臨淵懶懶支著頭,修長的指尖繞著一縷墨藍色的頭發,顧盼之間能令日月失色,等察覺到尾鰭處傳來的尖銳痛感,細長的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
未成年的鮫人魚尾都是灰撲撲的顏色,成年期來臨時,他們會經歷一次褪鱗,通常選擇在夜晚的碎石灘上磨掉舊鱗,舊鱗掉落後,便會露出顏色美麗的新鱗片,繼而去尋找伴侶交配繁衍。
臨淵就是一條剛剛成年的雄性鮫人,昨天是月圓之夜,他遊到碎石灘,然後磨掉了自己身上的舊鱗,正準備潛回水中,誰曾想卻見海面上方忽然飄起了數十顆晶瑩剔透的琉璃珠子。
亮晶晶的東西對於鮫人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臨淵也不例外,但他知道海裡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多出這些東西,於是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浮出了水面。
月上中天,海浪翻湧。
他看見一名穿淺色衣袍的男子在巖石上盤膝而坐,月色的清輝灑在肩上,像是美玉雕成,謫仙也不過如此,隻是一動不動的。
他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類。
臨淵看了半晌,然後重新潛回了水裡,卻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等那名人類男子離去之後,這才現身,把對方扔在海裡的珠子,一顆一顆的撿了起來。
他們尋找配偶的條件其實很簡單,順眼就行,臨淵覺得那名人類就挺順眼的。鮫人一族如果遇到喜歡的生物,就會把對方拖入水中,任其溺水掙扎,然後帶回巢穴。
臨淵一直暗中跟著那名人類男子。
他使壞推翻了對方的船……
他想把對方帶回自己的巢穴……
但後來他們兩個都被系統電暈了。
#一個憂傷的故事#
臨淵一直認為人類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生物,但現在看來好像也不盡如是,聽見對方的問話,他眯了眯狹長的雙眼,慵懶的支著頭,魚尾微甩,並不做聲。
曲淳風久久聽不見他的回答,復又問道:“莫不是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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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他又覺得不可能,鮫人一族擁有著世間最美妙的歌喉,可以惑人神智,又怎麼可能是個啞巴。
臨淵偏不說話,他支著頭,用尖銳的指甲無聲撥弄著床沿,思忖著該怎麼把面前這個人類帶回自己的巢穴當伴侶,但他現在離了水,受了傷,根本無法行動。
曲淳風見狀,便當他是默認了,心想鮫人不會說話,倒是世所罕見,有心詢問詛咒一事,又覺得對方一個啞巴也問不出來什麼,隻得暫時擱置,打算先把內傷調養好,改天再捉一條會說話的回來。
至於面前這條,先留著吧。
盡管對方是鮫人,曲淳風依舊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尷尬感,他看了眼對方還在滴滴答答流血的魚尾,頓了頓,然後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個白瓷小藥瓶。
系統在暗中觀察,心想這廝良心還沒完全壞透,起碼知道給人家上藥。
然而這個念頭剛起,很快就被打臉了。
隻見曲淳風將那個白瓷小瓶放到了鮫人的尾尖下方,滴滴答答接了一小瓶血,然後端詳片刻,重新放入了乾坤袋中,繼續在原地打坐調息。
系統傻眼了,心想萬一流血流死了可怎麼辦:【你……你不給他上藥嗎?】
曲淳風很少生氣,對於系統的問話,也是有問必答,闔目道:“鮫人族自愈能力極強,區區小傷,不會死。”
俗話說的好,凡事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系統猶豫著問道:【……萬一呢?】
曲淳風:“……”
曲淳風第一次覺得它有些聒噪,但聞言到底睜開了眼,他睨著那半截墨藍色的魚尾,然後從袖中拿出一塊布帕,走至床邊,俯身擦掉了傷口周圍的血跡,取出一瓶瘡藥,倒在了上面。
傷口周圍的鱗片有些脫落,淺藍色晶瑩剔透,曲淳風見狀捻起幾片,順手又揣入了乾坤袋。
魚尾是冰涼的,看似柔軟,實則蘊含著十足的力道,如今被一雙溫熱的手託著,忽而微微彈動了一下,長長的尾紗似有生命一般靈活纏上了曲淳風的手腕,涼涼的帶著無盡軟意,似是挑逗。
曲淳風見狀頓了頓,抬眼看向紗帳內,裡面依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他不動聲色掙脫掉魚尾的束縛,總覺得像是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逾了禮法:“姑娘請自重。”
自重?
什麼是自重?
