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
“幹嘛?叫魂兒呢?有話就說。”
“媽媽,你能不能想辦法以後別叫顧叔叔來家裡過年了?”
陳奕松抬眼瞥她:“怎麼了?”
“我不喜歡他,”許留蹭到他身邊,小聲說。
陳奕松捻了顆草莓塞進她嘴裡,笑得怪異,慫恿:“去,那你去跟他說,說你不喜歡他,討厭他,以後別叫他來了。”
“這不好吧,是不是不太禮貌,顧叔叔豈不是更可憐了。”許留依舊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沒多想,腮幫子裡含著草莓,含糊著說。
“這有什麼的,拋下道德才能享受快樂人生,你看你爸一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樣,我沒道德,你看我多快樂。”
“才沒有!媽媽也是好媽媽!媽媽你教我這些被爸爸聽到會挨罵的!”許留想了想,又把話題拉回到顧延野身上,“就是我感覺顧叔叔看爸爸的眼神怪怪的,和媽媽看爸爸的時候一樣,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媽媽,顧叔叔是不是就是爸爸在外面的野男人?”
許留小心翼翼詢問,她已經十六歲,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身邊有很多情竇初開的朋友和同學,他們看彼此的眼神,就像媽媽看爸爸,也像顧叔叔和舅舅看爸爸,許留現在已經懂得那種眼神叫做.愛。
舅舅是爸爸的弟弟,他愛爸爸,這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可顧叔叔又怎麼能用這種眼神看他的爸爸呢?
她一開始不喜歡顧延野,是因為信息素令她不舒服,現在不喜歡顧延野,是因為看出自己美滿的家庭岌岌可危,有個第三者試圖闖入。
許留很擔心爸爸媽媽從此分開。
陳奕松沒說是還是不是,不否認就代表承認,許留都要急哭了:“媽媽,你加加油嘛。”
陳奕松嗯嗯啊啊地敷衍她。
這事兒他怎麼加油?又不是開車去加油站,說98加滿,許小真誰都不愛,他就是死在許小真面前,也不能換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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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留沮喪地轉身,才看見顧延野已經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聽到多少他們的談話,他的手裡手裡還拿著圍巾,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鵝黃,很溫暖的顏色,和商場裡販賣的精致針織品相比,甚至粗糙的有些過分。
許留敏銳地看到他指腹有深深淺淺的傷痕。
出乎許留所料,顧延野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的不滿,隻是漆黑的眼眸中有著掩蓋不住的傷心和失落,他向許留安慰似地笑笑,似乎並不在意她冒犯的言語,轉身體面離開,當作無事發生。
許留從來沒有背後說人壞話被抓住的時候,又尷尬,又愧疚,恨不得回到剛才狠狠扇自己兩巴掌,把那些話都打回去。
尤其看到顧叔叔傷心的表情,還有親手制作,準備送給她的毛巾,瞬間感覺自己太不是個東西了,連忙追上前去。
顧延野早早就能感覺到許留不喜歡他,生怕她是追上來說討厭他的,於是越走越快,許留近乎用跑的,才在光禿禿的花廳裡把人抓住,道歉:“顧叔叔,對不起,我不該和媽媽那麼說你,其實我也沒有很討厭你,我隻是怕你搶走爸爸而已,你生氣的話可以打我的,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說這種話了。”
顧延野覺得自己這輩子是個徹底的失敗者,兩情相悅的愛人被他作跑了,女兒不止被他作到認對家作媽,還變得討厭他,這一切結局在聽到許留和陳奕松那番話時,像心髒活生生被撕開個大口子,乎乎往裡面灌冰碴。
他怎麼會生氣,他對許留,根本沒臉生氣,也生不起氣。
尤其一轉身,看到和許小真那樣一雙相似的眼睛,可憐巴巴求他原諒,心都軟了,根本舍不得她有一點兒難過,他隻想有什麼都給她。
許留被教的很好,至少比他年輕時候好百倍,懂禮貌,善良,傷害了別人會說對不起,即便傷害的人在她眼裡是試圖破壞父母感情的第三者,她也依舊會覺得在背後說對方的壞話是不禮貌的行為。
“沒有,叔叔沒有生氣,”顧延野溫聲道,看著她被冷風吹得發紅的鼻尖,問,“冷不冷?”
許留伸出手,小心勾起他手裡圍巾的一角:“這個是送給我的嗎?”
顧延野縮了縮手:“這個不好看,改天送給你別的。”
許留咧起嘴笑了笑,抓過來自己戴到脖子上:“好看的,我喜歡!謝謝顧叔叔,我戴上是不是很合適?”
顧延野也笑了,像是完全忘記她說討厭自己,抬手輕輕幫她整理了整理圍巾:“你喜歡就好。”
其實他知道,這條圍巾許留隻會戴這一次,不過已經足夠。
許留第一次對他這麼笑,無論是出於歉意也好,還是什麼,至少這一刻,顧延野覺得好像他們成為了真正的父女。
十幾年過去,他還是無數次幻想,如果當年他不是個混賬,一切應該都會不一樣。
許小真晚飯之前和沈冽趕回來的,一家五口第一次吃了頓齊全的團圓飯,沈冽提議照張合照,許留鬧著也要拍。
許小真拗不過他們,他這個一家之主自然是坐在中間,顧延野和陳奕松分坐在他兩邊,倒是許留和沈冽為誰到底站在許小真後面爭執了一番。
許留想要站在她爸爸身後,摟著爸爸的脖子,沈冽也要,幹脆各退一步,隻每個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照片最後誰都沒能帶走,大家輪流看了一會兒,由陳奕松鎖在保險櫃裡,以防萬一。
許留年紀小,還在長身體,沒一會兒就回房間去睡覺了,四個人進行了老活動——搓麻將。
上次湊齊人打麻將得是四年前的事兒了,唇槍舌戰好不熱鬧,現在都認命了,打得有來有往,偶爾還能互相關心關心對方的身體,恭祝對方無病無災早登極樂。
許小真常年伏案,腰出了些問題,麻將打一會兒就酸痛酸痛的,說要回去睡覺,陳奕松毛遂自薦,找了點兒器具,讓他趴在沙發上,撩開上衣給他拔火罐。
他臉埋在枕頭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應該艾灸吧?”
