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問:“你覺得殺武定侯的幕後指使是誰?”
在這個案子中,尋找兇手沒什麼用,幕後之人肯定不會自己動手,他將殺手滅口後,也很難找到憑證。所以陸珩一開始就放棄了尋找真兇,而是故意以此為餌,詐其他人的反應。
陸珩想都不想,冷嗤道:“肯定是夏文謹。除了他,還有誰必須讓郭勳死,還有誰能指揮得動刑部這尊大佛?”
“夏首輔?”王言卿費解,“可是,夏首輔和武定侯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吧,為何要下此毒手?”
陸珩抱著王言卿,緩慢道:“卿卿,在官場上,誰和誰都沒有血海深仇,但要是不想自己死,就隻能提前一步把對方弄死。夏文謹和郭勳一直有成見,這次夏文謹算是徹底得罪了武定侯一系,這群人全是公侯勳貴,要是等郭勳出來,他們能放過夏文謹?”
郭家是傳承兩百年的大家族,壽命和大明一樣長,而夏文謹隻有一個人,所有仰仗都系於首輔之位。一旦離開了內閣,他就是一個普通老人,馬上就會被郭、洪這種大家族撕碎。
如果這次夏文謹不能把郭勳殺死,等郭勳出來,必然會把他扯下首輔之位。到時候,跑去別人門外跪求的就會是夏文謹的女兒、孫女。
但夏文謹不該算計陸珩。之前朝堂吵得那麼兇,其實隻是夏文謹和郭勳鬥,但現在夏文謹卻將陸珩扯進來,那他就自認倒霉吧。
王言卿想到殺人殺全族的官場鬥爭,唯有嘆息。她有一點想不通,問:“就算真的是夏首輔,他怎麼知道你要去找郭勳?”
“能混到內閣的,哪一個都不差。”陸珩眼眸深沉,似乎在凝神想什麼人,“應當是昨天我和皇帝的話被哪個太監聽到,然後傳給夏文謹了。”
“你知道是誰嗎?”
“大概有數。”陸珩說著拍了拍王言卿的手,“我先送你回府,陸渲一個人在家裡不安全。今天晚上我早點回去。”
“好。”
陸珩第一天就鎖定人選了,但他要向皇帝交差,多少還要講究點證據。陸珩搜集證據時,朝堂上也發生了一件稀奇事。
陸珩被人彈劾了。
陸珩實在是很久沒有感受過被人彈劾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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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陸珩回家,抱著自己又白又軟的嬌妻訴苦:“卿卿,我今天被人彈劾了。”
王言卿一聽,柔聲問:“怎麼了?”
“有人彈劾我貪汙。”陸珩說完抬抬眉,無語道,“這我還真沒法反駁。”
貪汙算是官場上一塊萬能磚了,哪裡需要搬哪裡。畢竟以錦衣衛的官俸,肯定不足以支持陸府奢靡的開支。
王言卿忙關心地問:“是誰彈劾你?”
“幾個言官。”陸珩說完笑了聲,道,“不過我知道是誰授意的。皇上剛讓我查郭勳死因,我隨後就被彈劾了。可真巧。”
“你是說夏首輔?”
“不是他,還能是誰?”陸珩抱緊懷中人纖細柔軟的腰,如此溫香軟玉,他就應該用全天下的綾羅珠寶裝點她,被人彈劾一兩句貪汙算得了什麼?
王言卿沒空注意他不老實的手,全幅心神都在彈劾上:“那皇上怎麼說?”
“皇帝沒說什麼。”陸珩輕笑,“卿卿不用擔心,他們彈劾我貪汙,說明抓不到我其他把柄。皇帝也明白的,不會在意這種事。”
王言卿一聽,心中稍定。陸珩很快就不滿足於揉一揉抱一抱了,他託著王言卿的背將她放在榻上,說:“但我也不是白讓他們彈劾的。敢彈劾我,就要敢承擔得罪我的代價。我看不用等十日了,明日就能把郭勳的死因呈給皇上了。”
陸珩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去西內稟明武定侯暴斃一案實情。皇帝聽後沉默了良久,說:“朕知道了,退下吧。”
陸珩抬手:“臣遵旨。”
陸珩和皇帝相識多年,很明白皇帝的想法。出了這道門,他就不能再和人提起郭勳的死了。開國勳貴在刑部被人用細針害死,簡直駭人聽聞,這對郭家、對朝廷名聲都不好,還是讓郭勳以疾病的名義,安安穩穩地走吧。
陸珩走出宮門,對錦衣衛說:“通知武定侯府的人,來接武定侯的屍身吧。”
在刑部大牢驗屍後,陸珩就讓人將郭勳的屍首帶回南鎮撫司。現在是六月,屍體很容易腐壞發脹,幸好他們全程用冰塊鎮著,武定侯的屍身變形還不算嚴重。
同朝共事多年,死後讓他體面地回到家人身邊,算是陸珩給這位老對頭的踐別禮了。
叱咤朝堂半輩子的武定侯突然就死了,郭府女眷哭成淚人。洪晚情高燒剛退,又得知了舅舅的死訊,在房裡悲哭出聲。
武定侯是在牢房中暴斃的,後來屍體被錦衣衛拉走,到底是怎麼死的現在都沒有說法。郭勳雖然年近半百,但身體向來健朗,怎麼會莫名其妙暴斃呢?
