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毓秀說到後面哽咽不能語,王言卿聽後深深嘆息,然而現在並沒有時間留給她們傷感,她們進來太久,店家已經派人來問了。王言卿朝外面喊了聲快了,握緊朱毓秀的手,說:“朱小姐,時間不多,我們得走了。朱大人的書信、絕命詞等遺物可還在?”
朱毓秀連連點頭:“父親的東西,我當然好好收著。”
“好。”王言卿飛快道,“你先換上這身新衣服,之後,我們會以幫你洗衣為名,找時間造訪朱宅。你回去後趕緊將朱大人的遺物收拾好,尤其是書信、名冊等能證明朱大人清白的東西,我們一定會原封不動呈給聖上。但你千萬小心,你們家外很可能有人盯梢,你決不能露出破綻,讓朱大人的遺物落到他們手裡。”
朱毓秀被這種陣仗嚇住了,訥訥點頭,慢半拍將王言卿的話記下。她們兩人七手八腳,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換好。王言卿將被冰酪打湿的舊衣服疊好,回頭對朱毓秀說:“控制好表情,我們要出去了。”
朱毓秀深吸一口氣,點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王言卿旋即拉開門栓,嬌憨天真地走向自家哥哥。
“哥哥,我們出來了。”
陸珩和老奴一直站在大堂等,聽到王言卿的聲音,他轉身,微笑著接住妹妹。路過朱毓秀時,陸珩笑意淺淡,禮貌對朱毓秀示意。
朱毓秀想到王言卿剛才所說的“我們”,手心滲出一層冷汗,不自主地捏緊裙擺。
王言卿嬌聲嬌氣向陸珩抱怨更衣室太寒酸,她花了好久才適應,陸珩始終耐心聽著,一副十足好哥哥模樣。陸珩示意侍從去更衣室將舊衣服拿出來,說:“姑娘,今日多有對不住,這身衣服當做我們兄妹給你的賠禮。你的舊衣我會讓人漿洗後,親自送還給姑娘。”
如果是原來,朱毓秀一定會拒絕,她的衣服怎麼能讓陌生人拿走?但現在她知道了這兩人的身份,木著臉點頭:“好,多謝二位了。”
王言卿嬌滴滴地窩在哥哥身邊,心中卻在想,朱毓秀說錯話了。她不應該向他們道謝的。
隻是一句話,應該不會有人發現的。
王言卿和陸珩帶著衣服回客棧,為掩人耳目,他們也在街上買了兩身衣服。回客棧後,陸珩讓人把朱毓秀的衣服送去漿洗,並且著重說明加急,他們今日就要用。
等店小二走後,王言卿問:“為什麼這麼急?等衣服晾幹,恐怕都快晚上了。”
“遲則生變。”陸珩簡略道,“船還在港口停著,我們要盡快回去,最好今夜就走。”
有錢能使鬼推磨,陸珩吩咐了加急後,果然下午幹淨的衣服就送回來了,甚至燻了香。陸珩、王言卿裝作富家少爺小姐出行,帶了幾個隨從,往混堂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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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路光明正大走到朱家門前,大大方方敲門。朱毓秀開門,看到是他們,意外地睜大眼睛。
顯然,她也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麼快就來了。
王言卿笑著道:“朱姑娘,抱歉今日弄髒了你的衣服。我回去後趕緊讓丫鬟清洗好了,這就來給你送衣。”
朱毓秀應了一聲,將門拉開,讓出位置來:“有勞。你們先進來說吧。”
王言卿提著裙子進門,她不動聲色掃過四周,這是一個簡單的姑蘇小院,小巧的房屋圍出來一個天井,為數不大的院裡種著幾攏菜,雖然簡陋,但收拾的很幹淨。屋裡人聽到聲音,顫巍巍問:“秀兒,是誰來了?”
