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猶豫:“可是,姑娘還在……”
“三天要到了。”傅霆州語氣平淡薄涼,說,“最晚明日,陸珩也要回去,急什麼?以她的性格,不當面求證,她不會放心的。”
屬下悄悄覷傅霆州。侯爺說著不在意,但看到王姑娘徑直回了縣衙,臉色還是陰沉得駭人。明明千辛萬苦才救她出來,卻故作瀟灑地放她離開;明明護送了一路,卻不想讓她知道。
屬下實在不懂,侯爺到底想做什麼。
作者有話說:
陸珩:這年頭查案這麼危險嗎?我隻是出趟門而已,回來後房子就燒了。
第62章 過招
清虛觀。
陸珩一行人停在道觀門前,衙役上前叫門,敲了很久裡面都沒有反應。程知府尷尬,連忙對陸珩說道:“陸大人息怒,這個道觀破破舊舊的,興許裡面的道士沒聽到,這才怠慢了大人。”
陸珩不辨喜怒,淡淡說:“無妨,已經敲門知會過主人了,既然他們沒應答,那就破門吧。”
這種事情錦衣衛太熟悉了,他們立馬上前,用刀把裡面的門栓撥開,重重一腳將門踹開。
程知府一臉尬笑,果然,錦衣衛就是錦衣衛,不能因為這位陸指揮使出奇的好脾氣,就覺得狼改行吃草了。這座道觀沒有香火,年久失修,大門撞開時落下簌簌灰塵,仿佛連院牆都在震動。等塵埃落定後,眾人看清裡面的景象,卻齊齊啞聲。
過了片刻,程知府戰戰兢兢的聲音才響起:“這,這是……”
隻見道觀庭院中密密麻麻立著許多紙人。它們和昨日出現在縣衙的紙人相仿,隻不過現在數量更多,並且擺成一個奇怪的陣形。這些紙人個頭和活人差不多,用白紙扎成,身上穿著彩紙做成的衣服,手中拿著刀劍。更駭人的是它們臉上還畫著五官,每張臉都不一樣,上面擺出喜怒哀樂種種神情,乍一看像是活人瞬間凝固,化成了紙人。
程知府嚇得不輕,磕磕巴巴道:“我就說青天白日他們關門做什麼,原來在院子裡做這種勾當。你們快去找,把那些膽大包天的道士都抓出來!”
程知府說完諂笑著看向陸珩:“陸大人,下官這麼做也是為了您。您親臨清虛觀,他們避而不出,還擺了一百多個紙人在這裡嚇唬人,這不是藐視陸大人您嗎?實在太過分了,下官這就教訓這些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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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輕輕微笑:“有勞程大人了。”他說完,視線從院子中掃過,道:“不過程大人倒提醒我了,來人,你們去數一數,這裡一共有多少個紙人。”
錦衣衛抱拳領命,去前面數紙人。很快,他們跑回來稟報:“指揮使,這裡共有一百零一個紙人。”
陸珩負手站在回廊上,仿佛才發現一般點頭,含笑對程知府說:“程大人好眼力,一下子就看出來這裡有一百多個紙人。”
程知府攏著手笑:“陸大人過獎。”
陶一鳴自從進清虛觀後就很沉默,此刻,他忽然開口:“這裡有一百零一個紙人,算上昨夜掛在縣衙外的那一個,共有一百零二,豈不是正好和河谷村的失蹤人數相同?”
“是啊。”陸珩眼睛淺淺勾起,像盛了一泓酒,笑著道,“可真是巧。”
這時候,去道觀裡搜查的官兵也回來了。官兵對程知府抱拳,稟報道:“回稟陸大人、程大人,道觀裡沒有人。”
程知府驚訝,問:“怎麼會沒有人呢,裡面可有打鬥痕跡?”
“沒有。”
“財物是否有丟失?”
“看不出來,應當是沒有的。”
“那就奇怪了。”程知府皺著眉,喃喃道,“不是失竊、爭鬥,道士為什麼不見了呢?”
官差和程知府回話,陸珩默不作聲聽完,忽然往臺階下走去,挨個查看那些或嬉笑或怒目的紙人。
草木蔽天,蟲鳴悠長,一百零一個紙人佇立在衰敗的道觀中,臉上塗著誇張的喜怒哀樂,宛如浮生百繪,陰兵開道,在陽光最烈的時分,竟然冒出絲絲陰森來。
而陸珩就站在那些陰兵隊列中,一個個查看他們的臉,仿佛在觀察許久不見的朋友。他站得那麼近,沒有絲毫猶豫害怕。程知府和陶縣令看著這一幕,腳底生寒,不知道到底該怕誰。
程知府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地問:“陸大人,您在看什麼?”
