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一個新環境,時間久了,難免會變的不是嗎?」一小時前,秦涵對我得意道,「我不過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下周謹,這種可能性的存在罷了。」
「變化最大的是你吧。」我冷眼看向她,雙手不自覺地攥緊,「現在的你和初中那會兒,完全是兩個人了。」
秦涵嗤笑一聲,抱起胳膊,面帶不屑地越過我:
「你啊,不愧是避風港裡長大的小孩兒。」
「你怎麼了啊?魂不守舍的。」一放學,江皎姣就擔心地問。
回去的路上,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和她說了一遍。
她聽後居然笑了:「年級第一,做道閱讀理解題,『關我什麼事』這句話有幾層意思?深層含義是什麼?」
「什麼意思?」
「當局者迷,這話真是一點兒不假。」她大咧咧地勾過我的脖子,開解道,「我覺得這事兒吧,也不能怪你那發小,要是秦涵這樣挑撥他都不生一絲氣,反而不是件好事了,你說呢?」
我點點頭,又立刻推開她:「亂……亂講什麼呢!」
江皎姣更樂了:「跟我有什麼好瞞的,從第一次在校門口看見你和周謹站在一起,我就都明白了……勸你早點跟人解釋清楚,這質量的竹馬,打著燈籠都難找。」
「有什麼可解釋的,」我加快腳步,「搞得我很怕他誤會一樣。」
在江皎姣面前,我嘴硬得很,可一回到家裡,卻坐立難安。
昨晚的照片,並沒有在我媽和我之間造成很大的沖突——自從中考前的電話事件之後,她一直在有意識地控制脾氣。但也的確引起了她的警覺,為此,我想今晚還是不找她借電腦了,畢竟和楚言之間的事情能說清楚,可一旦牽涉到周謹,那還真有點沒法說……
「媽,手機能借我用一下嗎?」
思慮再三,我決定換一種策略,「我給顧瑤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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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了,打給顧瑤幹嘛?」
「好久沒見了,想聯系一下。」我盡量表現得自然,「而且她快生日了。」
大概是因為我們這幾個人從小的友誼,再聯想到如今四處分散的現狀,她倒是沒再追問下去。
我特意當著她的面翻出顧瑤媽媽的手機號碼撥過去,一邊說乖巧地說著「阿姨好,我找一下顧瑤」,一邊轉身就把自己關進房間。
一分鐘後,顧瑤久違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黎禮!」
一瞬間,我幾乎快要落下淚來,顧瑤聽上去卻興奮得不正常。
「你是預言家嗎?算準時間打來的?」她在那頭開心地叫道,「樓上你家門口正熱鬧呢,秦涵她爸打上門來了!」
「什麼?」
「秦涵的親爸,從外地趕過來,眼下正和李婉吵得不可開交呢!」顧瑤說,「似乎是她在離婚前,偷偷轉移走了一部分財產,前夫追債追過來了。」
接著,電話裡傳來響動,大概是顧瑤打開窗戶的聲音,隨後,隱隱約約能聽見有其他人聲,又遠又模糊。
「聽見了嗎?」顧瑤問,「反正我們這邊挺響的,整棟樓都能聽見。」
「好像有一點。」
「哈哈哈,報應!他們這樣鬧,樓裡沒有一戶人家肯出來勸勸的,你爸夾在中間也是焦頭爛額……誒對了,你怎麼想到這時候打電話過來的?」
顧瑤終於問到點上了,我深吸一口氣,小心地問:
「……你,今天見到你哥了嗎?」
「我哥?」她頓了頓,「見到了啊。」
「他……他看起來怎麼樣?」
「看起來?」顧瑤有些莫名其妙,「看起來和昨天沒區別啊。」
「……我是說,他有沒有……有沒有……」
我說著說著突然詞窮了,強烈的尷尬感如一根無形的繩子,給舌頭打了個死結,
「就……就是……唉,算了算了,當我沒提過。」
「哈?」顧瑤更困惑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沒什麼,別告訴他我打過這通電話啊。」我往椅背一靠,瞬間泄了氣。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悠悠開口,
「如果他已經聽到了呢?」
我一個激靈,從椅子上直接跳了起來!
周……周謹?
