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的話沒說完,街上傳來有節奏的馬蹄聲。丫鬟和洪晚情一起回頭,洪晚情看到來人,驚喜道:“陸都督……”
陸珩勒馬停到門口,一眼都沒往洪晚情身上看,將韁繩交給侍從後就往府內走。洪晚情本來準備好一肚子話,但她看到陸珩完全視她於無物,不由急了,顧不上女子矜持追上去:“陸都督,妾身乃鎮遠侯之妻洪氏,懇請都督幫忙!”
陸珩掀衣走上臺階,好笑道:“原來是傅夫人。天底下想請我幫忙的人多了,你算哪位?”
洪晚情心裡咯噔一聲,她來之前想過陸珩可能不好說話,但她每次見陸珩,他都是進退有度、淺笑吟吟的,洪晚情就想,或許他並非傳言中不好相處的樣子。
王言卿在傅霆州身邊待了那麼久,身子都未必清白了,陸珩還願意娶王言卿為正妻,成婚多年不納妾。這樣一個人,對女人應當是很心軟的吧。
但陸珩一上來就完全不留顏面,洪晚情當面被人說“你算哪位”,臉上十分掛不住。她用力咬唇,忍住女子的羞怯,繼續追著說:“聽聞陸都督曾三日內替災民查明冤案,連素不相識的平民都督都願意伸出援手,可見都督為人公正,仗義執言。妾身的身份不值一提,但妾身家人有冤屈,望都督為妾身伸張正義。”
陸珩笑了聲,他走上最高一層臺階,放下衣擺,回頭以一種十分稀奇的目光打量洪晚情:“我為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我公正。傅夫人這種眼神,比起鎮遠侯和永平侯可差遠了。”
陸珩說完就要進門,洪晚情沒想到他軟硬不吃,忙道:“若陸都督肯出手相助,妾身願拱手獻上所有家財,以謝都督高義。”
“你覺得我缺你們那點錢嗎?”說著,陸珩輕嗤一聲,話語中滿是不屑,“何況,你做得了主嗎?”
洪晚情無言以對,陸珩這些年平步青雲,手握大權,斂財也並不客氣,京城眾人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家底。陸珩看不上鎮遠侯府、永平侯府的積蓄,也不意外。
而且,洪晚情也確實做不了傅家、洪家的主。
洪晚情準備好的招數都失敗了,她咬牙,忽然提著裙擺跪倒。眾人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丫鬟慌忙撲上來,扶住洪晚情胳膊:“侯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陸珩也對她的舉動意外了一瞬,終於回頭,正眼看了洪晚情一眼。洪晚情雙膝跪地,挺直著腰杆道:“武定侯、鎮遠侯都是冤枉的。他們是為國效命的武將,不該被莫須有的罪名侮辱。妾身知道都督沒有義務幫我們,但妾身已經無計可施,隻能求助都督了。如果都督懷疑妾身的誠意,妾身願長跪於此,請都督開恩!”
陸珩低頭看著她,勾唇笑了笑。他先前一直在笑,這個笑容幅度很輕微,卻驟然讓洪晚情產生一種危險感。
陸珩說:“傅夫人想用病來威脅我?那你可認錯人了。你盡可試試,看看你跪死在這裡,我會不會皺一下眉頭。”
說完,陸珩掀衣朝門內走去,聲音冷酷無情:“陸某此生最厭惡某些人不識好歹。要跪去街上跪,別髒了我陸府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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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府大門當著洪晚情的面合上,大門侍衛上前,伸手道:“傅夫人,請。”
他們的意思很明顯,要麼你自己走,要麼被他們拖出去。
洪晚情再放低自尊,這點臉面還是要的。她用力咬著唇起身,走到陸府臺階下,再次跪下。
隻要能挽救她娘家、夫家,她受些屈辱算什麼?
白日還豔陽千裡,傍晚時卻突然起了風。天上轟隆隆響起悶雷,沒過一會,大雨傾盆而下。
京城的雨不比江南,洋洋灑灑,不留情面,頃刻就將洪晚情的衣服打湿。她們出門時沒有帶傘具,丫鬟徒勞無用地用手幫洪晚情遮著雨,說道:“侯夫人,這雨一時半會不會停歇,您還發著燒,要不我們先回去吧!”
