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這個方向並不是回他的屋子,而是曾經王言卿的住所。
傅霆州停在門前,並沒有進去。他閉上眼睛,眼前已經浮現起桌案上的筆墨,書架上的古本,多寶閣上的擺件。一切都停留在從前,仿佛依然有人在使用它們。
隻要他不推開門,就不會看到書架上積攢的灰塵,屋子裡彌漫的悽清。他就能欺騙自己,她依然還在。
從南巡回來,傅霆州越來越沒有勇氣打開這扇門。他用他們十年的記憶挽回王言卿,可是,她不信他,寧願相信一個陌生男人。
是啊,他連王言卿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王言卿憑什麼信他?
傅霆州站在門前,許久未動。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刻意咳了一聲。傅霆州冷漠回頭,看清來人時,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這種時候他不喜歡別人來打攪他,但來的是她曾經的丫鬟翡翠,傅霆州願意多些耐心。傅霆州問:“你來做什麼?”
翡翠給傅霆州行禮,低聲問:“侯爺,您讓奴婢準備的那些東西,奴婢都準備好了。什麼時候給姑娘送去?”
傅霆州聽到翡翠的話,微微怔松。南巡他營救王言卿卻反被陸珩倒打一耙後,傅霆州一回京城,立刻派人準備人證物證。有這麼多證據佐證,他倒要看看陸珩還怎麼詭辯。他準備了這麼久,現在卻猶豫了。
他就算證明陸珩是假的,戳破王言卿的美夢,又有什麼用呢?賜婚旨意頒布,傅霆州沒臉再讓王言卿回鎮遠侯府,如果在外面給她安置宅子,那她算什麼呢?
就算他瞞得再好,守衛得再嚴密,防不住陸珩也防不住洪家。若傅霆州為了一時痛快不管不顧,且不說名分,恐怕連最基本的安全也給不了她。
他有什麼資格去見王言卿,讓她跟他走?
傅霆州在風中默了片刻,最後極緩慢地搖頭,短短兩個字如有千鈞:“算了。”
別說陸珩,他甚至沒有和永平侯府抗衡的能力。等他從戰場回來,有足夠的實力保護她時,再說這些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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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皇子早夭,全京城都靜悄悄的,不敢招皇帝的眼。嘉靖十二年的臘月過得格外平靜,然而波瀾不興的表象下,卻是劇烈的權力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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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張敬恭停職,鎮遠侯傅霆州去大同領兵。十二月二十,傅霆州離開京城,緊接著十二月二十四,朝廷就放假了。
全朝官員迎來將近一個月的長假,陸珩也難得能清闲幾天。今年皇帝心情不好,沒人敢生事,陸珩有幸過了一個極清淨的年。
京城陸府隻有王言卿和陸珩兩個主子,沒有親戚要應付,也沒有大家族那些規矩講究,盡可怎麼舒服怎麼來。王言卿來找陸珩,給他遞來一張單子:“哥哥,這是今年年夜飯的菜單,你看怎麼樣?”
陸珩哪關心吃什麼,他隻關心有沒有毒。陸珩接過來掃了一眼,菜式中規中矩,口味清淡養生,不太容易下毒,便點頭道:“不錯,就按這個安排吧。”
王言卿瞧見陸珩的動作,輕哼了一聲:“你都沒看。”
這話千回百轉,尾音更是拖長加重,充滿了控訴。陸珩看到她嘟嘴瞪人的動作,心都化了,他手伸到桌子另一邊,握住王言卿的手,笑道:“我看了。隻要是你安排的,我都喜歡。”
王言卿作勢抽手,卻掙不脫陸珩的力道,她抬眸,用力睨了他一眼:“敷衍。”
“真沒有。”陸珩覺得中間這個矮幾礙事,換到另一邊,挨著王言卿坐下,“卿卿十全十美,做什麼都好,你挑選出來的菜,還能有差的嗎?”
陸珩眼睛色澤比別人略淺,像含了一汪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不笑時都自帶三份笑意,此刻他還包著王言卿的手,雙眼認真看著王言卿,明明很油滑的一句話,被他說出來,就很有些蠱惑人心的味道。
王言卿唇邊忍不住帶出笑,抽出手收起菜單,嘆道:“府上人終究太少了,年夜飯做多了鋪張,做少了冷清,怎麼安排都不是。”
陸珩卻挑挑眉,緩聲說道:“隻有我們兩個人,不好嗎?”
“不是不好,就是覺得空蕩蕩的,沒什麼過年的感覺。”
王言卿覺得沒過年的感覺,這可不行,陸珩問:“那我們出去過?”
王言卿搖搖頭,臉上依然提不起興致:“酒樓太吵了,菜也未必放心,沒必要。”
陸珩握緊了王言卿的手,說:“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用替我省錢。過節總不能讓你不高興,你想做什麼?”
