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接話,在走廊邊一雙雙好奇目光的注視下,自顧自拉著我下了樓梯。
周謹把我帶去了醫務室。
「醫生,她不舒服,老師叫我帶她到這休息一會兒。」我被周謹牢牢按坐在病床上,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喲,臉色是不太好,先留這裡觀察觀察吧。」校醫潦草地瞧了一眼,轉身出去填單子,我趁機推開周謹的手,「你把我帶過來幹嘛,我上課怎麼辦?」
「就你這站都站不住的樣兒,怎麼好好聽課?」他背靠白墻,雙手習慣性插進兜裡,反問道,「看了你一上午,快把我自己都看困了。」
「你,你老看我幹嘛……有病……」
周謹聽了倒不生氣,而是俯下身,慢慢湊過來。
視線裡,清俊的面孔越靠越近,我僵坐在床沿,紋絲不敢動。
那陣網上流行過一個段子:不要輕易嘗試和顏值高的人做同一件事,不然人家沒事,你有可能被打。
說真的,這家伙要不是仗著有這張臉,我早就一巴掌招呼上去了!
「你瘦了。」他近距離端詳半晌,說。
「真的嗎?」我手摸上臉,有點驚喜。
那雙狹長的眼眸微彎,嘴角挑起一個狡黠的弧度:「假的。」
「……麻煩你滾。」
「好嘞。」周謹悶笑一聲,離開時順手替我拉上了隔擋簾子,「控制點別睡過頭,我隻管送不管接。」
映在半透明簾布上的校服身影漸漸淡去,醫務室裡一片寧靜。我側身躺下,白晃晃的日光灑滿床鋪,溫暖得哄人發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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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觸到周謹剛才牽過的衣袖,一絲甜甜的滋味在心裡漾開。
睡了整整一中午,精神變好不少,我在上課前準時回到教室,剛坐下,就看見平鋪在課桌上的物理周測卷——空白處被人用紅筆仔仔細細做了筆記,每道錯題旁都清楚標明了解題步驟和相關知識點。
這紅色字跡清爽工整,每個挑鉤的鋒利勁道實在過於眼熟,我甚至能直接想象出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寫下它們時的樣子。
我轉過頭,教室的最後一排,幾個男生正聚在一起談論昨晚的NBA球賽,周謹被圍在正中央,半託著腦袋,以一貫閑懶的姿勢和別人聊著天,嘴邊掛著若有若無的淺笑。
真好奇他知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叫人哪怕付出再多辛苦,也想努力去靠近。
日子一天天溜走,我在自加壓力地苦學一段時間後,進步飛快,我爸特別開心,再加上繁重的學業讓我分不出精力去胡思亂想,父女關系倒也有了明顯緩和。
秦涵那邊卻發起了愁。上初三後,她的年級排名一路倒退,連李阿姨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向爸爸打聽我補課的機構,可秦涵在知道課程強度後,堅決不肯去報名。
我依然會給秦涵講題,即使知道她第二天還是會帶著相同的問題再去纏著周謹。隻不過,每次看到她試卷上醒目而密集的紅叉,心裡就會升騰起一種扭曲的期盼,仿佛那是昭示往日安寧回歸的預言符號。
然而,生活的轉折總是來得毫無徵兆。
某個周五傍晚,培訓機構所在的那條街臨時發生電力供應故障,當天晚課直接取消,我背著書包一路瘋跑,想早點趕上家裡開飯。
可當我在家樓下的大樹旁稍歇喘氣時,卻聽見樓道裡傳來熟悉的笑語。
心頭沒來由地發慌,我下意識地往樹幹背後一躲。
三個人影說說笑笑地走出來,秦涵挽著李阿姨的臂膀,我爸跟在後邊,手裡還拎著秦涵的書包。
我屏息靠在樹後,對話聲隱隱約約傳進耳朵裡。
「老黎你真是的,這孩子又不是分數上去了,請她吃什麼飯呀。」
「誒這話不對,涵涵學習也辛苦了,需要適當鼓勵。」
「黎叔叔,我們能不能去吃火鍋,黎禮平時口味太清淡了,我不喜歡,我喜歡吃辣的。」
「沒問題,叔叔帶你們去,想吃多辣的都行。」
我悄悄探出半個頭,看著他們走向我家的車,路燈下三人影子並行,像極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模樣。
夜色裡,車燈照出兩道光路,我隱匿在樹影間,看著熟悉的車從眼前駛過,拐了個彎,消失在路口。
整個大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我的腦海裡充斥著無聲的轟鳴。
茫然地上了樓,站在家門口準備開門,才想起鑰匙落在了昨天的衣服口袋裡。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又下的樓,再回過神時,人已經坐在花壇邊,不知發了多久的愣。
所以,在我缺席的那些晚上,他們也經常出去聚餐,像一家人一樣?
