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麥不疑有他,立刻就信了,又將自己拿在手上的文件袋攤放在林驚蟄桌上:“對了,林哥,這是今早胡總親自送來的,就是迅馳地產和咱們公司聯合開發的那個三角地綜合樓方案。”
林驚蟄翻開來,才發現這也是一份補充合約,上頭甲方乙方正兒八經的,還公事公辦掛著林驚蟄和肖馳的大名,用專業而冰冷的詞匯點名雙方的利益合作關系。林驚蟄一邊看著,一邊便忍不住回想昨兒下午那簡直失了章法的胡天胡地,好一會兒才讓自己的注意力全神貫注在文字內容上——
圍繞在三角地前頭的靠近二中路的那一片隸屬迅馳地產名下的U形樓房拆除申請已經批下,雙方接下來圍繞著綜合樓開發細節再開幾個碰頭會,工程差不多就可以正式開始了。
迅馳地產的合作建築方已經準備到位,隻需一聲令下便可以正式投入工作,效率十分驚人。和這樣的公司合作無疑是一件非常省心的事情,至少雙方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糾紛。
看著合約上“甲方”一欄的名字,林驚蟄心中不由生出兩分繾綣,但翻閱完文件後,他仍是開口問了一聲:“有沒有請張律師來分析過?”
鄧麥立刻點頭:“張律師看過了,他說這份合同除了比較專業和犀利外,籤完之後對咱們公司並沒有什麼弊端。”
“那行。”林驚蟄這才放心地點頭,“去拿公章來吧。”
鄧麥收走那份籤好名蓋好章的合同,要離開時才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下離開辦公室的腳步,轉身朝林驚蟄道:“林哥,對了,有個事兒我差點給忘了。您還記得汪全嗎?就上回咱們和代總他們一起到長青,晚上吃飯的時候專程來包廂敬酒的那個?”
林驚蟄點頭:“怎麼了?”
“他早上聯系我了,說自己人現在在燕市,想請您單獨吃頓飯。我跟他說的是您最近比較忙,不確定有沒有空。”鄧麥問,“您見不見他?”
林驚蟄眉頭微皺,那個汪全他還記得,做制造業的,好像跟齊清他們還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
這人約他吃飯是想幹什麼?林驚蟄實際上對他的印象還挺不錯的,這人知進退也有眼力,更難得是做人頗有一套,能搞好關系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他想了想,問鄧麥:“現在幾點了?”
鄧麥看了眼手表:“十二點。”
“給汪總打個電話,問他吃飯沒。”林驚蟄道,“要是還沒,就約他一起吃個午飯。”
鄧麥點頭:“約哪裡?燕市賓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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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搖了搖頭,他是想跟汪全這樣的制造實業家關系近乎一些的,沒必要去那些華而不實反倒增加距離感的豪華酒樓,琢磨了一圈,索性道:“挺久沒去周阿姨那兒了,就約太陽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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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街最熱門的小吃店,汪全站在門口,看著簡陋的門臉和瘋狂排隊的人群不由發愣。
他早就吃過飯了,但這一趟找林驚蟄另有要事,因此聽到邀約後仍說自己還餓著肚子。他本以為林驚蟄這樣的人,見人肯定是要找個豪華餐廳的,卻不料車子七拐八繞,居然停在了這樣一間小店門口。
林驚蟄若無其事地領他進去,正在忙碌的周媽媽看到了他,又驚又喜,趕忙喊店裡的高父出來領人進去。
小店顯然生意非常興旺,打開門簾,內裡的清涼空氣便撲面而來,大方的周媽媽已經在店裡安了立櫃空調了。
汪全有些茫然地隨同林驚蟄入內,又被帶上閣樓,落座後不由十分驚訝:“沒想到……林總您也會來這種地方。”
他看林驚蟄模樣,已經篤定對方是燕市哪戶人家的貴公子。這年頭出生富貴的小孩一個賽一個嬌慣,就連汪全自家的小孩也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哪兒會來這種破破爛爛的門臉?
林驚蟄抽了雙筷子遞給他,卻笑道:“這是我發小兒家裡開的,我倒是覺得味道比那些什麼大酒店裡都要好。”
汪全接下筷子,聞言臉上不由露出個贊同的笑來,可不是嘛。
他窮苦出身,發家後才過上了幾年好日子,對林驚蟄的這一看法深以為然。大酒店裡能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上桌不就是喝酒嘛,喝倒了東邊喝西邊,那些個價值不菲的珍馐佳餚,在他看來反倒還不如記憶中年輕窮苦打拼時偶爾吃到的一塊大肥肉味道好。
因此平常沒有應酬時,他常常愛約幾個知己好友在長青幾家吃慣了的小店聚會,眼下這樣相似的逼仄環境,倒叫他對對面的林驚蟄生出了些許心理上的奇妙的親近感。
發小兒家開的店,聽起來就是那種隻會帶關系不錯的朋友去的地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在這就不好喝酒了,本來還想敬林總幾杯陪個罪的。齊清他們做的事兒我前段時間在長青也聽說了……他們夫妻倆實在是不像話。早前他們要離開長青的時候我就勸過了……”
隻是當時自以為自己找到了什麼大靠山的齊清夫婦一句好話也沒有聽進去。
齊清地產的招聘糾紛幾乎得罪了整個燕市房地產業,因此近段時間生意上頻頻被人使絆子,幾乎寸步難行。原本以為的靠山成了死人,齊清和江恰恰終於發現收不了場了,萬般無奈之下,隻能回頭朝姑且算得上是遠房親戚的汪全求助。
汪全管他們個屁!他吃撐了差不多!
