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一改之前遊刃有餘的得意姿態,隻是意味不明帶了一句:“每一個偶然,其實背後都是數個必然逼迫。不早了,我們睡吧。”
王言卿越發好奇,催促他說原因。陸珩不肯,王言卿就抱住他脖頸,主動在他唇上親了一口:“陸都督,夫君,為什麼?”
她的聲音拖得又軟又嬌,陸珩勉力堅持著,王言卿索性抱上來,胸脯牢牢抵住他的,隨著呼吸細微蹭動:“為什麼?如果你說,今夜我來主動。”
陸珩堅持了一瞬息,心道不是他意志不堅定,而是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陸珩偏頭咳了一聲,含糊地說:“他們偷走了朱毓秀晾在院子裡的外衣,所以,明天她一定會上街買衣服。”
王言卿聽完,愣了很久。她默默松開手,半靠在床上,一動不動看著陸珩。
陸珩心虛,試圖替自己辯解:“其實我不知道,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餿主意……”
這種時候,他不說我們了,而說他們。王言卿笑了笑,沒什麼溫度,道:“依我看,論起缺德程度,這種行徑和燒房子也不差什麼。”
陸珩依然不放棄自救:“卿卿,你聽我解釋……”
“不用說了。”王言卿抵住陸珩胸膛,冷冰冰道,“陸都督,我趕路一整天,現在累了。請你自便。”
陸珩被迫合上“妹妹”的房門時,心中十分悲憤。什麼叫賠了夫人又折兵,卿卿本來說她要主動的,現在可好,原本的一頓也沒有了。
·
第二天,陸珩小心翼翼跑去陪妹妹吃飯,王言卿淡淡瞭了他一眼,全程不搭理他。
陸珩給王言卿夾了她最喜歡的蝦餃,可是,王言卿一口都沒碰。陸珩再一次扼腕,昨天,但凡他意志再堅定點,現在就不用面對這個局面。
這大概是陸珩反省最深刻的一次,他見王言卿快吃完了,便適時說道:“妹妹,蘇州坊市熱鬧,尤其是布料,所有時興的花樣都從這裡出。我陪你去街上看看吧。”
王言卿生氣歸生氣,案子總歸是要破的。王言卿用力瞪了陸珩一眼,還是乖乖跟著他出門。
陸珩渾如沒事人一樣,一路上自在和她說話,噓寒問暖,體貼入微。這是在街上,王言卿總不好甩臉色,陸珩說十句她總得應和一兩句。陸珩感覺到她的退步,越發得寸進尺,甚至以怕妹妹走散為名拉著她的手。
Advertisement
王言卿隱晦地甩,沒甩開,也不好做更大的動作了。她在心裡默默罵奸賊,昨日有功夫讓屬下在盯梢者眼皮子底下偷衣,怎麼沒工夫給朱家人傳信呢?
但王言卿也知道,這兩件事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偷衣服隻需要一剎那,而且不需要邏輯,流氓小混混做這種事再正常不過。可是和朱家人搭話,哪怕有再正當的理由,也會引起外人懷疑。
至於往朱家院裡扔紙條那就更不可取了。反正王言卿要是撿到有人讓她出門的書信,她絕對不會搭理。
朱毓秀是個普通人,未必能藏住事,隻有當事人完全不知道的“巧合”,才是最自然的。
王言卿心知他們情有可原,再加上陸珩這廝委實雞賊,借著哥哥的身份不斷給王言卿買小零食吃,這麼幾次後,王言卿就不好意思冷臉了,冷戰自然也不了了之。
奸賊!王言卿狠狠地擰了下陸珩的手,陸珩知道自己過關了,任由夫人發泄。這時候陸珩不知道在人群中看到了什麼,笑著轉向王言卿:“妹妹,這條街的花樣沒什麼新奇,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王言卿一聽,心領神會道:“好啊。”
陸珩帶著王言卿兜兜轉轉,慢慢走向一家店鋪。王言卿借機打量這家店,兩間店面,裝潢普通,櫃面上堆滿了布料,看起來就很實惠。此刻店中正有一老一少站在櫃前挑選,老僕身形伛偻,另一個少女十六七上下,看打扮應當是一對主僕。
王言卿再看看店鋪外面若有若無圍著的人,心裡明白了。恐怕,這就是朱紈的女兒朱毓秀了。
王言卿忽然停下腳步,拉著陸珩的手說:“哥哥,走這麼久我都熱了。那邊有賣冰酪的,我想吃冰酪。”
陸珩垂眸和王言卿對視一眼,立即笑了:“好。你在這裡等著,哥哥去給你買。”
王言卿乖乖點頭,她站在店門前,好奇地四處張望,卻一步不動,一副沒了哥哥就沒法行動的嬌小姐模樣。
陸珩去賣冰酪的攤子前選口味,不知為何許久沒有回來。王言卿百無聊賴地等著哥哥,她張望時,看到朱毓秀和老僕說話,老僕勸說什麼,朱毓秀糾結片刻,還是搖頭。王言卿根據他們的表情,猜出來他們快要出來了,立刻對身後的侍衛說:“哥哥怎麼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
話音落後沒多久,陸珩就回來了。他將冰酪交給王言卿,說:“攤子前排隊的人有很多,讓你等久了。”
“沒關系,買到了就好。”王言卿急不可耐地拉陸珩衣袖,道,“哥哥,我們快去挑衣服吧。”
