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魚拎出來,側面劃幾刀就好了。我去拿刀。”
“不用。”陸珩按住王言卿的手,“太危險了,還是我來吧。”
菜刀早已洗好放在案板上,陸珩拿起菜刀,第一感覺是別扭。長度不對,重量也不對,這並不是他的繡春刀,他握著刀,頭一次生出束手束腳的感覺:“要劃到什麼程度?”
王言卿聽得愣住:“隨便劃幾刀,方便入味就可以了,也不一定非要到什麼程度吧。”
陸珩握著刀,刀尖斜著沒入魚身,細微穩定地停在一個距離。王言卿在旁邊看著,默默搓了搓胳膊:“我怎麼覺得你的動作很奇怪,像是給這條魚上酷刑一樣……”
陸珩默默想,王言卿的感覺可能沒出錯。陸珩切了第一刀後,心裡有了度量,後面的動作順暢無比,切口纖薄平整,每一刀都停在同樣的深度。
王言卿將魚下鍋,細微地煎了一下,然後盛出來轉移到砂鍋。陸珩站在旁邊,為她遞需要的材料,最後加水,蓋上砂鍋蓋。陸珩看著,十分驚訝:“這就好了?”
“對啊。”王言卿說,“等它慢慢熬成白色就好了。”
陸珩若有所思,過了一會說:“我覺得,尚膳監的差事也沒那麼難。”
“一日三餐看似簡單,但做熟容易,做好吃卻難。宮裡的膳食看著是素菜,其實都很費功夫,不是專精此道的人做不出來。”說著,王言卿輕輕睨了陸珩一眼,“何況,就算你學會了,還能去搶尚膳監的事情嗎?”
陸珩定定看了她一眼,點頭笑了笑,十分和善地說:“你膽子越來越大了。覺得在廚房,我不能拿你怎麼樣嗎?”
“是你先說起的!”
王言卿還真有點怕陸珩這個瘋子做出什麼,她趕緊跑到另一邊,拿起面團道:“別鬧,要包餃子了。”
面團已經提前揉好了,各種餡料也調制妥當,他們隻需要做成品即可。廚房畢竟是公開區域,陸珩也不可能真的對她做什麼。陸珩好心地幫王言卿記在賬上,走到她身邊,耐心地問:“這個要做什麼?”
陸珩聲音平靜,表情淡然,完全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王言卿隻以為陸珩剛才在開玩笑,他另起話題就代表翻篇了。王言卿將餡料攤在面皮上,纖細的手指一點點將邊緣收緊,仔細展示給陸珩看:“像這樣。”
陸珩點頭,說道:“卿卿手指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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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沒好氣地瞪他:“別鬧,一會該耽誤晚飯了。”铱驊
“我說真的。”陸珩把王言卿手心的餃子拿走,放到旁邊的砧板上,自己握著王言卿的手仔細看。王言卿的手確實很好看,因為小時候習武,手指細長而有力道,是很有質感的美。
陸珩曾經欣賞這雙手,但和欣賞景德鎮的瓷器、南京的刺繡沒什麼區別。今日她的手沾著面粉,仔細地將餃子皮捏緊,這幅景象不完美也不高雅,但是,卻比陸珩以往看到過的任何藝術品都更觸動他。
像是星辰落到了他懷裡,沾染了人間煙火,變得真實而溫暖。他頭一次覺得自己身邊有年和家的味道,哪怕華麗的宮宴、絡繹不絕拜年的人群、繁華熱鬧的街道,都從沒給過他這種感覺。
無論置身何處,他永遠在觀察周圍的線索,警惕可能出現的危險,唯有手上沾了面粉、親手做年夜飯的她,才是讓他心安的地方。
兩個人一個打下手一個包餃子,相互幫忙遞東西,磕磕絆絆,竟也把一盤餃子包完了。廚房沒有地龍,王言卿又站了許久,腿漸漸有些難受了。她忍住沒管,但站立時不免來回移動重心。陸珩很快發現王言卿不對勁,再看看她不自然的站姿,馬上猜出來怎麼了。
陸珩問:“腿又疼了?”
做飯是她提出的,結果她在廚房站了一會就腿疼,太作精了。這點疼痛可以忍耐,王言卿搖搖頭,說自己沒事。
陸珩哪能看不出真假。兩人下廚是情趣,隨便消遣可以,如果引起她身體不舒服那就本末倒置了。陸珩叫廚娘進來,將剩下的事交給廚娘,王言卿過意不去:“說好了我們來,現在折騰到一半又麻煩廚房……”
“心意到了就好,你的身體最重要。”陸珩很堅持,說,“走吧,我們回房。”
廚房的人見狀也趕緊勸,王言卿和陸珩在廚房裡一點都不能幫他們省事,反而嚇得他們提心吊膽,還不如這頓飯他們來做呢。王言卿見拗不過,便將剩下的菜交給廚房,自己和陸珩回房了。
王言卿腿疼是老毛病,天冷、陰雨、潮湿,天氣稍有變化她的小腿骨就隱隱作痛。陸珩早就知道她這個毛病了,但這是陳年舊疾,郎中都開不出藥來,隻能囑咐他們平時多將養。
王言卿走路時還好,等回房坐下後,小腿上的痛意似乎更明顯了。陸珩進屋裡取東西,王言卿趁機暗暗敲打小腿。她一聽到腳步聲就收回手,但陸珩還是看到了。陸珩將暖爐放到她手中,伸手抬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問:“疼得厲害嗎?”
