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畫人?”他笑完接著說,“知道你不喜歡她,但這丫頭其實很好應付,你隨便畫畫交差也無妨,何須這樣指桑罵槐的。”
我搖搖頭,“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會畫人。”
當初我跟著教書先生學畫畫,學了沒多久就被誇天資聰穎,畫技精湛堪稱神筆馬良,景色還是動物我都能畫得栩栩如生,可惜後來開始學畫人,我怎麼都畫不出來。
先生第一次讓我臨摹的是一個屠夫,我對著那人像乾瞪眼,明明動作神態都一清二楚,落筆卻不知從何下手,最後畫了隻拿著殺豬刀兩腳站地的豬上去,把先生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我和先生說這其實是諷刺漫畫。
先生說你這學生我教不了了,告辭。
也曾有人聽聞我擅畫,上門求一幅畫作的,動物風景什麼的都好說,但要是畫人的,我絕對會收獲百分百不回頭客外加十分差評。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上門求畫了,畢竟誰都不會喜歡一個陰陽怪氣的畫師。
我爹曾經為此傷心了好久,因為家裏少了一筆可觀的收入。
“一個人都沒有畫成功過?”宋念鈺饒有興致地問。
“沒有。”
我不是沒有試過,比如小胖摔死了以後,我想紀念一下這個我從小到大勉強算是玩伴的人,結果畫了一隻目露兇光的大肥老鼠。
也想畫一次弟弟,最後畫出來是一朵月光下的曇花。
因此娘去世的時候,我放棄了。
——————
宋念鈺聽罷,摸了摸我的頭,笑道:“放心,你肯定畫得出本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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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所以。
他挑挑眉:“畢竟孤乃人中龍鳳。”
?原來你不僅毒舌還臭屁。
七公主向我求畫以後,來了不少抱著相同目的的人,讓我很頭疼。最頭疼的還是,老皇帝也想要,還是他的畫像。
“我不行,”我把畫筆一擱,連連搖頭,“畫不出,頂多畫一條癩皮蛇。”
看書的宋念鈺在一旁隨口附和:“那就畫條癩皮蛇,也確實挺符合他的。”
等著拿畫的太監:今天也是什麼都聽不見的一天呢。
最後我也沒敢畫癩皮蛇,硬生生改成了一條龍。
“出息。”宋念鈺再次開啟嘲諷模式。
“畢竟我和他沒有血海深仇好吧。”我翻翻白眼,把畫遞給小太監,“你這樣和皇上說,太子妃不才,每每見到皇上,都不識其真面目,隻看得到一條真龍在面前騰飛,因此隻能畫出此作。”
太監一臉“我盡力”的表情。
畫拿走以後,我耐不住好奇心,問宋念鈺:“你和皇帝到底咋了?”
宋念鈺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想知道?”
我點點頭。
“特想知道?”
我猛點頭。
他笑,招手讓我過去,隨後湊我耳邊說:“偏不告訴你。”
……我知道怎麼畫宋念鈺了,畫一隻狗就行。
幾日後,宮裏來人,說皇上很喜歡我的畫,邀我進宮喝茶。
“孤沒空。”宋念鈺張口就來。
傳話的小太監抹了把額頭的汗:“太子殿下,陛下隻邀了太子妃……”
我立馬應道:“本宮有空,可空了,本宮現在就能去。”
說罷就帶著幾個宮人興沖沖地坐上馬車往宮裏去了,全程忽略宋念鈺殺人的目光。
為了美食我毫無畏懼。
小廚房,我來力!
可我真傻,真的,我沒想到皇帝請我去喝茶,就真的是喝茶。
我一時很能理解宋念鈺,這麼摳的老爹,我也討厭。
在我喝了五六杯茶後,皇上終於結束了對我的畫作的彩虹屁,輕咳一聲,道:“太子妃?太子妃?”
我回過神,下意識地站起來:“是!”
有一絲絲尷尬。
一旁的小太監捂嘴笑別以為我沒看見嗷。
皇上憋笑道:“可要什麼賞賜?朕記得,你的父親官職不大。”
他話似有深意,但我實在不明白。
於是我隻是搖搖頭想表示我沒聽懂。
我的大腦已經停止了運作。
皇上似乎誤會了什麼,捋了把胡須點點頭:“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你在說些啥。
“鈺兒這孩子性子別扭,這麼些年了他也未曾放下心中對朕的芥蒂,太子妃,你雖出身普通,但朕看得出你與他合拍,往後的事,還要有勞你了。”
隨後皇上也沒再提賞賜的事,隻讓他身旁那個偷笑的太監送我出宮。
我仍一頭霧水,不過有一件事我很確定。
我對太監說:“公公,可否告知茅廁在何處?”