王言卿眼睛動了動,想到什麼,又為難地抿了下唇。陸珩看到她的動作,立刻道:“別動。”
王言卿被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看向陸珩,都不敢活動。陸珩雙手包住她兩側臉頰,一本正經道:“這些日子跟在你身邊學習,我也學會不少察言觀色的本事。你不要說,讓我猜你現在的想法。你眨眼睛,肯定是想到了什麼,但是覺得麻煩,怕我不同意,所以不好意思說,是不是?”
王言卿眼睛睜大,露出驚訝之色,陸珩便知道他猜對了。陸珩捧著王言卿的臉,毫不客氣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說:“不用說了,我知道我猜對了。這是獎勵,我自己拿了。”
他自己參考、自己批卷、自己頒獎,簡直自來熟的不像話。王言卿失笑,嗔怪地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別鬧。”
陸珩攬著她的肩膀坐好,問:“你剛才想到什麼了?”
王言卿眼珠輕輕勾了下,反而不配合了,故意說:“你不是說學會不少察言觀色的本事麼,你猜呢?”
王言卿將皮球踢回給陸珩,竟然反將他一軍。陸珩挑眉,似笑非笑看著王言卿道:“你這樣說我可就當真了。不過我們事先說好,要是我猜出來,獎勵可不止親親抱抱。”
其實陸珩哪怕觀察能力再強,邏輯思維再強悍,也不可能猜出王言卿心裡想什麼。但陸珩過往的戰績太輝煌了,王言卿被他這麼一詐,真有些心虛,不敢跟他打賭了。王言卿貝齒細微地咬了咬唇,自己交待了:“沒什麼,我就是覺得兩個人吃年夜飯太冷清,除了吃飯便沒其他事可做。如果我們自己做飯,可能會好些。”
王言卿後面說的很慢,語氣轉低,眼睛不住偷瞥陸珩的表情。對女子來說,親手做頓飯不算什麼,但是對於男子,這個要求就有些出格了。
君子遠庖廚,普通男人都不願意進廚房,別說陸珩這種二品高官。王言卿看陸珩不說話,趕緊說:“我就是隨便說說,做飯太麻煩了,還是算了……”
“隻要有你陪著,做什麼都不麻煩。”陸珩截住她的話,說,“除夕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年夜飯當然要和家人一起做。隻要你不嫌麻煩就好。”
王言卿長松一口氣,她都沒想到陸珩竟然會同意。王言卿眼睛立刻亮起來,聲音也揚高了:“那我讓廚房去準備,菜單也改一改,有幾個菜太麻煩了。哥哥,你有什麼要求嗎?”
陸珩搖頭,笑著說任由王言卿安排,實則內心裡很是為自己嘆了口氣。
他剛才猶豫,並不是怕別人說道,或者嫌棄進廚房有失男人顏面之類。要他說,一個男人的顏面如果需要通過不下廚、不管家來標榜,那這臉也沒什麼存在的必要了。他猶豫,是因為他完全不會。
這是一個他從未涉及過的領域,萬一出什麼意外,他連借口都不知道怎麼扯。王言卿興衝衝跑出去做準備了,陸珩卻十分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雖然以他對傅霆州的了解,傅霆州應該不會做陪女人下廚這種事。但是,萬一呢?
萬一傅霆州曾和王言卿一起做過飯,萬一王言卿還有殘存的記憶,進廚房後發現陸珩什麼都不會,那豈不是暴露了?難道,陸珩還要裝做會廚藝?
這未免太難為陸珩了。
陸珩再三考量,最後決定賭一把。除夕很快到了,廚房聽說兩位主子今日要親自下廚,早早就將廚房收拾好,菜該洗的、該切的也都已備好。王言卿為了不耽誤年夜飯的時間,才下午就拉著陸珩到廚房。
王言卿會下廚,對廚房並不陌生,但陸珩卻是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他一直覺得做飯是一件神奇的事情,隨處可見的東西端進廚房,出來後就變成千形百態的菜。然而親臨其境他才知道,原來廚房並不神秘,原來那些精致的菜餚,也是用刀切出來的。
區別大概在於錦衣衛的刀切的是活人,而廚房的刀切的是死物。
王言卿在廚房中轉了一圈,決定先燉魚。廚娘已經將魚清洗好了,泡在水桶裡,連魚線也剔得幹幹淨淨。王言卿挽起袖子,陸珩看到,問:“你要做什麼?”
王言卿指向水桶中的魚,說:“魚要小火慢燉,先把魚湯上灶,慢慢再做其他菜。”
這種事情陸珩不懂,但他知道現在是臘月底,王言卿不能碰涼水。他將王言卿的袖子解下去,問:“要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