王言卿搖搖頭:“還好,習慣了。”
陸珩嘆氣,緩慢順著她的腿骨揉捏,也是頗為驚詫:“你的傷病竟然比我還多。”
陸珩手指力道大,每次都能按到穴位上,按得王言卿的小腿肚又疼又放松。她現在已經習慣了這種程度的身體接觸,慢慢倚在羅漢床上,說:“這是好事啊。如果能換哥哥無痛無災,我倒寧願我身上的病痛多些。”
“別胡說。”陸珩捏著她勻稱筆直的小腿,說,“都說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千年不敢想,但百年之內你還得陪著我。我都還沒事呢,你不許落下病根子。”
王言卿聽到“百年之內陪著他”之類的話,竟然也不覺得為難了。就像他把她放在膝上,給她捏腿,王言卿也不再躲避推辭。可能是習慣了,也可能是默認了。
王言卿說:“小毛病而已,又不礙事。說不定是我長個子,所以才腿疼呢。”
陸珩一聽,淡淡笑了一聲,說:“那可得把你全身骨頭都拔一拔,省得耽誤你長個子。”
王言卿輕笑,她抱著暖爐,頭靠在床面上,漸漸有些困。她悄悄掩著嘴打呵欠,陸珩看到,說:“你困了就睡一會吧,反正離子時還久。”
“可是年夜飯……”
“等飯做好了我叫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吃獨食的。”
王言卿放了心,臉頰埋在頭發裡,果真睡著了。陸珩等她睡熟了,輕輕將她的腿放在羅漢床上,拿起旁邊的細毯,仔細將她的身體蓋好。之後,陸珩坐在她身邊,手指碰到她的頭發,想撫摸又怕吵醒了她。
最終他收回手,靜靜望著她的睡顏,哪怕什麼都不做都不覺得無聊。
對陸珩來說,錢算什麼,願意讓他花時間和心思的才最難得。他用視線描摹她的眼睛、鼻梁、嘴唇,越看越覺得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愛。
然而,哪怕她睡在離他這麼近的位置,陸珩依然覺得不安。他自負善算人心,但隨興為之的一個小遊戲,卻讓他算漏了自己。
陸珩想到前段時間出京的傅霆州,心中不無憂慮。他本來預料傅霆州回京後一定會魚死網破,再次想辦法接近王言卿。陸珩本來都做好了局,可是,傅霆州竟然沒來。
這可不是一個好信號。傅霆州開始變得克制、收斂,那麼攻守方就互換了,陸珩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但他卻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掌控局面了。因為這一次,換成他無法承擔失敗的後果。
第84章 新年
茫茫夜空之下,萬家燈火,眾生百態,每一扇窗戶內都上演著不同的家長裡短。然而在離京城僅有七百裡的大同府,卻是截然不同的除夕景象。
大同是邊關重鎮,哪怕過年,空氣裡依然彌漫著肅殺和緊張。尤其是前兩天新換了主帥,軍令甚嚴,士兵們不敢僥幸,忍著寒冷站在崗哨前,定定望著一望無際的漆黑原野。
小兵們百無聊賴站崗時,並不知道他們的主帥已離開大同城,出現在城外一個小小的村落中。這個村莊不富饒,不險峻,戰略意義也沒什麼特殊,隻是大同府中再常見不過的一個軍戶村落。
沒有人知道,主帥為什麼要在除夕夜晚孤身來到這個地方。
傅霆州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來到大同府後幾乎忙得無暇睡覺,他要熟悉地形、認識人手、檢查邊防……他有許多事情要做,仿佛一眨眼,除夕就到了。
這是傅霆州第一次獨自過除夕,往常他在侯府裡,永遠不必擔心他身邊會冷落無聊。軍營中的人怕傅霆州不習慣,專程給傅霆州準備了除夕宴,雖然說備戰時期不能飲酒,但將士們累了一年,過年時不允許他們喝酒吃肉,於情於理都不現實。
傅霆州交待好巡邏站崗的人,對宴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婉拒了入宴的請求,獨自在營地裡走動。大同府的風比京城幹烈,吹著人身上真的像刀子一樣。夜風幹而冷,頭頂一絲雲彩都沒有,星空被洗的格外盛大璀璨。
夜幕很黑,卻黑的讓人覺得幹淨純粹。漫天星辰散布在夜空中,或明或暗,或繁或疏,鋪天蓋地地壓下來,一條銀河大開大合,浩瀚奔騰,人站在地上,隻覺得自己無比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