朱毓秀為了不嚇著祖母,並沒有告訴祖母今日遇到了什麼,連老僕都瞞著沒說。她揚起聲音,說:“阿婆,就是我中午和你說的,街上遇到的那伙人。他們來給我送衣服了。”
朱家祖母一聽,趕緊走出來,嘴裡不斷說道:“他們請你買衣服,這怎麼使得?快把錢還給人家。”
王言卿一聽,連忙推辭:“老太太您不用客氣,本就是我們失禮,這是我們應該賠給朱小姐的。”
朱家祖母卻不肯,操著一口吳語嚴厲地說什麼。王言卿聽得似懂非懂,她心想朱紈大人剛烈固執,可能也是像了朱祖母吧。陸珩趁王言卿吸引了朱祖母的注意,對朱毓秀使眼色,朱毓秀會意,說:“有勞幾位親自送過來。放到這裡吧。”
陸珩跟著進屋,侍衛若有若無地擋在門口,遮住了四面八方的視線。朱毓秀快速拿出一個包袱,裡面是各種書信、詩集。陸珩從中翻動,指尖夾起一份書信。
陸珩拆開信件,快速掃過。這是朱紈的絕筆信,陳述了他為官以來的經歷,其中一大半都和督軍、倭寇有關。他在最後寫道:“吾貧且病,又負氣,不任對簿。縱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吾死,自決之,不須人也。”
我貧窮而且多病,又意氣自負,不擅和人對簿公堂。縱使皇上不想殺我,閩、浙的官員也一定會殺我。我自己死,不須假手他人。
看得出來,朱紈確實是悲憤失望而死。陸珩暗暗嘆息,將這封信單獨收好。他來蘇州是查朱紈的死因,有這份絕筆信,已足以向皇帝交差了。
後面人沉默而迅速地將剩下的文書貼身藏好,朱毓秀看著這一切,全程不敢說話。不知怎麼回事,她看到陸珩,總是本能害怕。朱毓秀看到陸珩親自將父親的絕筆書收起,鼓足勇氣問:“這位……大人,父親的冤屈會大白嗎?”
陸珩回頭,見朱毓秀期待又害怕地看著他。似乎期待答案,又害怕聽到否定。
陸珩面色沉默冷淡,微不可見點頭:“會的。”
王言卿還在另一邊被朱祖母拉著,陸珩轉身,舉步朝王言卿走去。他走了兩步,忽然停下,側身問:“我記得有人說你父親整理了一份和水匪勾結的官員名單,你知道在哪裡嗎?”
王言卿最後也沒說過固執的老太太,收了銀錢,悄悄藏到朱家顯眼的家具下面。朱祖母眼睛不太好使了,她看到一個高挑又燦麗的人影走來,問:“你們是夫妻嗎?”
王言卿笑道:“不是,我們是兄妹。”
“兄妹好。”朱祖母煞有介事點頭,“有兄長,以後嫁了人也有人撐腰,不怕夫家欺負人。”
王言卿笑著道謝,陸珩站在後邊聽到,內心有種說不出的微妙。
他知道確實是這個道理,但他這個假哥哥、真夫君聽著,總覺得自己被排外了。
朱家祖母枯老的手用力抓著王言卿,絮絮問王言卿定親了沒。王言卿隻能按照提前編好的說辭,說已經定親,夫家在杭州。朱祖母聽到杭州,點點頭說:“杭州啊。那邊的人心眼多,你不要太相信他們,要多防備。”
朱祖母不斷教王言卿嫁人後如何應對夫家,朱毓秀聽著尷尬至極,忙上前拉住祖母:“阿婆,天快黑了,人家該走了。”
朱祖母一聽,又要留飯,王言卿幾次推辭,終於從犟直又熱誠的老太太手裡脫身。朱毓秀送他們出門,陸珩和王言卿出來後,轉身和朱毓秀告別。
“朱小姐留步。”陸珩說,“天色黑了,外面恐不安全。朱小姐和祖母盡快關門休息吧。”
朱毓秀聽到,默默點頭,目送那些人走遠後合上了門。
離開朱家後,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氣,陸珩笑道:“你似乎很討長輩和小孩子喜歡。”
可能王言卿長了一張美麗而無害的臉,所有人見了都擔心她被人欺負。
和陸珩恰恰相反。
王言卿道:“朱祖母也是好心。朱大人官至總督,統率四省軍隊,家裡卻依然住這麼清寒的宅子。這樣的官員卻早早死了,真是令人遺憾。”
陸珩挑眉,似笑非笑道:“卿卿,你這話是在暗諷我?”
“你看你這種人。”王言卿道,“我什麼都沒說,你非要對號入座。”
兩邊都是白牆青瓦的姑蘇小院,兩人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小巷,宛如來江南遊玩的神仙眷侶。巷道十分狹窄,僅容兩人通過,王言卿轉過拐角,忽然被身後一股力道拉回去。陸珩環著她轉身,隨即,耳邊傳來火炮聲,在寂靜的夜晚極為刺耳。
作者有話說:
吾貧且病,又負氣,不任對簿。縱天子不欲死我,閩、浙人必殺我。吾死,自決之,不須人也。——《明史·卷二百五·列傳第九十三》
第126章 巷戰
黃三蹲在巷口,百無聊賴地數地上的螞蟻。他熱得心煩,本能探向腰間的酒壺,然而別說酒,他連水都沒了。
黃三聽著巷外熱鬧的叫賣聲,頗想轉身出去,找個酒樓痛痛快快搓上一頓,然後去青樓快活。哪像現在,待在一個晦氣陰潮的巷子裡,無聊的隻能數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