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坐好去吧,認真聽課。」
我如獲大赦,腳底抹油似的逃回座位。
周謹跟後頭慢悠悠地走,經過我位子時,伸手將我攤在桌上的題本翻過兩頁,然後指了一下倒數第三道題。
講臺上,數學老師已經開始板書這題的解答思路。
我紅著臉將題本拽到自己跟前,眼睛盯住黑板,作出一副認真學習的架勢。
隻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悶笑,再然後,我的後腦勺就吃到了某人毫不留情的一記「板慄」。
大課間的時候,我去隔壁教室打算看看秦涵,結果在窗邊張望了幾圈,根本沒有瞧見她的影子。
「你們班新來的轉學生呢?」我拉住顧瑤問,
「你說秦涵啊,和她的新同桌一起去小賣部了。」顧瑤奇道,「怎麼,你也是來一睹芳容的?」
看著門口幾個借故徘徊的外班男生,我搖搖頭:「她是我媽媽發小的女兒,我怕她第一天呆得不適應,所以過來看看。」
「原來是熟人啊!」顧瑤一邊恍然,一邊拉住我的胳膊就朝樓梯走,「她挺開朗的,你別擔心了,還是擔心擔心我吧,我今天起得晚,早飯都沒吃,現在餓得快要死了。」
從小賣部出來,我和顧瑤一人抱一袋薯片,沿著林蔭路慢慢散步,邊走邊抓起一把塞進嘴裡。
「原來是這樣啊,唉,秦涵和她媽媽還挺不容易的。」顧瑤嘴裡邊嚼邊說,「你爸媽這回真是幫了大忙,咱們學校可難進著呢。」
我吮吸著油乎乎的手指,問道:「你哥,沒和你提過她?」
「不是吧!」顧瑤瞪大眼睛,「他倆什麼時候認識的?」
「也是在我家裡,那天……」我說著說著,才意識到原來顧瑤不是在接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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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林蔭路一端通向教學區,另一側連接著籃球場,大課間比較長,不少男生喜歡趁這個時段出來打一會兒籃球。
此刻,在我們正前方的球場邊,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對立在梧桐樹下,一個是周謹,另一個正是秦涵。
我的心又像是被什麼給猛揪了一把。
周謹顯然是剛打完球,額前碎發被汗水沾濕了幾縷。秦涵笑瞇瞇地說著什麼,遞上去一瓶水,周謹先是微愣,隨後接下了。
秦涵似乎很高興,她有些羞澀地轉過身,朝教學樓走去。周謹拿著水,又回到了場上。
「我靠,這兩個人什麼情況?」顧瑤詫異到不敢出大聲,「平時有女孩子送水他從來不收的啊。」
「可能,這個女孩子在他眼裡比較特別吧。」我冷冷道,
顧瑤看著我,眼神明顯還沒緩過勁來:「禮禮,你當我嫂子這事兒,不會要黃吧?」
我瞬間拉下臉,「誰要當你嫂子了?我早就說過了,這輩子都不會給你當嫂子的!」
「哈哈哈,禮禮,敢這麼嫌棄我們謹哥的,你可是頭一位。」身後猝不及防地響起徐南的聲音。
我和顧瑤一起回頭,隻見徐南和周謹不知何時跟了上來。周謹一手託著籃球,一手隨意地抓著校服外套,冷冷淡淡不說話。而那瓶秦涵剛才特地送去的水,卻出現在了徐南手裡。
顧瑤看著徐南咕咚咕咚地灌水,臉色立馬綠了。
「你哪來的水?」她直問,
「你哥給的,不行啊?」徐南倒也坦率,「有美女給謹哥送水,謹哥轉手送我,有問題嗎請問?」
顧瑤翻他白眼,「什麼美女不美女的,輕浮。」
徐南故意誇張地吸了吸鼻子:「顧瑤,你家是不是換洗衣液了?」
「……沒有啊。」
「那我怎麼聞到一股子檸檬味,怪酸怪酸的。」
「徐南!有本事別跑!」
這對冤家你追我趕,鬧著跑遠了,留下我和周謹呆在原地,氣氛有些尷尬。
「那個……」我苦惱著說點什麼緩和緩和,周謹卻抬起長腿直接走了。
擦身而過,我聽見他丟下一句:「你還真是能記仇。」
5.