陳奕松面無表情且理直氣壯:“不會。”
第129章
陳奕松在把合照塞進保險櫃的時候, 在保險櫃的保險櫃裡找到了一整櫃的硬盤,他擦幹淨上面的浮灰,才想起是許留小時候的留念錄像。
因為不能外傳, 所以都鎖在保險櫃裡, 這家裡除了許小真, 沒人會看這種東西, 他不在這兒好幾年, 陳奕松都忘了保險櫃裡還有這種東西。
許小真趴在床上睡著了。
他走過去,把衣服給他撩下來,蓋好被子, 把幾卷錄像帶夾在腋下, 走下去, 點了支煙, 咬在齒間。
從顧延野的角度,隻能看到豆大的煙蒂紅光明滅,從樓梯上盤旋著, 一級一級落下來。
陳奕松開了燈, 把錄像帶甩到他懷裡,隨意坐在旁邊:“要看嗎?”
“什麼?”
“你女兒的錄像帶。”
顧延野握著那幾卷東西, 覺得掌心發燙。
明知道陳奕松沒有對他懷有好意,還是道了聲謝。
陳奕松擺了下手, 他都能想到這些東西是如何讓顧延野肝腸寸斷的, 許小真好幾年沒回來,他不能對許小真怎麼樣,總不能讓另外兩個人好過。
他不痛快, 誰都別想痛快了。
錄像大多是在許留小時候留下的,許小真特意攢三個月工資買了臺像素好的攝像機, 每天對著許留拍拍拍,不光記錄生日,第一次學做蛋糕,學騎車,連吃飯睡覺都要拍下來。
刻出來的硬盤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張。
現在儲存影像的技術已經很發達,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但許小真還像一個古老遺民一樣,非要把視頻刻錄在光盤裡,拿在手中才有實質感,和他過年一定要貼對聯窗花的勢頭一樣。
顧延野找到一臺播放機,他把碟盤推進去,紅燈閃爍後,轉為安靜的藍光,畫面緩緩投映在大屏上。
金黃色的日光穿過梧桐樹,垂落在人工湖上,在粼粼水波上躍動著,像被罩了一層朦朧而夢幻的紗。
許小真在調試鏡頭碎碎念:“這個怎麼弄,是這樣?這樣算打開開關了嗎?”
“我看看,”陳奕松的聲音出現,鏡頭輕輕晃動了一下,“好像是這樣沒錯。”
兩個人貼得很近,聲音像是從同一處發出來的。
一陣眩暈後,鏡頭已經對準了踩著旱冰鞋的許留,許小真蹲下,輕聲招呼她:“寶寶看鏡頭!”
許留模樣很小,五六歲的樣子,戴著護具,臉蛋紅撲撲的,聽到聲音,立刻一邊叫爸爸一邊利落地衝過來,夕陽落在她身上,把她染成一個紅彤彤的橙子,她張開雙臂,鏡頭一顫,應該是撲進了許小真懷裡。
“爸爸媽媽我棒不棒?”
許小真的鏡頭重新對準許留,她仰著小臉,天真可愛。
許小真誇了她,她歡呼一聲,又像隻輕快的小鳥飛奔出去,給爸爸媽媽展示自己剛學會的技能。
鏡頭一直追隨著她,飽含愛意。
很長的錄像,有將近三個小時,都是在無聊地記錄一個小女孩滑旱冰,偶爾她溜過來,抿一口她“媽媽”遞過來的果汁,還有許小真譴責陳奕松不要把手放在他腰上的聲音。
顧延野看得既痛心又溫暖。
錄像的最後,是許留揉著眼睛跑過來,說自己困了,張開手臂要許小真抱抱。
許小真叫陳奕松拿著錄像機,陳奕松嘀咕:“什麼毛病,這麼大了還要人抱著。”
許留悻悻收回了手,結果鏡頭還是一番劇烈晃動後到了陳奕松手裡,許小真彎下腰把孩子抱起來,馱在肩上:“走嘍!坐穩,爸爸帶小留回去睡覺好不好?”
許留又開心起來,騎在爸爸的脖子上,彎下腰抱住爸爸,咯咯笑得很開心。
許小真為了哄孩子高興,跑了一會兒,可惜沒兩步就氣喘籲籲了,陳奕松的鏡頭一直追隨著父女兩個,最後走上來,單手把孩子拎在懷裡,笑話他:“許小真你真虛,還是個男人嗎?”
許小真擦了把額頭上的汗,作勢要打他,相機滴滴兩聲之後鏡頭裡的畫面消失,影院裡也隻剩下一片漆黑,籠罩著孤零零的顧延野。
真好,真熱鬧。
他沒能給小真的,陳奕松都給了。
顧延野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多溫暖的畫面啊,一家三口,可他看著這些,一邊感到幸福,又一邊感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