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四區執政官生日這種事下面照例準備禮物即可,但據探查九區檢察官,那位元帥大人欽點關注的對象也會出席這次生日會,所以這張請帖便一同和那些重要的來信出現在顧延野的桌上。
顧延野的辦公室內,正對著辦公桌的位置,靠牆擺放著扇一人高的穿衣鏡。
當他展開這封請帖的同時,目光和鏡中的自己遙遙對視,對方看著他,他也在看對方,雙方皆帶著打量。
他已經二十八歲,不年輕了,不止華發早生,還為人所厭棄。
失去這次機會,他不知道下次正大光明能見到許小真,是什麼時候。
——
一到四區,空氣裡都彌漫著一種久違奢侈與浪漫,建築工地隨便掉下的石頭都能砸中一個分化者。
許小真和幾個從中下區來的beta官員在一眾分化者官員和他們的家屬中頗為格格不入。
招待間隙,其餘官員談論起市面新興的抑制劑針劑未來發展前景的時候,他們幾個beta插不上,就湊一堆兒,安靜地說些別的話題。
“你好,二區警署霍青遠,”許小真沒想到打過招呼後,對方會特意過來和自己交談,起身和他握手,霍青遠順勢介紹,“我愛人,境陽。”
境陽代言的商品廣告貼到處都是,許小真當然認識他。
但他和霍青遠一向沒有交集,論起職位對方也比他高了好幾階,沒道理對他這麼主動。
境陽笑得眼睛眼睛彎彎,人很輕快活潑,和廣告上沒什麼區別,三十多歲的年紀還漂亮的不像話,一把抓住許小真的手,說:“你好你好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從九區來是不是很辛苦?”
“還好,多謝關心。”許小真立刻警惕起來,掛上得體的微笑,輕輕抽出手,面對二人隻保持應有的禮貌態度,沒有深談的打算。
霍青遠看出他不著痕跡的防備,把人拉回來,無奈笑了笑:“不好意思,他有點兒太熱情了,可能是太喜歡你的原因。”
許小真頭皮麻了一瞬,被alpha上司的伴侶喜歡上,真令人感到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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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遠看起來是個大度男人,並不計較,甚至還主動帶著許小真和其餘官員交流案情,一副有心維護的表現。
許小真心裡更打鼓了,有心避諱。
案件因為跨境,所以難度增大,各方通力合作,連著忙了一個星期,解決了七七八八。
四區執行官李法因的四十歲生日會如期而至,受邀的除了第三帝國各界政要人物和商人,還有第九帝國的對外貿易署和外交署官員。
第三帝國化石能源匱乏,為了擺脫能源進口依賴,早就打造了完整的核產業鏈,第九帝國計劃斥資四百億新建六個核反應堆,對外招標,第三帝國和第七帝國都是核技術強國,自然都想將這塊餅吞吃入腹,第九帝國又是聯邦南部經濟中心軸,這次合作對未來開拓南部經濟市場至關重要。
所以第七帝國和第三帝國的戰事頻繁,不僅是兩國摩擦的日積月累,更是國家發展模式相近,實力相等,帶來的資源和貿易上的競爭。
為了核反應堆項目,第三帝國自然铆勁兒地和第九帝國互通友好,不放過任何機會,四區是核能源利用大區,李法因作為區執行官,不會放過這次機會,自然在帝國的安排下,親切友好地向第九帝國諸多相關官員遞上請柬,聯絡感情。
宴會當天,隻有霍青遠在,境陽似乎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所以並未出席。
許小真在這場宴會上的目的,就是保證自己安安全全出去。
宴會安排在四區最奢華的八星級酒店,還貼心地為所有賓客準備了宴會後休息用的套房。
許小真帶著請柬和房卡,去得不早不晚,穿得普普通通,混跡在偏僻的角落裡。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許小真再藏也躲不過抓出來被人取樂的命運。
“呀,這不是許檢察官嗎?都是同事,怎麼見了面兒裝不認識,也不打招呼?還是因為自己beta的身份上不得臺面,所以不敢在這種場合和我打招呼?”
許小真聽這聲音就討厭的眉心止不住跳——是庖珈,九區中央法院院長兼九區綜合大學法學院指導,也是他競爭八區監察官的競爭對手。
她怎麼也來了?
庖珈是個omega,搖晃著酒杯,身姿款款,向他走來,把許小真從偏僻的角落一下子引到人前,變成眾矢之的。
他不好不回應,紳士地打了個招呼,庖珈上前,舉杯和他碰了下,淺笑從容:“真巧。”
“這就是那位不到三年就從十八等賤民搖身一變成為九區監察官的beta?第一次見,真稀奇。”
“更稀奇的是人家有本事,靠下賤的身體傍上了靠山,不過真可惜,靠山倒嘍。”
“怎麼說?”
“真有意思。”
“這次宴會可有的玩了。”
誰也不會專門打探一個中階官員的名字,但如果他是個失去庇佑的賤民,那事情就有意思了,像隻被關入貓群的老鼠,被當成玩具玩弄夠了才會一口吞掉。
周圍的人用戲謔、惡意、輕挑的眼神打量他,和同伴交頭接耳,傳遞關於這個beta的信息。
一些大腹便便色欲燻心的官員色眯眯盯著他,把眼神化成一片片薄而沾著黏液的刀刃,似乎已經割開包裹嚴實的制服,把他剝了個精光。
“聽說許官員牽頭,在下區不止開辦工廠,還試圖提供財政支持工廠科技創新?你難道是對帝國現有的分配制度不滿,想要讓和你同樣的賤民們都踩在其他公民頭上,還是想要中飽私囊?”庖珈充滿惡意地開口。
明擺著給他挖坑,一群人的眼睛盯著,無比具有壓迫力,不管他是慌張解釋自己不是,還是不小心踩進陷阱,二選一,都是一場滑稽的喜劇。
許小真捏緊了手中的高腳杯,分明呼吸已經急促了幾分,還笑得風輕雲淡:“開玩笑了,我隻不過是通過財報看到下區稅收的可悲,想為帝國創造更多的稅收而已。倒是庖院長,上個月下區上訴的知識產權侵權案,你可是判十七區的企業勝訴了,照您的邏輯,您才是那個惡意扶持下區低等人的叛逆者。”
越是此刻,就越不能露怯。
庖珈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面對其餘alpha和omega的審問,趕忙表明自己態度:“我可是omega,怎麼會偏袒他們呢?”