秦涵的到來,確實給我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改變。
李阿姨新找的工作下班晚,為了體恤她的不易,我媽自作主張在飯桌上多添了一副碗筷,從此,秦涵時常留在我家吃晚飯。
這種變化讓我覺得很被動,因為父母間的交情,秦涵成了我必須接受的朋友,不管我心裡是怎麼想的。
其實秦涵人挺好的,做事溫和有禮,說話又甜又軟,甚至有幾次,我都被她嬌軟的樣子激起過保護欲。可我還是無法像對待顧瑤般毫無顧慮地接納她,我們之間橫亙著一道難以消失的隔閡,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我心裡明白,周謹就是那道隔閡。
放學後的大部分時間,秦涵都得在我家中度過,因此,我和顧瑤他們的四人小隊順理成章擴展為五個人。秦涵十分主動地融入我們,不過能看出來,她似乎更願意和周謹待在一起。
由於兩地教材不同的原因,秦涵轉學以來,成績一直跟不上,尤其是理科,以至於每晚我都要抽出額外時間專門給她講題,可惜我的水平也有限,並不是每道題都會解,往往碰到我卡殼時,秦涵會眨巴著那雙大眼,略顯期待地問是不是可以叫周謹上來看看這題。
「別別別。」我拼命擺手,「他講題那態度能氣死人,我勸你別輕易嘗試。」
「是嗎?」秦涵笑笑,失望的表情自牽扯起的嘴角邊一閃而過,「應該不會吧,周謹人那麼好。」
此後,為了包攬掉給秦涵講題的機會,數理化課我都學得格外認真。
我承認自己也有一點小心機,不願給秦涵和周謹制造更多單獨相處的機會,但有幾次課間,我還是看到秦涵抱著作業本去請教周謹,她在看周謹寫題的時候喜歡湊得特別近,兩人的腦袋都快挨到一起了。
有一回,徐南見狀開玩笑道:「謹哥,你們講個題不用離這麼近吧,不怕你家『小媳婦兒』吃醋啊?」
秦涵聽得茫然,周謹卻抬頭看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朝徐南笑道:「她怎麼會吃醋,不是早放過話,這輩子都不可能嫁我麼。」
徐南笑得前仰後合,秦涵也跟著笑,但投向我的目光裡,明顯多了幾絲復雜的意味。
可我沒心情搭理他們,因為看到周謹寫在草稿紙上的題目,每一道都是我前晚給秦涵仔細講過的,而她當時明明說都懂了。
除了這些,我隱隱感覺到家裡的氣氛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李阿姨來家裡接秦涵時,我媽經常叫我爸開車送她們,一開始還要她「老黎,老黎」地招呼,漸漸地,我爸會主動履行起司機的「職責」,不用任何人提醒。再後來,每當李阿姨敲開門後,他會自然而然地在房間外喊一句「涵涵,收拾下書包,回家了」。
像這樣的次數多了,我心裡的反感便愈加強烈——我不喜歡秦涵對周謹的親昵,更不喜歡我的爸爸對外人親昵。
好多次我都快要憋不住了。
「爸爸,我不喜歡你對她們這樣好。」
「爸爸,其實她們有的是辦法能自己回去,為什麼非得你送呢?」
但話到嘴邊,又實在說不出口。我曾寄希望於媽媽能有所反應,可那段時間她正忙著帶一個很重要的項目,生活日夜顛倒,根本無暇察覺。
我心裡藏著情緒,卻無從發泄,和爸爸的話也越來越少,他卻隻當我是青春期的正常叛逆。
心事積壓得久了,終有爆發的一天。
6.