武定侯府的人當然不肯輕易相信,但郭勳身上沒有外傷,唇上也沒有中毒痕跡,武定侯府沒了郭勳就是一團散沙,最終也沒鬧出什麼結果,郭勳還是以突發疾病為名,入棺安殓。
皇帝不輕不重發落了幾個刑部小吏,以瀆職失查之名將刑部尚書、侍郎罵了一頓。畢竟武定侯在刑部大牢裡突發疾病,而他們這些人竟然沒有察覺,罵他們失職不冤。
刑部尚書冷汗涔涔地聽著罵,然而好在,皇帝罵完後就沒有再追究了。
刑部尚書暗暗松了口氣,他們將痕跡處理的很幹淨,給武定侯送飯的人死了,查不出緣由,不知道那根針到底是怎麼跑到武定侯頭顱裡的,更不知道背後是誰指使。陸珩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讓死人說話。
哪怕大家都知道武定侯的死有疑點,但沒有證據,隻能作罷。刑部尚書雖然挨了頓罵,但並沒有被停職貶官,夏文謹也沒有受到任何牽扯,看起來皇帝還是相信夏首輔的,沒有因為陸珩的話就懷疑首輔。
刑部尚書懸了好幾天的心放回肚子裡,心想,陸珩也不過如此。
陸府裡,陸珩出門前,交待管家道:“今日武定侯出殯,相識一場,給武定侯送一份厚禮去吧。”
“是。”
陸珩翻身上馬,氣定神闲握住韁繩,往後軍都督府馳去。馬蹄聲踏過京城街巷,清脆響亮,帶著帝都清晨獨特的韻律。
涼風從陸珩身邊穿過,衣擺翻飛,上面的蟒龍宛如真的要撲出來。陸珩盯著前方,悠悠分了一部分心神給武定侯。落子算全局,做人,也不能隻看一時長短。
陸珩暗暗搖頭,郭勳飄了,夏文謹也飄了。皇帝明擺著不想殺郭勳,夏文謹卻自作主張,犯了皇帝大忌。皇帝現在是沒有發落夏文謹,但皇帝對夏文謹已生猜忌。現在不發作,但以後夏文謹稍微犯錯,就會勾起皇帝疑心。
郭勳所遭遇的一切,終有一天,會加倍返還到夏文謹身上。
洪晚情強撐著身體去送舅舅最後一程。武定侯府現在愁雲慘淡,人人哀容,她們都覺得郭勳死了,通敵的罪名算是洗不掉了。然而沒想到,葬禮上卻有很多人送來喪儀,洪晚情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陸府的。眾人驚疑間,大學士嚴維親自到場,鄭重地給武定侯上了三炷香,還上前安慰了武定侯夫人幾句。
洪晚情跟在舅母身邊,隱約意識到,舅舅的事可能有轉機了。
武定侯夫人感激地送走嚴維,沒過一會,前門傳來消息,宮裡竟然也派人來了!
太監在靈前給武定侯上香,抹了兩滴眼淚,和武定侯夫人追思郭勳這些年的功勞。武定侯夫人也跟著垂淚,太監用帕子擦幹眼角,別有深意道:“武定侯夫人節哀。身正不怕影子斜,隻要真的忠心,不會被虧待的。”
武定侯夫人聽著這些話,似乎聽懂了什麼。果然,第二天,永平侯、永平侯世子的罪名還沒定,但人被放回來了。鎮遠侯暫停甘肅總兵之職,押回京城審問。
郭勳之死,迅速讓原本一邊倒的馬市之爭轉了向。永平侯、傅霆州雖然還是戴罪之身,但太監在武定侯葬禮上的態度說明皇帝依然認可郭勳的擁立之功,文官們看到宮裡的態度,不敢再繼續追咬武定侯府了。
何況,哪裡有什麼通敵,一切都是夏文謹在背後驅使罷了。嚴維公然出席武定侯葬禮,安慰郭勳遺孀,隱隱露出挑戰夏文謹的苗頭。之後夏文謹要忙著清理內閣,哪還有功夫搭理外面。
傅霆州趕回京城時,郭勳的葬禮已結束許久。傅霆州在郭勳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嘆息道:“武定侯夫人節哀,您要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