“哈哈哈,說什麼呢這麼熱鬧?”李法因適時走來,也端著酒杯,身旁站著第九帝國的官員,看到許小真的時候眸光一閃,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年才俊啊,青年才俊,要是beta都像你這樣聰明有幹勁兒,那我們就不用頭疼了,去!站上去說說,你自己是怎麼從一個十八等公民,變成五級官員的,想必大家都很好奇。”
許小真感到了滿滿的惡意,一種居高臨下逗弄的惡意,把他扒光了扔到人前的惡意。
所有人都等著看他大驚失色,面露窘迫,或者哆哆嗦嗦站上去。
許小真反倒笑容更深,揚起下巴,上前了半步,不慌不忙對上李法因的眼睛,絲毫不怵,音調拉得綿長,摻雜著幾分無所謂和意味深長:“執行官大人,這恐怕,真的不太方便呢,您真的要我上去說嗎?今天是您的生日,我更希望祝您,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傳聞中許小真的靠山是顧川,他又得罪了顧延野。
但此刻面對無數高官,他依舊不慌不忙,含笑的眼神裡有坦然,也有狡猾,似乎在詢問李法因是否真的要這樣,其中唯獨沒有惶恐。
李法因想拿他取樂給外賓看的心思瞬間有了掂量。
可他似乎也沒什麼好怕的,就讓他上去講兩句而已,許小真要真有靠山,肯定也犯不著為這事兒難為他。
許小真心裡的嘲笑是真的,這些人總將分化者和beta對立起來,似乎拿他這個賤民在別國官員面前取樂理所應當,可大多數的國家沒有如第三帝國這樣歧視beta。
他也是第三帝國的公民,甚至是第三帝國的官員,這種行為隻會丟盡國家的顏面。
許小真一邊盯著對方,一邊心裡起草發言稿,如果實在避不過去,要怎麼說。
氣氛此刻顯得有些古怪,李法因的秘書匆匆進來,湊近他的耳邊:“元帥大人來了!”
李法因又驚又喜,顧不上許小真,連忙帶人去迎接。
顧延野從六區回歸後,從未出現在任何一場私人宴會中,他肯大駕光臨,李法因榮幸至極。
第101章
顧延野的到來似是解了許小真此刻的困境, 但許小真對這個早就恩斷義絕的老情人升不起任何感激之情,想到兩人會碰面,還是在他本就麻煩不斷的時候, 心裡煩躁, 喉嚨沒由來的發幹, 喘不上氣, 抬手松了松領帶。
不多一會兒, 酒店厚重的大門打開,樂隊重新換了首曲子,顧延野走進來, 威風的很, 寬肩窄腰長腿, 眉眼深邃, 氣勢壓人,比二十出頭時候更有具吸引力,衣香鬢影紛紛熱切將他圍住, 小心恭維。
許小真不僅沒上前, 還往背光的地方站了站,遠處的霍青遠看到他, 遠遠向他舉了杯,跨步走過來, 問:“不想去打個招呼嗎?”
許小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莫名對自己熱情, 欠了欠身,把問題拋回去:“您不是也沒去?”
霍青遠笑了:“你還真是謹慎,生怕吃虧一點。如果你去了, 我想他會很高興,他這些年, 心裡一直想著你。”
他怪異地看霍青遠一眼。
霍青遠嘆息:“他要是現在遇見你,你們不會走到這種地步,人太年輕的時候總是不夠成熟。”
許小真聽到這話,才開始真正審視面前這個alpha,原來和顧延野是一丘之貉,怪不得熱情的邪門。
他沒有因為霍青遠的話有一絲一毫觸動:“錯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那就是錯誤。”
霍青遠一噎,不再發表言論。
縱然都聽說過顧延野一改年少時的意氣,變得穩重寬和,但這寬和的令所有人心驚膽戰。
他竟然挨個和會場的官員握了手,雖然隻是蜻蜓點水的一下,也足夠受寵若驚。
甚至連遠處刻意把自己藏成透明人的許小真都不放過。
顧延野從進會場開始,目光就帶有目的地掃視,最後才在角落裡找到心心念念的人。
許小真看著他向自己走來,眾人的視線再次落到他身上,他幾乎要把手裡細細的高腳杯捏碎。
躲不過去,再躲顯得不知好歹,他隻能帶著得體的笑容迎上去。
顧延野克制著自己的行為,使得不至於過於失態,目光近乎是貪婪地掃視著許小真,五髒六腑都被心髒扯動的巨痛,酸澀刺痛的感覺像有濃硫酸從喉嚨裡灌下去。
他的小真好了很多,臉色沒有和他在一起時候那樣慘白,單薄透明,脆弱得像霧似的即將化開,很白淨,但有血色,嘴唇也是紅潤的,隻是眉宇有一抹化不開的愁緒。
顧延野主動向他伸出手,許小真柔軟溫暖的手搭在他的掌心時,顧延野心髒都為之一顫,下意識握緊,連靈魂都為之震顫。
他越是想克制激動,面部的肌肉就越繃緊,使得表情嚴肅,為人所探究,他究竟是多不待見許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