我本以為,負面情緒累積一旦突破臨界,隨之而來的必定是一場風暴般的宣泄。然而當它真正來臨那一刻我才知道,人在內心山呼海嘯的同時,也可以麻木地沉默下去。
升入初三後,我媽變得越來越忙,她開始頻繁出差,一個月在家待不了幾天。於是,每天的晚餐人數從四個變成三個——我、我爸和秦涵。
那時,我們父女之間的交流已經徹底淪為形式,每晚飯桌上,他會固定問我幾個問題,「今天在學校怎麼樣?」「最近測驗考得怎麼樣?」
「中午食堂吃了什麼?」
我一般回以「還行」「挺好的」或者最簡單的答案,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他覺得自討沒趣,偶爾會責怪道:「禮禮,你現在的性格沒以前好了。」
一聽到這種話,我都會放下碗筷扭頭就走,然後重重關上房門。
我爸火氣上來,又礙於秦涵在場不好發作,往復幾次後,我和他之間徹底無話可談。
這頭,我和我爸互相僵持不下,那頭,秦涵卻表現得愈加懂事貼心。
她會接過那些被我聊死的話題,主動分享學校裡的趣事,還會誇我爸菜做得好吃,把他哄得眉開眼笑。
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我安靜得可有可無。
我無法不去嫉妒秦涵,明明她才是外來者,卻在這裡過得遊刃有餘。不知道爸爸看著她開朗的樣子時,會不會想起我也曾這樣無憂無慮,是他唯一的小公主。
三中附近開了一家培訓機構,放學時店員在校門口發傳單,顧瑤和我一人被塞了一張,她看都不看就揉成團,丟進路邊垃圾箱裡。
「這玩意可千萬不能讓我媽看見,還嫌我作業不夠多是不是。」她憤憤道,
我將傳單疊好收進書包裡:「秦涵人呢?怎麼沒見她人影。」
「又去看我哥打球了唄,這段時間籃球校隊集訓,她哪次能落下。」顧瑤嘟囔著,不滿地用胳膊肘拱了拱我,「我說大姐,再這樣下去,你這段金玉良緣可要被攪和黃了啊!」
我不耐煩:「什麼金啊銅啊的,跟我有關系嗎?」
「怎麼沒有?你和我哥,那可是咱院裡的老少爺們內投出來的金童玉女,娃娃親雖然沒有法律效力,但是有群眾基礎啊。」
「呵呵,拉倒吧。」我嗤笑,睨眼瞧她,「我怎麼覺得你不是在擔心我,是在擔心徐南呢?徐南不也和周謹在一起集訓麼?」
「別瞎說啊!」顧瑤一下子撒開拉著我的手,急急辯解,「我才懶得管那家伙呢,你看他們訓練的時候我哪次去湊過熱鬧了?」
「哦——」我故意拖長調子,「你覺得我信嗎?」
「黎禮!你!有本事別跑!」
回家後,我把傳單推到爸爸面前。
「這個機構補課挺不錯的,我想去報名。」
他接過端詳了兩眼:「課程安排得挺滿啊,周五、周六、周日晚上都有課,會不會太辛苦了點?」
我低頭悶聲道:「明年我想考附中,以現在的成績來看,還差一點。」
「我閨女有志氣啊。」他欣慰道,「既然你有目標,爸爸肯定支持你。」
第二天放學,我就去那家機構繳了費。
「你什麼時候開始對自己這樣狠了……」看著我付款時毅然決然的樣子,顧瑤止不住地感嘆。
我不知該怎麼向她說明,最後隻能笑笑。
考附中當然是我的真實願望,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沒有理由不向往,但我還有其他原因。
一方面是因為秦涵,以她的成績肯定上不了附中,如果我們不在一個學校,那所謂的「互相照應」也就不成立了,那麼她和她媽媽就應該從我們的生活裡退出,這是我能想到的挽救現狀最平和的方法。
另一方面……是因為周謹,他是一定會考附中的。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的確希望高中三年也能時時見到他。
補課的日子是真辛苦,每回刷題刷到凌晨,我都為自己的決定懊悔不已。如果是周末還能睡個懶覺,最可怕的是在困頓中迎來周一。
最累的一次,是某周一早晨的國旗下講話,我在操場上幾乎站著睡著了,若不是準備上臺發言的周謹經過時扶了已經搖搖晃晃的我一把,三中必將流傳出一段「某學生因聽校長講話而當場昏厥」的經典傳說。
於是,當天中午,在課代表通知完物理老師要佔用午休講上周測驗卷的消息後,周謹徑直從後排走上前,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就朝教室外走。
「你幹嘛?」我莫名其妙,「馬上要上課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