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仵作的話,周圍的官員好些露出輕松之色。陸珩緊盯著仵作,問:“突發疾病?你確定?”
仵作支吾:“卑職實在找不出死因,隻好做此猜測。”
旁邊一個官員說道:“武定侯確實有好些經年舊病,他初入牢獄,一時想不開,引發了舊疾也不無可能。”
“是啊。”旁人紛紛應和。
陸珩看著這些人,沒做聲,忽然對仵作說:“把手套給我。”
仵作怔了下,正要去工具箱裡取新手套,一旁蒙著白帕的侍女已經拿起手套,遞給陸珩。陸珩接東西時,朝她看了眼,突然翻過手,示意幫他戴好。
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覺得陸珩的表現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裡奇怪。王言卿臉上僅露出一雙眼睛,她眼尾無聲朝陸珩瞥了一眼,溫順地低頭,輕手輕腳幫都督戴手套。
收手時,陸珩的手指在她掌心輕輕一勾。王言卿飛快掃了眼前方人群,趕緊收回自己的手,低著頭又縮回後方。
陸珩手上戴著夫人親自幫他拉好的手套,揮了揮手指,示意仵作將屍體翻過來。仵作心想他剛才明明檢查過後背,確定沒有傷口,都督為什麼還要查?
但仵作不敢表現出來,小心翼翼扶著郭勳的屍體翻身。陸珩站在郭勳的身體旁看了一會,忽然蹲身,解開他的發冠,在他後腦勺摸索。沒多久,陸珩就從郭勳腦後抽出來一根細長的針。
周圍傳來壓抑的抽氣聲,陸珩看了看針上的血跡,放在證物盤上,起身說:“武定侯並不是突發疾病而死,而是被人用藥迷暈,趁他睡著時用一根細針刺穿他的後腦。所以,武定侯身上才完全沒有外傷,衣服上也沒有血跡。”
有官員不解,忍不住問:“那你怎麼知道兇器在他的後腦?”
“是啊。這麼隱蔽,除了兇手,還有誰會知道?”
陸珩含笑看向對面的人:“諸位大人飽讀詩書,但平時不妨多花點心思看看真實的世界。雖然武定侯的牢房和普通犯人隔開,但蒼蠅總沒法避免。剛才仵作翻身時,我看到蒼蠅唯獨在武定侯的頭發上打轉,心生疑惑,就動手一探究竟,沒想到果然發現了殺死武定侯的真正兇器。”
竟然是根據蒼蠅看出來的,王言卿嘆服。這種細致入微的觀察能力,實在讓人不得不服。
刑部的官員也微妙地沉默了。外界傳言陸珩沒有破不了的案子,據說南巡時,陸珩三天就查出了一樁冤案,從查案到抓人全部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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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相輕,刑部的人多少都有些不以為意,直到現在,他們親眼看到陸珩在須臾間找出兇器。明明差不多同時進來的,他們卻什麼都沒意識到。
又有人問:“你怎麼知道他是被人用藥迷暈?”
“這就更簡單了。”陸珩指著託盤上的針,說,“這麼長的針,扎入腦中絕對痛極。若武定侯在清醒狀態,不可能不掙扎,可武定侯四肢卻呈放松狀態,雙眼也緊閉,可見死前並未發生過搏鬥。武定侯曾有過行軍打仗的經驗,如果有人在他睡夢中靠近,他不至於毫無察覺。排除掉不可能,兇手隻能是靠藥物迷倒了武定侯,再趁機謀殺。”
刑部眾人沉默,陸珩繼續說道:“從屍體上得到的信息還不止這些。我來提審武定侯時,武定侯背對過道坐著,他暈倒期間不可能維持坐姿,所以這是兇手殺人後,將他擺成這個姿勢的。我發現不對,立刻讓刑部的獄卒進來救人。那時候武定侯的身體有輕微僵硬,但還可以放平,根據現在的氣候推測,武定侯死亡時間應當在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之內。查一查這段時間有誰來給武定侯送過酒水或飯菜,就能知道是誰殺了武定侯。”
眾人面面相覷,陸珩含笑看著他們,等了片刻後問:“怎麼,刑部諸位大人連一個送飯之人都查不出來?”
現在是六月,屍體邊氣味不好聞,陸珩轉移到外面大堂等候,王言卿和仵作站在他身後。刑部尚書本想出去找人,被陸珩強行留下。等了好一會,刑部侍郎快步從外面回來,拱手道:“回稟尚書、陸都督,送飯的人查到了,是一個臨時頂班的男子。”
“人呢?”
