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梨停在距離自己捂著那人嘴唇的手隻剩兩三公分的位置。
她表情嚴肅,眼神認真,語氣板得像在做學術研討報告――
“我不能這樣做。”
秦隱拿講不了道理的醉鬼梨沒辦法,撩起一雙清冷眸子來看她。
談梨還在那兒低著頭, 一本正經地對著自己的手背做演講:“做人不,不能這樣。我要堅守…堅守自己做人的底線。”
這番自我勸導的過程中, 她手心退開了點, 但還是遮在秦隱下颌前,充當“口罩”。
秦隱得了空隙,一雙眸子已被情緒染得黢黑, 他聲音有點啞地問她:“什麼底線。”
談梨繃起臉, 抬起另一隻手, 指著自己手背認真地教訓:“就算是在、在夢裡, 你也不能做一個女、女流氓。”
秦隱:“……”
前排的司機師傅終於沒忍住, 一不小心笑出了聲。
秦隱冷淡抬眼,在後視鏡裡和司機對視。司機咳了兩聲,努力憋回笑:“秦先生, 你女朋友,戲不錯。”
“……”
秦隱落回眼。
他看著坐在腿上, 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態裡自言自語地不知道給自己上什麼課的談梨,慢慢勾了下嘴角。
“是不錯, ”他聲音低低啞啞的,眼眸望著女孩,“跑來讀信工…可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難為談梨都醉得迷迷糊糊了,還成功接住話茬,她停下自我批評,改成握拳,“我是社會主義接、接班人。5G時代,不怕艱險,我…我要擔負起建設祖國未來的責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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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隱失笑,垂眼:“在哪背的演講稿?”
談梨皺眉低頭:“這是肺腑之言,你不要亂……咦,你是誰?”
酒後的餘勁兒攪著後座裡的昏黑,一番慷慨發言後,她似乎看不太清楚面前人的長相了。
談梨又努力往前湊了湊,手也再次合到秦隱唇前。
隻是這一次的動作輕得多。
“啊,是Liar……你怎麼會在這兒?”
秦隱無奈。
喝醉不但亂撲人,“醒”來還變成個金魚腦了。
談梨捂著受害人的唇,自然等不到答案,苦思冥想沒有結果後,酒醉狀態的她完全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
“不管了,原因不…不重要,”她豪邁地擺了擺一直自由的那隻手,然後指到她自己捂著秦隱的手背上,“這、這就是你那隻口罩吧?”
“……”
秦隱對她沒脾氣也沒辦法,他索性倚進座椅裡,懶撩起眼看這個小弱智的獨角戲。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我今天要,要看看你到底長什麼樣子!”
談梨學著巫婆嘿嘿嘿地笑了兩三聲,可惜醉意讓她的笑拖得輕慢模糊。
她慢吞吞挪開手,露出一張不被遮擋的面龐。
在車窗外落進來的燈火映照下,那張臉上本就清雋立體的五官更被釉過一層淡淡光暈似的。令人贊嘆。
對著這張帥臉,談梨沉默三秒,面無表情,把手捂回去――
“不可能這麼帥,重來。”
秦隱:“……”
秦隱終於忍不住,他抬手握住女孩的手腕,把那隻沒安分過的手壓回腿側。那冷淡聲音壓低了些,像威脅似的:“小孩,你當你在開盲盒嗎?”
談梨沒掙動,也沒反抗。她的情緒好像突然就低落了。
近乎罕見地乖巧的,她就垂手坐在那人腿上,眼睫也一點點耷拉下去。
“你不能,不能長這樣……”
秦隱聽見她的呢喃。
他從靠背前微微坐起,上身和女孩的距離拉近,平常冷淡的聲音在夜色的醉意裡被浸得仿佛溫柔。
“你說什麼?”
“你不能長這樣……”
“為什麼不能。”
“因為……如果你長這樣,那你就不是Liar了。”她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像失望也沮喪到極致,甚至帶上一點隱約的發悶的哭腔,“我想夢見的是Liar,不是你,我想夢見他,我好、好想他了。”
“……”
明明最清楚,Liar隻是他的另一個身份,但在這一刻,秦隱還是無法克制地嫉妒起女孩嘴裡的那個名字。
他在這種對他來說最陌生的情緒裡,慢慢低嘆了聲。
然後秦隱抬手。
女孩的手腕被握著,她的掌心輕輕覆到他唇前。
低啞的嗓音被壓得模糊而磁性。
“我是。”
“……?”
女孩茫然地抬起視線。
秦隱平靜,聲低而緩。
“你看,我就是Liar。”
“……”
一直到F大校門外,秦隱依舊能感覺到司機師傅落在他身上的同情目光。
那種同情,就仿佛他今天出門戴了頂帽子:綠色的,還得是熒光。
在夜裡都能閃閃發亮。
秦隱懶得解釋。
此時臨近12點,F大校門外依舊活躍。對許多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們來說,夜隻能算是剛剛開始。
比如圖書館和實驗樓裡,每晚都有幾層燈光徹夜不滅,直至天亮。
在人跡還算不得稀疏的校園裡,公主抱一個小姑娘進校門顯然太誇張了。秦隱雖然不在意旁人看法,但也並不想像博物館展覽物那樣任人觀賞。
所以他便扶著再次昏睡的談梨,在車裡耐心地等了片刻。
到校門內外人跡稀了,秦隱才向司機道謝,然後背起半夢半醒的小姑娘,往校內走去……
?