「禮禮,剛才忘記告訴你,樓上吵得太大聲,我們家都跑一樓來躲清靜,我現在在周謹房間裡呢。」顧瑤插話,笑意已經快憋不住了,「對不起我開了揚聲器,你們慢聊,我出去探探情報去!」
聽筒裡傳出她急匆匆的腳步,接著是關門聲,再然後……
「說話啊。」周謹繼續開口,語氣一貫地漫不經心,久違的調調,「你不是想問我麼,現在我本人可以親自解答。」
房間裡突然變得有點缺氧,我望了一眼窗臺,頓時生出一種想破窗而逃的沖動。
「也……也沒……沒什麼。」我裝作鎮定,隻不過越說話,嗓子越發緊,「就是我這幾天上不了網,不會做的題沒法發給你,就是這麼個事情而已。」
周謹「哦」了一聲:「哪幾題?」
我手抖著翻出他給的那套資料,胡亂報了兩個題號。
那頭傳來書頁翻動的響聲,過了會兒,周謹不動聲色道:「這兩類題型,在做過的練習裡出現三次了,之前你怎麼沒說過不會?」
我將資料懟到臉上,放棄掙扎。
算了,在這人面前,我永遠贏不了。
「倒是聽說你現在會的東西不少。」周謹話鋒一轉,「連翹課也會了。」
我摳著指甲蓋囁嚅:「不是你想的那樣……也不是你聽到的那樣!」
電話裡輕笑一聲,他的聲音溫潤起來:「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樣?聽到的又是哪樣?」
「反正哪樣都和事實嚴重不符。」我回道。
「那事實是什麼呢?」他反問。
「事實……」我握緊手機,看著窗戶上自己的倒影,「……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翹課的。」
話筒裡傳來輕微響動,大概是周謹變換了個聽電話的姿勢,這聲音卻勾起了我的聯想,眼前開始浮現出他房間的樣子。
臨窗的書桌,落地的書架,一盞可以彎曲燈桿而改變高度的臺燈。
周謹在家看書或寫作業時,不喜歡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有時學著學著就坐到了桌上,背靠書墻,屈起一條腿當架子。到了夜晚,臺燈光線會在玻璃窗上映出他坐在桌上看書的模樣。光影交替,窗上的輪廓從小小幼童漸漸長成了高瘦的少年……
「馬上考試了,說好的全市前400還做得到嗎?」他問。
「你是不是又上桌了?」我答非所問。
「你管呢。」他回了句,「如果我在前400個人裡沒看到你的名字,那就……」
我等了半天都沒聽到「就」字後面的內容:「就怎樣?」
「就……再說。」
「切。」我翻了個他看不見的白眼,「放心,肯定能做到。」
「這麼自信?」
「對。」我挺起腰背,一本正經地對著手機說道,「因為人生中確定無疑的事情,我已經找到一樁了。」
電話那頭沒出聲,可我覺得,周謹應該是勾了勾嘴角。
「你最好是。」他說。
之後的日子,一片風平浪靜。
我拿回了手機,也一頭扎進了考前密集的復習裡。由於在世西的排名實在不具備任何參考價值,這場全市統考的結果就顯得尤為重要。
考試的最後一天,天空飄起了這年的第二場雪。最後一門鈴聲一響,整棟教學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叫。
人潮從樓梯上奔流而下,在樓前的小廣場轟然散開,湧入漫天大雪之中。
我倚著一樓走廊的欄桿,看旁人在雪中嬉笑穿行,忽然覺得這裡的人考完試很少有對答案的習慣,也挺好的。
今天雪下得尤其大,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幾個好動的男生迫不及待地四處收集雪團,開始互相扔擲。其中就有趙吉,他是楚言的發小,眼下正玩得最起勁。
「嗖」地一個雪球飛來,在我手邊的欄桿上砸得粉碎。趙吉見狀,雙手拱成喇叭形,朝我喊道:「學霸,你稍微躲開點。」
「你才應該躲開點。」楚言的聲音翩然而至,他在我身邊站定,朝趙吉揮了揮手。
趙吉笑罵了一句,轉身又加入到「戰局」中。
「放假了。」楚言半靠著墻柱,說道。
「放假了。」我松弛地長出一口氣,「開學再見。」
「你……寒假不在這邊?」
「要過年了嘛,總得回家啊。」我說,「那個家是回不去了,今年和我媽回外婆那去。」
楚言「哦」了一聲,說:「也是。」
雪漱漱地落著,人群裡傳來陣陣嬉鬧,襯得我們之間異常安靜。
「你怎麼了啊?」我看向他,「心事重重的。」
「沒有啊。」他旋即否認,「在想剛才考試的題目而已。」
「……會有這種事嗎?」
「怎麼,不信啊?」他抱起胳膊,「這不很正常麼,又不是你發小那種人才有的特權。」
「噢,你多慮了。」我搖搖頭,「他考完試從來不會再去想的。」
楚言氣得笑了出來,他換了個姿勢,半坐在欄桿上。
「其實我初中就見過他,三中籃球校隊的周謹。」他望著天花板,說。
「是校級聯賽的時候?」
「嗯。」楚言點點頭,傲氣道:「可惜決賽前一天我訓練了受傷,無法上場,否則,冠軍是誰還不一定呢。」
我背過臉,偷偷撇起嘴。而楚言卻料準了似的,眼疾手快地給我額頭上來了一記。
我「哎喲」捂住前額,不滿地瞪著他。
他卻抬手幫我轉了個身,從後面推著我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