寂靜的道觀忽然響起聲音,都有些滲人,但陸珩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甚至有闲情轉過身,從容地對程知府揮揮手:“程知府,陶知縣,你們過來看看,這幾個人像不像我們在河谷村遇到的人?”
雖然陸珩不認識失蹤的那一百零二人,但是河谷村中還有那些人的父親、兒子、兄弟,對比五官,不難看出相似之處。程知府順著陸珩的視線看了一眼,頭皮都麻了:“陸大人,您是說,這些紙人,就是河谷村失蹤的那一百零二個男丁?”
陸珩點頭:“沒錯。程大人若覺得不可信,可以叫河谷村村民過來,讓他們當面指認。”
“不用了不用了。”程知府連忙擺手,“我信陸大人的判斷。可是,那些人明明是活人,如何會變成這些……”
程知府臉色為難,顯然想說“為什麼會變成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又怕犯了避諱。陸珩慢慢蹭紙人臉上的塗料,負手不言,這時,一個官差從後殿跑過來,行禮道:“稟告諸位大人,卑職在後殿看到了作法祭壇。”
“什麼?”程知府大驚,連忙看向陸珩,“陸大人,您看……”
陸珩收回手,用帕子擦幹淨手指,饒有興致地說道:“竟然還有祭壇,走,去看看。”
清虛觀並不大,正中一間三清寶殿,兩邊配殿,後面立著一間厚重簡樸的後殿,除此之外再無他物。官差已經推開殿門,陸珩邁入門檻,第一眼就看到正中的供桌,供桌上鋪著黃色的綢布,色澤純正,布上擺滿燈燭紙符,兩邊掛著黃色的道幡。陸珩走近,見供桌上散落著許多紙灰,上面隱約可見字跡,陸珩拿起最完整的一片看:“劉山,庚申年戊寅月乙酉日丙子時,淇縣河……”
後面的字跡被燒毀,紙片下方殘留著另一個人的生辰八字,但名字和時辰已經不可見。陸珩握著邊緣辨認,依稀看出來是“守福”兩個字。
劉山和劉守福,正是河谷村失蹤的男丁之二。陸珩又撿起其他碎片,上面已看不出完整的信息,但透過斷斷續續的字跡,不難看出這是一份禱告詞,前面幾張是祭文,後面是名單,上面記錄著河谷村失蹤村民的姓名、籍貫和生辰八字。
陸珩揮揮手,示意手下將這些碎屑收好。錦衣衛小心翼翼收攏散落的殘片,一個人從桌角下拈起一片碎屑,上面雖然寫著字,但晦澀難懂,他看了很久都沒看出來寫的是什麼:“這是什麼?”
一道聲音淡淡從後方響起:“青詞。”
程知府一驚,意外地回頭看陸珩:“陸大人竟然還懂青詞?”
陸珩負手站在燭架旁,隨手撥弄蠟燭兩側凝聚成堆的燭淚,漫不經心說:“不算懂,勉強知道個大概罷了。”
程知府頓時肅然:“陸大人竟然還有此等文才,下官欽佩。”
青詞是一種非常難寫的文體,策論、詩詞好歹是寫給人看的,裡面有具體的事例,但青詞是獻奏上天的文章,要求辭藻華麗,對仗工整,清美飄逸,不染凡塵,沒有讀過足夠的書,根本寫不出這種文體。
青詞難而玄,本來是一種很小眾的文章,但不巧,嘉靖皇帝便是一個讀過很多書並且尊崇道教的皇帝。皇帝能寫青詞也能欣賞青詞,所以經常會讓身邊人寫青詞,他親自來改,甚至成為一種促進君臣交流的小遊戲——皇帝認為的遊戲。
內閣那些閣老每個人都寫得一手好青詞,陸珩也寫過幾篇,但畢竟不如專門讀書的大學士強。甚至朝野裡有說法,今朝這些首輔並非靠真才實學走上去的,而是靠寫青詞、投皇帝所好,才被皇帝開了後門。
陸珩對這種說法隻是一笑,真酸,說得好像他們升不了官,都是因為不肯拍皇帝馬屁一樣。就算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們拍得到馬屁股嗎?
陸珩論寫青詞比不過那些文人,但欣賞水平還是足夠的。比如清虛觀這份青詞,就寫得很一般。
錦衣衛在屋子到處搜查,忙中有序,程知府站在殿中,顯得無所事事。他帶著官員走到陸珩身邊,沒話找話道:“陸大人,莫非這些燈燭有什麼玄妙?”
陸珩指向大門兩側排成長長行列的蠟燭臺,說:“我剛剛數過了,這裡有五十一根蠟燭,左右兩邊共一百零二根,和河谷村失蹤人數相同。所以我猜測,青詞後面的名單上也寫了一百零二人的生辰八字。”
程知府立刻高聲拱手道:“陸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英明神武,下官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