但不管歸不管,他和齊清畢竟有親緣關系,這事兒也是人盡皆知的。未免被牽連記恨,諸如林驚蟄這樣先前同齊清他們鬥得不可開交的當事人,他多少也得當面來道個歉才行。
他難以啟齒地開了口,但還沒說完,就被林驚蟄伸手攔下了。
“您有什麼可道歉的?”林驚蟄輕笑一聲,目光認真地看著他,“齊總和汪總您頂多也就是個遠房親戚,又不是您親兒子。更何況您也沒為他出過頭,冤有頭債有主,大家不會那麼不講道理的。”
他此言一出,汪全高高懸起的心這才終於落了地。
汪全嘆了口氣,有些感激又有些無奈地說:“那就真要謝謝林總了。聽說代總那邊十分生氣,這次也不願意見我,林總您也是地產聯盟裡的成員,以後萬一有機會……還希望您能在當中調停調停,為我解釋解釋立場。”
林驚蟄笑道:“當然。”
在燕市連碰了幾顆軟釘子後猛然得到如此貼心的對待,汪全當下隻恨自己手邊沒有酒能敬林驚蟄一杯。樓梯處突然傳來了一聲吆喝,他轉頭看去,一個方才一直在店裡忙個不停的中年男人端著個大託盤蹬蹬走了上來。
對面的林驚蟄笑著同對方打招呼:“高叔。”
高父哎了一聲,將託盤擱在桌上,哐哐哐拿出了好幾個鍋盤:“多吃點,你丁香阿姨和你周叔叔今早特地去菜市場稱的牛腱和牛筋,還有羊筒子骨,特別新鮮。”
濃鬱的香味伴隨他揭開蓋子的動作如同爆炸後的蘑菇雲那樣撲面而來,在狹小的閣樓間中回蕩,汪全的眼睛盯在那個盛放了滿滿的羊骨頭的拌了大把香菜和蒜末蔥花辣椒油的搪瓷盆,神智都險些要被這股香氣拉走。他中午吃了不少東西的肚子毫無預兆地糾結起來,好像餓了三天那樣,發出咕嚕嚕的響聲。
高父打開桌上的罐子,舀出一小勺裡頭的豆瓣醬澆在那疊被滷成深紅色的切片牛肉上,笑著道:“你也嘗嘗這個,你丁香阿姨前幾天剛腌好的豆醬,拿出來多少被吃光多少,現在我們都不往外放了,就在閣樓盛一點。”
林驚蟄同他道謝,送走了他,高父臨走前不忘提醒:“不夠吃下來說一聲啊!羊湯味道可好了,還能下點碱水面!”
林驚蟄應了一聲,也不當回事,他早上出門前喝了粥,汪全一身酒味,也明顯是吃過飯才來的,這麼大一桌東西能不夠吃才有鬼了。
但回過頭來,他立馬便愣了。
汪全朝他投來眼巴巴的目光,嘴唇抿著,眼睛時不時垂下去看一眼桌上的菜,一臉的欲言又止:“林總……咱們?”
“哦!哦!”林驚蟄趕忙擺手,“動吧動吧,趁熱都多吃點!”
汪全眼疾手快朝碗裡夾了一根羊腿骨。他是會吃的人,第一口就去嘬骨髓。濃鬱的骨髓燙乎乎的,混合著厚重的湯汁吱溜一聲滑進口中,入口即融,滲入味蕾的每一個細胞裡,香料恰到好處卻不喧賓奪主的使用同輕微的羊膻味恍若天作之合。
他整個人都被這一口出乎意料的滋味浸透了,咽下骨髓後半晌回不過勁兒來。
“這味道真是……”也沒空管吃相了,他張口直接用牙齒撕下一塊骨邊顫顫巍巍被燉到酥爛的羊肉,柔軟的筋腱和鮮嫩的瘦肉咀嚼時每一口都滲透出濃鬱的湯汁,些微的香菜和生蒜帶著另一種辛辣融入其中。汪全這下完全明白這家店門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頂著烈日也寧願排隊的人了。
他連吃了半盆骨頭,連話也顧不上說,這才空出精力去嘗一口別的菜。
張嘴塞進切得薄厚均勻涼拌調味恰到好處的滷牛腱,汪全咀嚼了幾口,眼睛立刻瞪大了。
他隨即打開桌上剛才那個罐子,舀出滿滿一勺的豆瓣醬,澆在一片牛肉上,包著塞進嘴裡。
“唔——”
他一邊嚼,一邊雙眼放光地點頭,問林驚蟄道:“林總,您吃米飯嗎?”
林驚蟄看他吃的那麼香,也有點餓了,聞言索性點點頭,汪全便立馬跑去樓道那兒叫來兩碗米飯。
然後他在自己的那一碗上掏了個小窟窿,直接舀了好幾勺豆瓣醬倒進去,和米飯攪拌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