我凝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路口外車流不息、人來人往,路口內白墻慘淡、燈影昏黃。
一界之隔,卻已是兩個世界。
「禮禮?」一個溫柔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呢?」
我回過頭,對上周謹媽媽關切的眼神。
7.
我被周媽媽帶回了家。
「禮禮還沒吃飯吧,跟叔叔阿姨一起湊合吃點。」周爸爸穿著圍裙,從廚房裡端出剛炒好的菜。
周媽媽盛了一碗熱飯遞給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周謹那小子今天去籃球集訓了,他不在家吃,我和你叔叔晚飯就準備得簡單了點……或者你想吃什麼,阿姨叫個外賣?」
我連忙搖頭,捧著碗,夾了一大筷子菜就埋頭吃起來。
我不敢出聲,害怕一開口,哭腔帶著眼淚往下掉。
「老黎這家伙上哪兒去了,女兒回家都沒人管,我來給他打個電話。」說著,周爸就掏出手機,卻被周媽媽用眼神制止住了。
我機械地動著筷子,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禮禮剛才說,不想聯系她爸……」
吃過飯,周媽媽讓我去周謹房間裡寫作業。
反手關上門的剎那,我聽見她壓低聲音和周爸說:「林秋帶回來的那對母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走啊……」
這還是我上初中後第一次進周謹房間,格局布置還和小時候一樣,隻是擺放的東西從玩具、畫本變成了籃球、CD、成堆的書。
另一個沒變的地方就是書桌旁的玻璃櫃裡,居然還擺著小學時我送給他的畫——一張錦鯉圖。
那陣兒我立志要當畫家,一下課就喜歡蹲在教學樓後的小池塘邊,握著水彩筆專心畫裡頭遊來遊去的魚。周謹生日那天,我從自己的十幾張「大作」裡專門挑出這一張送給他。
「這什麼啊?」記得周謹接下時一臉嫌棄。
「錦鯉啊,跟我倆名字一樣,謹禮謹禮。」我得意道。
如今這張「水彩大作」被升格裝進了小畫框,看著紙上幼稚的線條,眼前浮現起收禮人當年勉為其難的樣子,嘴角就不自覺彎了起來。
我攤開習題冊,準備寫作業,筆尖在紙上轉來轉去,卻怎麼也無法集中注意力。傍晚那一幕在眼前揮之不散,此時此刻,不知道他們正在哪家火鍋店裡愉快地用餐。
我很想媽媽,可又不敢聯系她,工作已經夠她焦頭爛額了,不能再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打擾到她。
無心學習,索性推開卷子,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隨意看了起來。這書的紙頁被翻得有些發舊,應該是周謹經常閱讀的一本,我耐住性子看下去,困意卻漸漸湧上來……
再睜開眼時,周謹已經站在跟前,手裡捏了張紙巾,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你口水差點流到我桌上。」
我驚慌起身,頭頂直接撞上他的下巴磕,兩個人都吃痛得倒退兩步。
「……對……對不起——」
門外響起周媽媽的聲音:「禮禮,收拾好了嗎?你爸在等你。」