陸珩寵溺地答應,他們兩人轉身,沿著街道往前走,猛不防撞到了剛從店裡出來的人。女子的尖叫聲接連響起,隻見王言卿手中的冰酪完全扣到了對面人身上。
王言卿十分過意不去,連連致歉:“對不住,姑娘,我沒注意到身後有人。這份冰酪是剛做出來的,冷的厲害。衣服上沾了冰水對身體不好,我賠你一身衣服吧。”
朱毓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倒霉,父親去世,家裡日子本就不寬裕,昨日還丟了身衣裳。如果是小件也就算了,偏偏是她所剩無幾的外衣。朱毓秀本打算將就,但祖母說她是大姑娘了,不能沒有換洗衣服,今日硬讓她出來添置新衣。衣料店裡哪一身都太貴了,朱毓秀不舍得揮霍祖母的養老錢,打算帶著老僕打道回府,結果沒走兩步,又被一對男女撞上,毀了她僅剩的一件外衣。
朱毓秀自認倒霉,幸而衣服湿的不厲害,快點回家來得及。她擺擺手說算了,但對面這對男女卻十分固執,堅持要賠她一身衣服。
那個修長挺拔、容貌出奇招眼的男子說:“姑娘,我妹妹最是軟糯心善,你要是因為著涼生了病,她一定會內疚的。一身衣服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這是我們的賠禮,姑娘就收下吧。”
王言卿心想陸珩怎麼還給她改性格,但任務對象面前,她也沒法反駁,隻能眨眨眼睛,眼中泛出軟糯心善的淚光來:“是啊,姑娘,都怪我不看路,才害你失儀。你要是這樣回去,我肯定不會原諒自己。”
朱毓秀看著面前這對漂亮得過分的兄妹,相信他們確實不差一身衣服的錢了。盛情之下,朱毓秀也不好意思推辭,隻能答應:“好吧。有勞二位了。”
王言卿就近找了家可以換衣的成衣店,讓朱毓秀挑喜歡的款式。朱毓秀指了身價錢便宜的,王言卿看到後沒說什麼,隻是問店家有沒有空房間,先讓朱毓秀把身上的湿衣服換下來。
他們進的這家店規模中等,有專門供給女客更衣的房間。老僕是男人,不方便跟進去,王言卿見狀自然而然說道:“我陪這位姑娘進去換衣服吧。”
朱毓秀其實想說不用,但王言卿卻按住她的手,說:“出門在外,結伴放心一點。”朱毓秀一聽,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兩個女子進內室更衣。陸珩淡淡朝裡面瞥了眼,盡顯一個好哥哥的風度,替妹妹和朱毓秀結賬。
陸珩並沒有和老僕攀談,陌路相逢,一見面就熱情結交才是可疑。與此同時,王言卿和朱毓秀進入內室,王言卿暗暗試了試門,確定無法打開後,猛不防逼近朱毓秀,用力捂住她的嘴。
朱毓秀正打算換衣服,忽然被身後襲擊,都驚呆了。朱毓秀瞪大眼睛,裡面流露出害怕和後悔,王言卿沒空解釋,單刀直入道:“朱小姐莫要害怕,我們是京城錦衣衛,奉皇上之命,來江南徹查朱大人之死。”
朱毓秀眼睛瞪得更大了,完全沒法理解自己聽到的事情。王言卿快速判斷著她的表情,確定她沒有敵意後,說道:“朱小姐,我不會加害於你。你不要出聲,我就放開你。”
朱毓秀趕緊點頭,王言卿看著她的眼睛,慢慢松手。朱毓秀果然沒有大喊大叫,她用力吸氣,等能自由呼吸後,朱毓秀戒備地盯著王言卿,小心翼翼問:“你們真的是奉皇上之命來的?”
王言卿直接拿出錦衣衛的令牌。這是陸珩昨日交到她手裡的北鎮撫司令牌,背後有衛所名字,做不得假。朱毓秀看到上面的“順天府”字樣,終於能放下心。
是北京來的人,可以信任。如果是來滅口的,沒必要從京城千裡迢迢趕過來。
王言卿見朱毓秀的神態冷靜下來後,壓低聲音問:“朱小姐,現在可能有人盯著你們,我們沒多少時間,長話短說。朱大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聽到父親,朱毓秀眼睛湿了,咬著牙道:“父親是被逼無路,隻能以死證明清白。”
王言卿一聽,忙問:“朱大人自盡之前,發生了什麼?”
朱毓秀擦幹淨眼淚,將老僕帶回來的消息重新給王言卿復述了一遍。原來,朝廷欽差到達後,朱紈十分重視,親自陪杜汝禎去詔安調查,並且給杜汝禎展示了佛郎機人走私的證據、被佛郎機人鳥銃打傷的士兵等。朱紈自認問心無愧,他殺那佛羅人、倭人和那九十六個海盜,是因為他們實在太猖狂,必須用他們的腦袋來嚇退蠢蠢欲動的效仿者。
杜汝禎當時一口應諾,回京後必會向皇上如實稟報。誰能知道,杜汝禎私底下收了主和派銀兩,回去就反咬一口,說朱紈擅殺。
朱紈聽到朝廷要派欽差捉拿他回京後,悲憤不已。他出身寒門,不屑於那些巴結逢迎的營生,性子又臭,為官以來沒結交到什麼朋友。他連杜汝禎都說服不了,回了京,如何在口誅筆伐之下自辯呢?
朱紈懷著讀書人的剛烈,寧折不屈,自己寫了墓志和絕命詞後,飲藥自殺。他寧願死,都不願意背負官場強加給他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