臨淵自動忽略“姑娘”兩個字,對著帳幔輕輕吹了一口氣,透過半開的縫隙,卻見那名人類依舊是冷冰冰的模樣,故意用尾巴碰了碰他的手,熟料對方反應更大,直接後退一步側身避開了。
鮫人的尾巴與姑娘的腿無異,上輩子煉制長生藥是特殊情況,否則曲淳風是絕對不會碰的,他師父說過,修煉要一心一意,不能有逾禮之舉,否則會壞了道行。
曲淳風很聽他師父的話。
這鮫人既是啞巴,且又受傷無法行走,那麼也不必費心看守。曲淳風不知想起什麼,開門走到了外間,然後把木門落鎖,去了林伯家中。
今早天氣還好好的,眨眼卻又烏雲滾滾,曲淳風剛剛走到籬笆院落外,就見阿瑛正在收拾院中曬的海貨,推門進去道:“阿瑛姑娘。”
阿瑛聞言動作一頓,下意識看向他,不由得欣喜出聲:“原來是曲公子,你沒事便好了,剛才阿爹出海回來,說是遇到礁石翻了船,你不慎落到海裡了,他找半天也沒找到,隻得自己回來了,正準備找些鄉親一起去海邊尋你呢。”
曲淳風倒沒想到林伯會刻意尋找自己,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拱手道謝:“在下確是落入海中了,不過僥幸遊回了岸邊,這才撿回來一條命,有勞大家掛懷。”
阿瑛道:“公子哪裡的話,哎呀,我忘了,阿爹還在找鄉親去救你呢,我得趕緊去和他知會一聲。”
阿瑛一拍腦袋,連海貨都顧不上收拾,一跺腳,急匆匆離了家,直奔村口而去。
曲淳風見她離去,俯身拾起她掉落在地上的魚幹,放回籮筐裡,將剩餘的一些海貨搬進了裡面,又將籬笆門關上,這才回到自己的漁屋。
那名鮫人或許是因為受了傷,沒鬧什麼亂子,隔著帳幔,依稀能窺見他的身形,曲淳風見天色漸暗,尋了火折子,正準備點支蠟燭,卻見帳幔忽然被一隻蒼白泛青的手給掀開了。
曲淳風看了眼,沒在意,繼續點蠟燭。
臨淵坐直身形,先是看了眼他的背影,然後收回視線,抱住了自己的尾巴,卻見上面不僅有一道難看的傷口,連鱗片都掉了不少,眉頭一皺,有些不虞。
鮫人愛美,尾巴如果不漂亮,是找不到伴侶的。
臨淵坐在床邊,墨藍的長發如水般傾瀉在肩頭,遮住了瑩白的身軀,深邃精致的側臉在燭火照耀下瑰麗異常,似笑非笑時,便像古籍中記載引人墮落的海妖。
他對著曲淳風的背影輕輕吹了口氣,門窗緊鎖的屋內便涼風頓起,連帶著燭火也跟著晃了晃。曲淳風抬袖擋住這陣莫名其妙的風,等燭火穩定下來,這才轉身,卻見那名鮫人不知何時從床上坐起了身,修長有力的魚尾靜靜垂落下來,尾紗有些許碰到了地面,沾上些許浮灰。
而旁邊散落著一件相當眼熟的青色外袍。曲淳風見狀瞳孔一縮,下意識看向鮫人的上半身,瑩白一片,對方果然將他披上去的外衫給脫了下來,趕緊偏頭移開視線,手腕一翻長劍出鞘,頭也不回的將地上的外袍挑了起來。
曲淳風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聲音嚴肅,細聽還有些不易察覺的慌張:“穿上!”
這個人類不僅討厭,還很兇。
臨淵的眼神暗了一瞬,無聲舔了舔尖銳的牙齒,如果不能帶回去做伴侶,那就吃掉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君:你以為是美人魚?不不不,是食人魚。
曲淳風:給我自己點個蠟。
第96章 夠嗎【一更】
鮫人中有性格溫馴的,也有性格兇殘的,臨淵經常在二者之間遊曳徘徊。
曲淳風並不知道他的想法,將長劍遞與他,劍鋒挑著那件青色的外袍,一動不動。
鮫人是不需要穿衣服的,就算穿,也是柔軟綺麗的绡紗,這件青色外袍隻是普通的布衣,實在粗糙。臨淵看了他片刻,眼波流轉,到底抬手,用青黑色的尖銳指甲勾住衣帶,然後不情不願披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無瑕的白皙和淺紅被遮住了大半。
曲淳風其實什麼都沒看清過,鮫人墨藍色的頭發太長,乍看去不過猶抱琵琶半遮面,但赤身裸體,已然是大大的逾矩了。
曲淳風見他穿上,隻說了四個字:“不許再脫。”
說完將長劍鏘的一聲收了回來,招式利落,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顯然是個中劍術好手。然後在床榻不遠處的地面盤膝而坐,繼續修煉。
把柄上善劍被他橫在膝上,紅色的劍穗輕輕晃動,上面墜著一塊陰陽無極玉,在燭火的照耀下閃著瑩潤的光澤。
臨淵的目光一直盯著曲淳風,他想起很多年前,曾經偶遇過一艘西方來的商船,自己無意中從水面浮起,那些客商就對著他露出了垂涎淫邪的目光,不過面前這個人類和他們不大一樣。
不一樣也好,他的伴侶,當然得是獨一無二的。
曲淳風一直在打坐調息,然而卻久久未能入定,數十年如一日的平靜似乎被什麼東西強行攪亂了一般,除了心神不寧還是心神不寧。
蠟燭燃燒過半的時候,他睜開了眼,到底放棄,悄無聲息握緊膝上橫著的劍,用指尖緩緩摩挲著上面的花紋和刻字。
此劍乃是洪觀微所賜,他喜讀道德經中“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一句,故而給此劍取名為上善,但他總說,曲淳風隻懂“不爭”二字,未懂“善”之一字,
曲淳風確實不懂,他想起洪觀微如今在京城的處境,不由得皺了皺眉,一向情緒淡薄的神色竟罕見顯出了幾分憂心忡忡,因為有些走神,絲毫沒有察覺到那條鮫人悄無聲息的從床上滑了下來。
燭火微微晃動,爆出了細小的燈花。
曲淳風的肩上不知何時覆了一隻蒼白泛青的手,骨骼細長,不似人類,此時那尖銳的指甲有所收斂,正無害的垂了下來,隔著衣衫,輕輕在他胸前劃著圈,極盡曖昧挑逗之意。
等曲淳風身形一僵,回過神來的時候,臨淵已經貼上了他的後背,身軀冰涼,帶著些許黏膩的觸感,一縷墨藍色的長發落在他肩頭,絲綢般柔滑。
臨淵對著曲淳風的耳朵輕輕吹了一口氣,像引人墮落的妖,然後滿意看見對方的耳垂像是血玉般漸漸沁紅,忍不住探出殷紅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
溫熱的皮膚,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