“剛剛找到,他摔到河渠裡淹死了。”
陸珩帶著人走出刑部,仵作是陸珩從南鎮撫司調來的,此刻也跟著陸珩出來。錦衣衛跟在陸珩身後,說:“都督,剛找到兇手對方就失足淹死了,這其中必然有蹊蹺。”
“當然。”陸珩說,“臨時幫人送飯,刑部沒人知道他底細,估計家裡也沒什麼證據。”
錦衣衛一聽,憂慮道:“都督為什麼要在刑部驗屍,若是帶回南鎮撫司,定然不會讓兇手逃脫。現在打草驚蛇,線索也斷了,接下來可怎麼查?”
“我查到一個送飯的人有什麼用呢?”陸珩說,“我還能和他算賬嗎?殺了武定侯,還想栽贓給錦衣衛,這不是一個普通人敢做的,背後必然有某些高官指示。我要做的,是找到幕後這些推手,而不是抓一個簡單的殺手。”
錦衣衛受教地點頭,隨後他發現案件好像還在一個死圈裡:“可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如何找幕後之人?”
“誰說沒有。”陸珩眼風朝身後掃了眼,笑道,“已經找到了。”
隨從齊齊露出詫異之色,他們完全摸不著頭腦,但稱贊都督英明總是沒錯的。陸珩輕笑一聲,嘆道:“查武定侯死因哪裡需要十天呢,一天就夠了。”
王言卿跟在後面,忍無可忍翻了個白眼。
“都督,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急。”陸珩說,“先回南鎮撫司。”
到南鎮撫司後,仵作被帶回後面,身為侍女的王言卿卻出現在南鎮撫司最高長官的私人宮殿裡。陸珩親手把王言卿臉上的白布揭下來,左右端詳著說:“這麼好看的臉,怎麼能每日藏在粗布下面呢?以後別做仵作了,來做我夫人怎麼樣?”
王言卿白了他一眼,說:“都督不是有夫人了嗎,聽說兒子都三歲了。”
“哦對。”陸珩煞有其事點頭,“我都差點忘了。沒關系,她做我府裡的夫人,你來做我在南鎮撫司的夫人。”
王言卿聽了狠狠擰他,用力甩開他的手:“不敢當都督厚愛,我這就走。”
陸珩笑著從背後抱住她:“卿卿,我還指望著你呢,你走了我可怎麼辦?”
“找你的貼心女下屬去。”
陸珩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抱著人坐到椅子上,低聲細語地哄:“我錯了。我哪有什麼女下屬?你來過南鎮撫司這麼多次,除了犯人,還在這裡見過女人嗎?”
這句話倒提醒王言卿了,她恍然大悟:“對,還有女犯人。聽人說,好些千金小姐對都督自薦枕席,隻為了幫家裡脫罪。”
陸珩嘁了聲,嗤道:“做她們的春秋大夢。好處全是她們的,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王言卿緊盯著他,說:“可以有年輕新鮮的美人採擷。”
陸珩看著王言卿笑了笑,同樣緊盯著她道:“她們沒你美,沒你白,沒你軟,有這點功夫,我為什麼不回家上卿卿?”
王言卿臉蹭的紅了,又是羞又是憤,咬唇罵:“你胡說什麼?”
陸珩心想這怎麼能叫胡說,他明明字字發自肺腑。但陸珩深知適可而止,再挑逗下去,他今晚就沒有美人恩可享了。
陸珩抱住王言卿,說:“我開個玩笑,你別生氣。卿卿,今天你在刑部看出什麼來了嗎?”
陸珩故意在刑部大牢檢查郭勳的屍體,一方面是為了保護現場,更重要的卻是為了觀察他們的反應。誰在旁聽的時候心虛、緊張,那他至少是個知情者。
王言卿點頭,隨即為難道:“可是,我不認識他們誰是誰。”
“沒關系。”陸珩單臂環著王言卿,另一隻手從桌案上拿了筆,潤筆、蘸墨、落筆一氣呵成,輕輕松松畫出牢房中的站位圖,“你說每個位置上人的表情,我記得他們是誰。”
王言卿分明記得官員們進牢房時是隨機找位置的,而且之後一直有人走動,陸珩竟然能全部記住,實在可怕。
王言卿借助站位草圖,一一回想當時眾人的表情,有異常的她就格外指出。陸珩一邊聽一邊點頭,王言卿說的口幹舌燥,她拿起陸珩的茶盞喝了一口,詫異問:“你都不記一下嗎?”
陸珩一怔,受教地點頭:“夫人說得對,我這就記一下。”
陸珩坐在南鎮撫司最有權力的大殿,腿上坐著自己的嬌妻,時不時勾寫幾個官員名字,構思接下來該輪到哪個人倒霉。有王言卿幫忙作弊,陸珩很快把刑部官員的底摸清了,他放下筆,把剛寫好的紙拿到蠟燭邊,親眼看著紙張化為灰燼:“和我猜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