宿醉的代價是慘痛的。
談梨一邊頭痛欲裂,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想。
比如現在,她就感覺自己的腦海裡仿佛被黑板擦結結實實清理過一遍,完完全全想不起昨晚發生了什麼。
更記不得,她是怎麼做到閉眼前還在KTV、睜開眼就是宿舍天花板的了。
她嚴重懷疑自己昨晚喝了假酒。
談梨扶著床邊的金屬欄杆,慢慢起身。一件絲滑的長大衣隨著她動作從她身上滑落,委頓到腰下。
談梨停了停,垂眼提起這件沾染著陌生的、一點淡淡煙草氣息的外套。
目測,男式。
“……”
談梨頓時頭更疼了。
“啊,談梨,你醒了啊?”就在這時,寢室衛生間門口的方向,突然響起聲音。
坐在床上的談梨低頭,看見顧曉曉端著臉盆從衛生間門口出來。從上次幫忙佔位的友誼以來,顧曉曉在談梨面前已經放松很多。
此時宿舍裡沒有其他人,她對談梨說話就更親近了:“我還以為你要睡到下午呢,沒想到你竟然醒得這麼早。”
“…嗯,早上好。”談梨垂回視線,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其實也不早了,”顧曉曉笑,“已經9點半了。還好今天上午沒課,不然你昨晚那個狀態回來,今天可能就要慘了。”
談梨抬了抬頭:“昨晚我回來,你知道?”
“啊?”顧曉曉往陽臺的臉盆架上放臉盆,聞言驚訝回頭,“你不會忘了吧。”
“忘、什麼?”
“就昨晚,還是我幫秦隱送你回來的。”
談梨一僵:“秦、隱?”
“是啊,多虧了他呢。”
“??”
從陽臺回來,顧曉曉看著談梨難得迷糊又茫然的表情,忍不住笑:“你實在忘記了,可以翻一翻班級群裡的聊天記錄,裡面應該有‘證據’。”
“……”
談梨壓下心底那種不祥的預感。
她拎起掛在床頭的挎包,打開,第一個露出來的是深藍色的香煙盒。談梨猶豫了下,心虛地把它扒拉到一旁。
手機被她拿出來。
手機殼是周二款,還沒來得及換今天的,背面Q版的Liar戴著黑色口罩,穿著一套黑白相間的兔子裝,兩隻長耳朵一豎一折,懷裡抱著一隻有他過半高的大胡蘿卜。
沒表情,但很可愛。
談梨忍著暴躁陰鬱的心情像是見了烏雲後掀起一角的太陽,一點少但明媚的陽光驅散掉她眼底陰霾。
談梨打開手機,進班級群。
上劃幾下,談梨的手指停在一張照片前――
模糊的路燈下,空蕩的校園主路上,身影修長的男生穿著單薄的白色襯衫,背上背著熟睡的女孩。女孩金白色的長發藏在身上裹著的男式大衣下,衣襟間睡顏安逸。
他們走在樹影間,親密相依,影子也在燈下糾纏著。
做舊風格的濾鏡,將這一帧拍得像塵封而美感蘊藏的畫卷一樣。
看了幾秒,談梨的視線就被燙了下似的,立刻向下挪走,然後她看見後面議論。
【這是我第一次磕到真的】
【沒錯,真好磕】
【都這樣了,貼吧裡竟然還總有人替代“闢謠”說兩位大佬不是一對】
【我看他們才是謠】
【但是兩位大佬確實從來沒承認過吧?上次那玩笑,感覺連默認都不算啊。】
【沒錯,當時看校草大佬的回復,怎麼看都覺得是玩笑】【那這照片怎麼解釋?】
【隻是張背景照,從發色看被背的確實是校花大佬,但是背人的男生不一定吧,拍得挺模糊的,側臉都沒看到】
【……】
眼見之後都要為這個背影到底是不是秦隱吵起來,談梨好奇地往下長拉。
直到在無數匿名中,一條無匿名、真ID真頭像的信息赫然進入視野――
【Y】:
談梨寢室有人在麼?我不方便一個人送她上樓。
談梨:“…………?”
第38章
床板被手機溫柔安撫,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床下桌上的水杯都感動地晃了兩晃。 顧曉曉聽見動靜,不安回頭:“談梨,你怎麼了?”
“…沒事。”低垂著頭的談梨抬臉,揚起一個燦爛的笑。“所以,他就這樣把我送上來了嗎?”
“對,我那時候還沒睡,就去樓下接你們了。”
“……” 談梨揉了揉太陽穴。
雖然她不記得昨晚KTV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至少從校門外到寢室樓下再到把她送上樓, 顯然都是秦隱一人包辦。甚至更大可能,從KTV到學校的一路上已經是了。
舊恩未還, 又添新恩。
再這樣下去, 談梨懷疑自己要給這人無償打一輩子工才夠還。 談梨想著,拿起手機,去消息欄裡翻到那個黑色頭像的【Y】, 她點開了消息聊天框, 發出兩條去――
“小哥哥, 昨天晚上是你送我回來的嗎?辛苦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小人兒鞠躬.jpg]” 發完消息, 談梨木著臉下床。那件男式長大衣被她隨手搭在床頭, 準備之後送去幹洗。
腳剛沾地,談梨就感覺小腿傳回來一種“這不是你的腿這是棉花糖”的抗議。
她扶著床腿,伴著聲嘆息自嘲:“我昨晚喝的不是酒, 是安眠藥混著肌肉松弛劑吧。” 談梨說完,轉身, 正對上顧曉曉一雙欲言又止的眼。
談梨:“?” “你好像有話要說?”談梨一邊問,一邊走向洗手間。
顧曉曉猶豫著:“談梨, 你還記得昨晚在寢室樓下發生過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