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深吸一口氣,許小真又說:“我的alpha……他,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我們感情很好,就在前些天,我發現自己懷上了他的孩子,給我做檢查的醫生說,在保住孩子的情況下洗掉標記做不到,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所以請你們幫我切掉腺體……”
他說完,又把頭低下,心中自嘲地想著他說謊的技術愈發精湛了。
一個平平無奇的beta在十八區死去,留下懷孕的妻子,所有人熟視無睹,冷眼旁觀。
但一個alpha在十八區死去,留下懷孕的omega伴侶,這就足夠令所有人淚目了,尤其這位伴侶還要切掉珍貴的腺體保全他們的孩子。
“天吶!”
“上帝!這是什麼樣的人間慘劇!”
醫生們心都要碎了。
隻有珍貴的事物殘破,才會激起大眾的同情和愛惜,沒人在意一塊瓦片是否殘缺破碎,而事物的珍貴性正在於他的稀缺。
許小真扶在膝蓋上的雙手漸漸收緊,抿著唇不置一詞。
是的,是的,又是這種反應,每個人聽說他是喪夫懷孕的omega後都露出了同樣痛心的表情,好像一場地震正在發生,它導致了無數人的流離傷亡,是一場什麼曠世的人間慘劇。
可繼父死後,繼母也是懷著孕,甚至手中還牽著他這個小拖油瓶,為什麼大家的反應都是冷漠和嫌惡呢?
難道人性中存在的憐憫,也要以身份的高低貴賤選擇性釋放嗎?
醫生們好一陣安慰他,他一點兒也聽不進心裡,隻覺得諷刺折磨。
好在沒多一會兒,機器調試好了,醫生們小心翼翼簇擁著他抽血、拍片、檢查。
和那些omega帶來的醫生說得一樣,他因為長時間沒有伴侶信息素安撫,患上了信息素紊亂綜合徵,並且相較於正常十五歲左右分化的omega,他十八歲分化的年紀太晚,腺體的發育極其不成熟,現在隨時都在枯萎的邊緣。
“你這邊確定要做腺體摘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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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反復詢問,無非就是一個omega摘了腺體之後就會變成beta,太可惜了,相關的福利待遇也享受不到了,政府對alpha和omega在醫療住房方面都是完全免費的,每個月還有津貼。
許小真點點頭。
“好吧,相關法律確實規定,omega在特殊情況下可以摘除腺體。你的情況在特殊之內,但是得滿足幾個條件。”
醫生打印出厚厚一摞文件要許小真籤字。
“先做腹腔穿刺,取一些羊水,確定胎兒分化的幾率,低於百分之六十,依照omega保護法條例,我們將不能為您做腺體摘除,您必須選擇腺體而不是孩子。然後這邊您要拿您配偶的公民信息做登記,哦,您還未到法定結婚年齡?那應該是孩子父親的公民信息,另外還需要雙方家屬籤字,然後上報,審批之後再為您手術……”
無論是哪個條件,許小真都滿足不了。
alpha和omega結合,孩子的分化概率也隻有百分之八十,beta和omega結合,分化率在百分之三十左右,他家裡往上數三代都是beta,周延也是,這個孩子除非變異了,才能達到六十以上的分化概率。
至於配偶的公民證件,他難道要拿周延的beta身份證明來嗎?
他瘋了才會這麼做!到時候恐怕會直接把他架進手術室掏出孩子。
許小真沒想到他有一天連自己身體的自主權都沒有,切不切腺體他說了不算,留不留孩子,他也說了不算!這是什麼鬼世道。
一群人還在等他籤字做決定。
許小真深吸一口氣,扯了扯僵硬的面皮,嘴角勾出一個尷尬笑容:“不好意思,孩子父親的身份信息我記不太清了,等我,等我回去一趟再說吧……”
“雙方的家人呢?讓他們送來也可以,你還懷著孕,奔波也很辛苦。”
“我們兩個都是孤兒,好了今天就這樣吧,我先走了……”許小真抓起桌面上的檢查報告單一股腦塞進書包,轉身離開診室。
醫生要將可可和蛋糕追上送給他,出門卻發現人影早就沒了。
許小真大步跨出醫院,好像身後有豺狼虎豹在追趕他。
他蹲在牆角,瀏覽論壇上自己發出去的帖子,短短半天時間,帖子已經蓋到兩千多層,除了這家醫院之外,根本沒有什麼有效信息。
翻到最後,隻有最底層彈出的提示:已閱讀完全部評論。
在退出論壇之前,消息提示彈出一個紅點,提示有了一條新評論,許小真沒有多大希望地順手點開。
【野草巷有一家黑診所,據說做過腺體摘除手術。】
野草巷?野草巷!
距離這裡不遠!
許小真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飛快趕往評論提到的地址。
“四十萬!!!”