我心裡一冷:「我爸……在外面?」
「對啊,我剛回來就看到你爸和我爸媽坐在客廳裡,正兒八經地不知在聊什麼。」周謹捂著下巴道,「我媽說你在房間裡寫作業,叫我進來喊你,誰知道在睡覺呢。」
我不作聲,抓起桌上的本子就往書包裡塞。
「喂,你怎麼,看上去有點不對勁啊?」周謹單手撐在桌上,瞇起眼,「睡傻掉了?」
「撞傻了行了吧!讓開!」我煩躁地把氣撒他身上,拎起書包就要走
周謹聳聳肩,先我一步打開房門,臉上寫著「走好不送」。
「禮禮,咱回家吧。」見我出來,爸爸從沙發上起身,神色悻悻。
「對,早點回去休息吧,孩子累了。」周家父母也跟著站起來,「周謹,你送送。」
「就住樓上,送什麼呀。」我爸客氣地笑笑,伸手想接過我的書包。我手臂用力往後一甩,將書包重重挎在肩頭。
他的笑意尷尬地僵在臉上。
周謹從後面跟上來,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倆一眼。
經過爸爸身邊時,我聞到他衣服上殘留的火鍋味,惡心感立刻泛了上來,我強壓住情緒,刻意與他拉開距離。
「小謹,別送了,回去吧。」我爸對周謹招呼道。
周謹應了一聲,倚在自家院門邊沒動。
我心情沉重地拖著步子,委屈與憤懣彼此交織,跨過院門時,難過得快要落下淚來。
在我爸轉身鉆進樓道的瞬間,一隻溫暖的手從旁撫上我的頭頂,在剛才被撞到的地方輕輕揉了兩下。
我愣住,仰起脖子,迎上了周謹深不可測的目光。
夜色濃鬱,無風無月,他的眼睛裡卻藏著滿天星星。
8.
那天之後,李阿姨母女再也沒有來過,不知是不是周謹爸媽說了什麼,總之爸爸沒有解釋,我也不想追問。父女之間的關系再次降至冰點,除了媽媽偶爾回來的那幾天外,其餘時間裡,我徹底失去了和爸爸說話的欲望。
生活看似回到了從前,可實際上,再也回不去了。
在學校裡碰到秦涵,人前對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親熱,人後卻一副陰陽怪氣的面孔,好像都是我欠她似的。
反正我也不喜歡她,對她這種刻意疏遠簡直求之不得。
顧瑤說,自從放學不能一道回家後,秦涵纏她哥更緊了。
「敢信嗎,她還在背後講你壞話!」顧瑤捏著嗓子模仿,「謹哥,禮禮對我態度好差,也不知哪裡惹到她了?」
「謹哥,禮禮性格一直這樣嗎?突然就不理人。」顧瑤誇張地翻了個白眼,「還是徐南告訴我的,但凡我也在場,她都不敢講這些話!不過,你知道我哥聽完是怎麼說的嗎?」
「怎麼說?」我裝作漫不經心,
顧瑤清了清嗓子,模仿起周謹冷淡的語調:「嗯,禮禮確實不喜歡話太多的人。」
「你哥?周謹?他會對秦涵這樣說話?」我詫異。
顧瑤捧著肚子笑了足足一分鐘,然後伸手勾過我的脖子:「說實話,最開始吧,我也懷疑過周謹對秦涵是不是有點意思,所以旁敲側擊地問過,我說『哥,你覺得秦涵漂亮嗎?』,周謹答『無不無聊,你自己沒長眼睛?』,於是我又問『哥,那像她這麼好看的人,你會不會有點喜歡?』,然後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周謹說,他喜歡不來一道題教了三遍還不會做的人,再漂亮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