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談梨的身影停下。 在原地僵了兩秒,談梨慢慢回身:“昨晚,寢室樓下?”
“對。”
“我難道不是一直昏睡的狀態?”
顧曉曉:“額,其實你醒的時間,不對,半清醒的時間,還是挺長的。”
談梨:“?”
顧曉曉觀察著她神情,小心翼翼開口:“我下到樓下的時候,你就是醒著的,而且……”顧曉曉的聲音越來越低。
“而且什麼?”
“而且,你那時候抱著秦隱,哭得特別傷心。”
談梨:“……”
談梨:“我、抱著、秦隱、哭?”
――開什麼玩笑?? 或許是讀懂了談梨麻木表情裡滿眼的不願相信,顧曉曉又很認真地補充了細節:“就在寢室樓前的樓梯下面,你不知道為什麼坐在欄杆旁邊,不肯上樓。我下去的時候,你正一隻手抱著欄杆,另一隻手抱著……”
話沒說完,顧曉曉臉先紅了。 談梨:“……”
談梨:“??”
說話就好好說話,為什麼要臉紅? 然後顧曉曉聲細如蚊地給她答了疑:“另一隻手,抱著,秦隱的腿,而且無論我怎麼勸你,你都不肯松開。”
談梨:“…………” 從窒息到絕望,再從絕望到麻木,再從麻木到釋然,談梨臉上連環變換過無數情緒以後,終於歸為一種看開了的佛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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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再強撐著發軟的腿,放任自己靠到床邊:“我還哭了?”
“嗯。”
“哭得慘嗎?”
“嗯,挺慘的。”
“那我有沒有說什麼。”
“啊?”顧曉曉愣了下,然後努力回憶幾秒,“好像是喊過一個詞來著,而且聽起來是英文……”
“Liar。”
“啊,對,就是這個!” 找到正確答案的興奮勁兒過去了,顧曉曉才想起什麼,好奇回頭:“談梨,liar是什麼,人名嗎?”
“嗯。”
“啊,怎麼會有人起這個名字?這不是騙子的意思嗎?”
“是,Liar,所以是渣男。”談梨慢慢抬眼,眼底笑意潋滟,“電競圈的第一渣男――我給他的外號。”
顧曉曉陷入茫然。 談梨沒再說什麼,走去洗手間洗漱,順便用涼水給自己冷靜一下,平復情緒。
等大腦終於清醒些了,談梨一邊拿毛巾擦著臉,從洗手間裡出來,一邊問出自己剛剛想到的最好奇的問題。
“既然我一直抱著欄杆不肯上樓,那你們是怎麼讓我上來的?” “不是我,是秦隱一個人。”
“?”
顧曉曉的臉又紅了:“我站在樓梯上面幾階,就隻看見他朝你彎下腰,問了一句,‘選我還是選欄杆’。”
談梨心生不祥預感:“然後?”
顧曉曉:“然後,你就攥著他大衣衣角,跟著他進樓了。”
“……”
“那件大衣也是,你怎麼都不肯松手,秦隱就脫下來蓋到你身上,然後才走了。” 談梨:“…………”
善。
不用說了。
放朕入土為安吧。 談梨心情麻木地回到桌旁,並十分惡毒地詛咒了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希望他今早洗漱的時候不小心腳滑摔倒,然後磕到了腦袋,把昨晚的事情全都忘光光。
別造成其他傷害、隻忘了這一晚上就好。 懷著這“虔誠而美好”的願望,談梨慢吞吞捏住自己的手機,然後小心翼翼地掀起一條邊,她眯著單眼往亮起的屏幕上看。
來自【Y】的消息聊天框―― 【談梨】:小哥哥,昨天晚上是你送我回來的嗎?辛苦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談梨】:[小人兒鞠躬.jpg] 【Y】:。
【Y】:你斷片了?
【Y】:不用請我吃飯,省錢買核桃吧。
【Y】:多補補腦。 感受著這撲面而來的性冷淡的嘲諷。
談梨:“…………” 再給她一次機會。
打死她都不會碰那杯酒一根手指頭了。 ? 11月的第一天是個周五,最後一節課在下午3點結束。
沒有中學時期的班內成績作為教學指標,多數大學老師都保有同一個優良習慣:絕不拖堂。
3點鍾的下課鈴聲響起,老師當即宣布下課。 雖說這周末就要開始上校選通識課了,但畢竟不比工作日這些還要期中期末考試的必修課,學生們都把周五的最後一節課當成周內課程的結尾。
鈴聲一響,他們已經歡樂地要衝出去了。 談梨在的這個寢室屬於典型的學霸寢,每節課佔位必然搶佔前排,再加上顧曉曉那邊盛意難卻,談梨也隻得跟著跑去老師眼皮子底下“添堵”。
此時的第一排,顧曉曉一邊收拾著背包,一邊問談梨:“你今晚有安排嗎?”
“可能會做一會兒直播,”談梨視線定在手機屏幕上,沒抬起來,“怎麼了?”