對不起茶喝太多了。
我從茅廁出來時,不知為何等在外頭的太監不見了蹤影,心大的我就開始不怕死的瞎走。
這還是我第三次來皇宮,頭兩回都因為一些原因沒能四處溜達。
宮裏的路七拐八拐,我最後摸到了一處偏僻的宮殿。至於怎麼看出偏僻的,是因為這偏殿四周雜草叢生,墻壁也斑駁不堪,上頭還布滿了繁茂的爬山虎。
宮門大敞著,我往裏頭看過去,一個半大的少年穿著一身藍袍子,坐在院子中央的大樹下吃東西。
我好像明白我怎麼找到這裏的了,我餓了,這是本能驅使。
少年突然抬頭看向我,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湛藍色的眼睛,和他身上的藍袍莫名相稱。
我一時愣住。
詭異的四目相對持續了一會兒,他向我晃晃手裏的吃食,猶疑地開口:“那個,你要吃嗎?”
我下意識地點頭,邁步進去,接過他遞給我的糕點,然後一屁股坐在他旁邊和他一起吃。
是綠豆糕,熟悉的味道讓我一時回憶起某個人。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看著我狼吞虎嚥,好奇地問道。
我嘴裏嚼著東西,含含糊糊講了名字。
他也不知道聽清楚沒有,隻點頭道:“我叫宋明修。”
我停下了我的腮幫子。
宋明修,我記得這個名字。
在嫁進太子府之前,教習姑姑曾與我講過宮裏的大概情況。
當今聖上共有七個孩子。頭兩個皇子乃現在的皇後所出,剛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宋念鈺是三皇子,乃前皇後所生,大皇子二皇子夭折後,他被立為太子。四公主前年被送去和親,六皇子夭折,留在宮裏的就還有五皇子宋明修和七公主宋明珠。
不過我還真不知道這五皇子是藍眼睛的。
“我的母親不是這兒的人,”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眼神黯淡下去,苦笑道,“所以眼睛是藍色的。”
許是肚子不餓了,我的腦子終於又轉動起來。他是個皇子,卻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想來是因為相貌不同而遭到了冷落。
我撣掉手上的殘渣,沖他笑道:“藍色挺好看的,和你的衣服很配。”
他看著我愣了半晌,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你說真的嗎?”
“對啊,很像藍寶石,很漂亮,我可從不說假話的。”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你送了我吃的,我請你去太子府玩吧,就當給你的回禮。
”
宋明修也站起身,有些詫異:“啊!你是皇兄的那個……”
我看他“皇嫂”二字怎麼都說不出口,有些好笑:“不用叫我這個,你就叫我姐姐吧。”
看著挺小的,弱不禁風的樣子總讓我想到我的弟弟。
他表情變幻莫測,最後張了張嘴,道:“好的。”
好耶,有新玩伴了,終於不用成天對著宋念鈺那張臭臉了嘻嘻。
“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吧,我和你說太子府別的沒啥,吃的東西很多的。”
我拉起他袖子興沖沖往外面走,正好撞上來找我的小太監。
“太子妃,奴才總算找到你了……誒?五殿下,這……”他眼神在我和宋明修之間來回跳躍,最後在我們拉著的手上停留,一臉欲言又止。
我沒注意,揮揮手:“本宮要帶弟弟去太子府玩兒。”
太監額頭都是汗,“弟弟?這……怕是不合規……”他突然又住嘴,拿袖子擦了擦汗,“奴才這就帶您回去。”
不知是不是今日的日頭太毒,這太監路上一直在擦汗,雖說剛是被叫去處理七公主的事了,但也不必如此吧,難道七公主這麼折磨人麼。
上馬車前,我好心提醒他:“公公,平日裏注意身體啊。”
他瞥了眼我身旁,又擦汗,“是,多謝太子妃體恤。”
“身體好虛哦。”分別後我在馬車上和宋明修吐槽。
他隻笑笑:“許是妹妹的事累著他了吧。”
宋明修說,皇上子嗣稀薄且偏愛女兒,四公主被迫和親,因此皇上就特別寵年紀最小的七公主。
“皇兄貴為太子,深得父皇信任和重用,妹妹古靈精怪,父皇也很疼愛她。”他話語中透著苦澀,連帶湛藍色的眼睛都暗下去。
他的意思大概是唯獨他被忽略了。
我撐著下巴,隨口說:“七公主我不知道,不過太子嘛,也沒你想的這麼快樂啦。
”
至少這一個多月裏,宋念鈺在我面前就吐槽了無數次政務無聊不想上朝以及不想見到“那個男人”。
“而且我覺得,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的。”
畢竟我從小到大也幾乎是被忽略過來的,說老實話我還挺享受。
不過可能宋明修沒有我這麼奇怪的心態,於是我又加了一句:“再說了現在我們是朋友啦,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就來找我玩好了。”
“隻是因為一塊綠豆糕嗎?”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其實不是,更多的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很像我早死的弟弟,但這話肯定不能說出口的,我隻胡謅道:“不光是一塊綠豆糕,我覺得主要是我們倆有緣分。”
他愣了下,隨後彎了彎眼眸:“好的。”
“好個……”我拉著宋明修出現在宋念鈺眼前說要請他一起吃飯時,宋念鈺愣是把最後一個屁字憋了回去,半瞇著眼睛笑道,“小石頭,過來一下。”
我向宋明修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過去了。
我被捏住了臉。
“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嗎?你一個太子妃,和孤的弟弟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你是要丟盡孤的臉面嗎?”他咬牙切齒道。
我鄙夷地看著他:“我把人當弟弟你想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