發燒不是小病,多少人就是一場燒燒沒了。洪晚情還帶著病跪在雨中,簡直是不要命了。
洪晚情早就想離開了,她嬌生慣養,以前拿過最重的東西就是針,怎麼經受得住淋雨長跪?可是她在賭,賭陸珩不可能真的看著她死在自己家門口。隻要陸珩松動,她就有機會。
洪晚情咬著牙不走。下雨後天色飛快暗下來,四周變成無垠黑洞。天地間大雨如注,冷風蕭蕭,除了雨聲聽不到其他聲響,連守在門口的侍衛也到裡面躲雨了。
世界上仿佛隻剩下洪晚情。很快,洪晚情連丫鬟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她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全身都打起擺子。丫鬟被嚇壞了,趕緊跪到洪晚情身邊攙扶:“侯夫人,您怎麼了?”
洪晚情臉色刷白,渾身顫抖,可陸府的門還是緊緊閉著。洪晚情絕望地意識到,原來,陸珩說的是真的。
哪怕她跪死在陸府門口,陸珩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京中關於他的傳聞並沒有錯,他確實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為了利益什麼事都能做出來。這樣的人,怎麼能奢望他會憐香惜玉呢?
那麼多大臣在他手裡被抄家,聽聞有許多或文弱或嬌媚或明豔的官宦千金求他,但沒一個能讓他心軟。那些閨秀用身體自薦都不行,洪晚情靠什麼打動陸珩?
他就是一個沒有道德、沒有底線的殺人兵器,能眼睜睜看著昔日同僚的夫人死在他門口。但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對王言卿百依百順?
洪晚情被雨淋了太久,都覺得自己出現幻覺了。她竟然看到陸府大門打開,裡面出現一個披著白色披風、手提橘色宮燈的女子,眾多侍女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替她打著傘。
夜雨如無垠天水,鋪天蓋地,仿佛隻剩她腳下那方地沒有被黑暗淹沒。橘色的光在風中搖曳,映得她的臉時明時暗,神秘悠遠,仿佛神女臨世。
“鎮遠侯夫人。”洪晚情昏迷前,依稀聽到一道清冷柔美的聲音說,“你所求我們無能為力。夜深了,侯夫人再守下去恐有性命之危,請盡快去就醫吧。”
屋中,陸珩正在燈下逗著陸渲,聽到外面的腳步聲,他讓奶娘把陸渲抱走,起身走向門口:“都說了她居心不良,不用管她死活,你怎麼還是出去了?淋到雨沒有?”
王言卿解下披風,用帕子將手指擦幹,說:“我沒事。她還生著病,總不能真叫她倒在我們門口。”
“是街上。”陸珩糾正道,“我讓她到外面跪了。”
王言卿聽後不語。也不知道洪晚情是怎麼想的,竟然想用病來挾持陸珩,他是會心軟的人嗎?
去劫獄都比奢求陸珩心軟容易。
王言卿換下半湿的外衫,披了身藕荷色對襟衫。她坐到陸珩身邊,問:“渲兒呢?”
“快睡著了,我讓奶娘抱他回去了。”
王言卿點頭,問:“武定侯的事,你真不打算管嗎?”
“這是他和夏文謹的恩怨,關我什麼事?”陸珩閉眼靠到王言卿肩上,不在意說,“不用管他們。皇上心裡有數的。”
馬市鬧出了大亂子,皇帝需要一個臺階下,罪名隻能由郭勳來擔。但皇帝心裡很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隻是關一關郭勳,並沒有打算將郭勳怎麼樣,等風頭過去了,會放他們出來的。
不過,在郭勳被關押期間,武定侯集團放點血是在所難免了。
皇帝的意圖陸珩知道,嚴維知道,約摸著夏文謹自己也知道。可是外面這些女眷卻不知道,她們真以為武定侯要被治通敵之罪了。王言卿想到跪暈過去的洪晚情,心中無比唏噓。
洪晚情曾經也是侯門貴女,她第一次見洪晚情時,洪晚情自信張揚,眼神中全是攻擊性,仿佛天底下沒有她搶不來的東西。但現在,洪晚情卻不惜利用自己的病跪在她這個前情敵府門外,隻為了讓陸珩給句明話。
燭火靜靜燃燒,室內昏黃靜謐。陸珩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突然問:“你嘆氣什麼?”
王言卿嚇了一跳,說:“沒什麼,我感嘆人生際遇無常。”
“你不恨她?”
“停妻另娶是傅霆州的主意,就算沒有她,我也會離開鎮遠侯府的。她和我有什麼關系?”
雖然陸珩很滿意她親口說會離開鎮遠侯府,但老實講,聽到停妻另娶這些字眼,陸珩還是很糟心。
要是傅霆州沒有主動把她推開,以卿卿死心眼的性子,後面就不會有陸珩什麼事了。這種事不能想,一想陸珩就難受。陸珩覺得報復前情敵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懷上他第二個孩子。
陸珩說做就做,立刻睜開眼,摟住她的腰說:“卿卿,你有沒有覺得陸渲一個人太寂寞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