顧曉曉:“校外新開了一家餐廳,我們想去嘗試一下,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了,你們去吧。”談梨抬頭的同時也站起身,她朝顧曉曉晃了晃手機,“我先去接個電話,回見。”
“啊,好……” 談梨一撩包帶,輕松勾上肩,轉身便離開了座位。
那道背影纖細,又瀟灑利落,乳白色長馬尾在身後甩起漂亮的弧線,引得前排有人下意識去看。 顧曉曉身旁,同寢的另外兩個女生中的一個輕哼了下:“曉曉,說你幾次了,她這種性格什麼人都不在乎,才不會把我們放在眼裡呢。也就你,總上趕著討好她,值得嗎?”
顧曉曉收回視線:“於悅,你別這樣說啦。”
“你就犯傻吧。”
“……” B教學樓後有一片滿是綠植的林子,談梨順著鵝卵石小路走進去,在被林葉遮蔽掉視野的地方,她接起震動的手機。
同一秒,她面上的笑意像浸入水裡的畫布上的顏料那樣,氤氲著淡開散去――
“您有事嗎,談先生?” “談梨,”電話對面的談文謙聲音壓抑著情緒,“你為什麼總不接向彥茗的電話?” “向彥茗?”談梨靠在一棵粗粝的老樹前,腳尖在地上劃過半圈,才想起這“向彥茗”何許人也。
她唇角一勾,笑聲裡不掩嘲諷。
“哦,您朋友的那位兒子是嗎?我沒不接他電話,接到過一次,然後我就把他拉黑名單了啊。” 談文謙噎了兩秒,大約想發火,但還是忍了下去:“談梨,你不要意氣用事。大學是你人生裡非常重要的一個階段,你不能在這個階段裡犯傻。尤其是在F大這樣的學校裡,你能結交到的朋友都是很優秀的,你要多和他們接觸――而不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們交朋友。” “小混混?”談梨咬著唇肉清凌凌地笑了聲,她仰起頭看了看樹葉間的縫隙,像被摔碎了的藍天,“怎麼,玩遊戲、染頭發就是不三不四的小混混了嗎?那我就該和他們一起,我正和他們一樣啊。” 談文謙繼續忍:“…好,我不管你和那些人的交集,但彥茗是個好孩子,你和他多接觸――” 談梨被消磨掉本就不多的耐性,直言道:“既然您覺得他好,那您就認他當幹兒子吧,我看他也挺想多你這麼一個爸爸――你們相親相愛,就別再來煩我了,好嗎?” “談梨!”談文謙終於還是像個被點著了的火.藥包,“你在交友上這樣自甘墮落,難道你母親看到了就會高興嗎?” “――”
談梨一僵。
像石子落入湖中,她面上的神色被輕易敲碎,鏡花水月一樣散盡。她拎著包的另一隻手慢慢收緊,電話裡外陷入死寂似的靜謐中。
然後談梨聽見自己冷冰冰地笑了一聲。
“就算她還活著,她也不會怪我。畢竟她誰都沒看上,到最後也隻選了你――就憑這一點,她哪有資格批判我交人的眼光?” 對面一阒。
談文謙半晌才氣惱至極地問:“你鐵了心和那個隻會打遊戲的小子在一起,是嗎?!” 談梨頓了下,她幾乎本能想否認。
但這種關鍵時候,氣勢絕不能丟,所以談梨回得堅決而果斷:“沒錯啊,我認定他了,就算他隻有小學畢業我也喜歡。”
“好,談梨,你別後悔。”
“……” 最正常模式的不歡而散。
談梨再熟悉不過。 除了談文謙提到他不配提到的人,這點小插曲甚至都沒怎麼太影響談梨的心情。她從盒子裡晃出來一塊糖,拋進嘴巴裡,便踩著鵝卵石路上拓下的樹葉和碎影,沿著原路返回。
談梨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穿過B教學樓的露天長廊,也路過方才上課的教室門。
隻是走出去幾步,她又拽著包倒著退回來了。 談梨停在門旁,視線落進教室裡。
她離開的這片刻,教室裡早就走得沒什麼學生了,隻剩後排一對小情侶卿卿我我,以及……
“哈嘍呀,小哥哥?” “……”
聽見這活潑又熟悉的聲音時,半倚坐在第一排桌前的秦隱撩了撩眼。他拿著手機放在耳邊的胳膊跟著轉了下,完整露出那張臉。
映在黢黑的眸子裡,出聲的小姑娘正靠在教室前門門框上,朝他笑得陽光燦爛。
像個小瘋子似的。 ……誰又惹她不高興了。
秦隱難得走了神。 “所以你今晚就……”手機裡女聲敏銳察覺,“秦隱?你在聽我說話嗎?”
秦隱落回眸:“嗯。”
女聲停頓一兩秒,問:“你今晚能過來嗎?”“可以。”
“好,那我晚餐前把地址發給你……” 站在門旁的談梨意外地眨了下眼。
剛剛她是被無視了?