“對,四十萬,不包成功,但是你摘下的腺體必須歸我……”昏暗診室裡,眉毛胡子長在一起的黑心醫生叼著燕麥棒,一手夾著許小真的B超單,一手指指架子上陳列的福爾馬林玻璃瓶。
裡面泡著白花花的肉,不知道是人體的哪塊組織,它們在液體裡沉浮,直到緩緩用空洞的眼睛對上許小真,黑心醫生的聲音恰時響起:“你的崽子看起來不太好,要是手術過程中發生流產,孩子也得留給我做展品,喏,就泡在那裡面,你要是想了,可以隨時來……”
他話沒說完,許小真腸胃感到一陣瘋狂的痙攣,捂著嘴跑出去吐在牆根兒。
“你要不要做嘛?”醫生追出來,上下掃視他,“你但凡有別的辦法也不會來找我對不對,我給omega摘腺體是有風險的,到時候帝國衛生組織查到我,我是要吃牢飯的你曉得麼?
要不然你自己挖嘍,也不是沒有成功案例,emmm……我急得早些年有個omega要死要活非得和一個beta在一起,自己把腺體挖了,還沒死,你試試?不過脖子附近都是大動脈,碰到一下,哇!血濺到屋頂那麼高,你就死透了!”
醫生恐嚇。
許小真支起身子,不說四十萬,四千他都沒有!
就是把他賣了,他去借高利貸,都不會有人給他超過五萬塊!
但是許小真慌不擇路了,問:“那我賣給你,我給你打一輩子的工,隻要賺到錢都給你,你幫我做吧。”
大夫想了想,將人帶進來,吩咐護士安排手術室:“行吧,看在你這麼誠心,勉為其難給你做。”
許小真跟上,躺在冰涼的床上,麻藥緩緩推入他的脖頸處,令他大腦暈暈乎乎的,幾乎要睡著。
過了一會兒,護士端著用具進來,小聲問:“真摘腺體啊?”
許小真張不開嘴,但腦子裡還肯定,摘!
麻藥就讓他暈了一會兒,他逐漸覺得清醒,動動手,發現竟然還能使得上力氣,他想問問醫生是不是得補一針。
那個醫生開口了,走過來把他的頭發掀起了,冷笑:“摘個屁!他都賣給我了,當然我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小東西長得還挺好。他這個腺體和孩子就能留一個,與其到了月份大了胎死腹中再引產破壞生殖腔,現在打了,給點激素,一個月以後又能發情懷孕。
那麼多beta砸錢問我弄個omega生孩子,這不正好送上門一個,”緊接著他又吩咐,“你再拿幾支麻醉來,這次黑市的麻醉劑藥效差的要死,別手術做到半路醒了。”
許小真心髒砰的一下停止跳動,他真是頭愚蠢的笨驢。
護士出了門,醫生低頭整理手術用具。
許小真飛快地爬起來,麻藥勁兒還沒過,他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抓起床邊的心率檢測儀砸到他腦袋上。
第20章 入V公告
對方發出一聲悶哼,試圖轉過身,許小真看著血液涓涓從他腦袋上冒出來,有一瞬間的害怕。
但想到自己活著還不如死了的人生,想到肚子裡死活都不知道的孩子,想到周延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還有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陳奕松,他的心中瞬間滋生了無窮的怒火和恨意,連揮舞的手臂都充滿了力量。
砸碎他!
砸死他!
把他砸得稀爛!
就像砸開陳奕松的腦袋一樣!
他抱著儀器,用尖銳的部位照著男人的腦袋又狠砸幾次,直到他血肉模糊直挺挺倒在地上,發不出一點聲音,許小真才咽了咽唾沫,將手中的儀器扔到地上。
他從醫用託盤裡拿出一把刀藏在袖子裡,他轉身欲要逃出手術室,想了想,頓步回來,狠毒地把刀分別插進醫生兩隻手的手腕,確保他就算還能爬起來,也再沒有可能拿起手術刀才起身。
拿著麻藥過來的護士見他一身血,瞬間發出尖銳的鳴叫。
許小真飛速把手術刀架在她脆弱的脖頸上,氣沉丹田,胸腔發聲,刻意讓自己顯得遊刃有餘:“販賣人口,還是omega,你們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罪吧?夠你們拉到法庭外槍斃十個來回了。”
護士驚恐點頭。
“我沒打算起訴你們,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知道嗎?”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否則今後會有無窮的麻煩。
護士繼續驚恐點頭。
許小真放開她,從衣架上扯了件風衣披在身上,用來蓋住血跡,才轉身離去。
這個時間,隻有城市高樓上的LED屏幕沒有熄滅,安靜播報著凌晨新聞,右下角的時間顯示在01:23分上,公交早都已經停運,許小真的手機也沒電了,他想回家隻能等到明天。
從早上一直折騰到第二天的凌晨,許小真徹底逃脫魔窟之後,才有心思回想剛才的場景,簡直令他心有餘悸,如果不是他們自己在黑市買到了假的麻醉藥,恐怕他一覺醒來人已經在黑市了。
許小真站在街上平復了許久心情,緊張的情緒退散後,發覺自己腿肚子抽痛,餓得想啃人,隻好找了個能照進光的橋洞,摸了管營養液灌進嘴裡,飢餓感才逐漸消失。
他從包裡掏出一沓子檢查單,無非是檢查營養不良貧血的數據,他飛快略過,目光停在那張B超單上,大醫院就是不一樣,照得很清楚,醫生說胎位也很正。
這是孩子的臉,孩子的手,孩子的腿,還有孩子的腳,他溫柔地撫摸著上面模糊地成像,仔細辨認,猜測這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恰好此刻孩子輕輕踢了他一下,不痛,好像隻是在提醒他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