那個性冷淡好像就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很沒有禮貌地、連招呼都沒打手都沒抬一下地……把頭低回去了? 換個正常點的小姑娘大概又惱又委屈,轉頭就走了。
談梨顯然和“正常點的小姑娘”這個詞完全不掛鉤,所以她怔了一秒後,笑得更加燦爛恣意。
她拉穩包,身影扭著角度一晃,踏進教室內。 那個性冷淡靠坐在第一排,優勢逆天的長腿就懶洋洋地搭在第一排前的那片空地上。
談梨沒走幾步,就到了他腿旁。 秦隱察覺,抬眸。
他倚坐著,面前的小姑娘站著,抹掉那20公分的差距,兩人此時的“身高”基本就在同一條水平線上了。
這個正視的角度,秦隱能最清楚地看見談梨的表情――幾乎就把“我要使壞了”“你快跑吧”幾個字刻在臉上。 談梨雖然是個小壞蛋,但也是個體貼、知心的“好”小壞蛋。
所以她給秦隱留了充分的反應時間或者警告時間――他但凡給她一個眼神或者口型的示意,那她就不搗蛋了。
但都沒有。 秦隱就那樣坐在那兒,懶洋洋地半撩起眼,他看她的眼神冷淡又綿長,不知道為什麼讓談梨想起那種凌厲而勾人的薄刃唐刀。
隻是這刀此時是收著鞘的。
如果碰一下,再跑得快點,應該不會被傷到。 心底那點小小的蠱惑的聲音從蓋子下掀起一條縫,鑽了出來。然後它跑得身體裡每一個角落都是,藏不住又抓不著。
談梨入了蠱。 她慢慢、慢慢傾身,靠過去。
她扶住秦隱坐著的長桌,調皮的幾绺長發從她肩頭滑落,勾拂過他卷起襯衫的、線條凌厲的手臂。快到最近處,她幾乎要吻上他指節微凸、漂亮分明的手指。 秦隱未動。
談梨一笑。 隔著修長冷白的指背、隔著薄薄的一片手機,女孩一笑豔麗又恣肆。
壞勁兒十足的。 “小哥哥,困覺嗎?”
“――” 手機裡,女聲戛然一停。 “……”
秦隱撩起眼簾。
他就那樣看著談梨,然後對手機裡開口。 “我還有事,先掛了。……媽。” 談梨身影頓住。
“――?”
誰??
第39章
“困什麼?”
談梨:“……” 對上那雙涼涼淡淡似笑非笑的漆黑眸子,談梨慫得極快,她巴掌一拍十指一合,食指指尖在額頭上抵住,作叩首狀。
“對不起,我錯了。”
這個姿勢保持了三秒,她抬了一點點頭,睜開一隻眼睛, 認錯都古靈精怪得氣人――
“我真不知道是阿姨,如果她誤會了, 我可以打電話給她解釋。” 秦隱就那樣望了她幾秒, 眼簾一掃,眼睫垂了回去。他隨手拿起擱在一旁的包,長腿收回從桌前起身。
“不用了。”
垂下的眼睫晃碎掉那一點清冷的笑意, 直身和談梨擦肩而過時, 那人又恢復慣常的性冷淡模樣。
“我會和她解釋的。” 談梨松了口氣。
提著挎包, 她轉身跟上去。 “秦隱小哥哥, 你今天下午和晚上有什麼安排嗎?”
“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 就是,如果你還沒有安排,那我就幫你安排安排。”
“?” 秦隱聞言停身。
談梨掰著手指從他身旁過去, 語調散漫:“畢竟我還欠著你一段排位賽、一頓飯、一盒香煙……我不是喜歡拖欠債務的人,總得給我個機會還清了吧?”
說完, 談梨停下,原地轉身, 背扣著手無辜地看向秦隱。 秦隱問:“你想怎麼還?”
“唔,比如現在……”談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下午3點半,還剩3個小時到晚餐時間,我可以先帶你去老蔡那裡打排位。然後請你吃飯。”
談梨說完仰起臉,討表揚似的燦爛笑:“怎麼樣,我的計劃是不是很完美?” 秦隱有些意動,更多則是遺憾:“我今晚有約。”
談梨怔了下:“是上次我在生態餐廳沒能碰面的,你的朋友?”下意識脫口,談梨又覺得唐突,眼睛一彎,“我隨口一問,不說也沒關系。”
“不是,”秦隱眼神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他隻回答,“是我父母。”
“啊。”
想起自己幾分鍾前作的大死,談梨不知道該做個什麼表情。 沉默在微涼的秋意裡發酵了片刻。
談梨回神,燦爛笑起:“那祝你和叔叔阿姨吃一餐快樂和睦的團圓飯。”
“……” 一餐晚飯用上“祝”,聽起來有種別扭的隆重。
但秦隱想起半個多月前那個深夜,他在教學樓前滂沱的大雨裡無意聽見的談梨的電話……那也是他第一次見這個小瘋子失態。
對有些孩子來說,快樂和睦這個詞或許從來與家庭無緣。 秦隱垂眸,認真應下:“好。”
談梨並未察覺,她準備轉身時,又想起什麼:“對了,那個叫向彥茗的,沒有騷擾過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