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霆州至今沒想明白他的計劃哪裡出現了紕漏,他的人偽裝得很好,連傅霆州都看不出破綻,王言卿是怎麼發現的?這樣想著,傅霆州就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王言卿輕輕嗤了一聲,並不想回答。那個送飯小廝裝的確實很好,但他們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那個小廝從食盒中拿出了一碗決明子菊花羹。如今天熱,菊花羹清涼解暑又甘甜,很得女子喜歡,午飯送來這樣一碗甜品很正常。但破綻恰恰就在這裡,決明子、菊花都是性寒的東西,陸珩知道她來月信,絕不會交代廚房送這些菜。
所以,無關他們偽裝做得好不好,從一開始他們就輸了。
王言卿不肯說,傅霆州也不逼迫。他走到地上,取出一個小巧的木匣,遞給王言卿。
王言卿不接,他就抬著手停在王言卿身前,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我知道你被陸珩花言巧語蒙騙,現在無論我說什麼都不信。既然你覺得是我冤枉陸珩,為何不敢看裡面的東西。”
王言卿抬眸望向傅霆州,僵持片刻後,王言卿接過木匣,倒要看看傅霆州耍什麼花樣。她正在思考這個匣子要如何打開,她的手指已經自發握住五環密碼鎖,像是有自主意識一般依次擰出五個漢字,咔嚓一聲打開了木匣。
王言卿心中震驚,這是怎麼回事?她看到匣子裡的東西,目光越發猶豫。
傅霆州早有預料,說:“裡面是你的戶籍、名帖,和你父親從戰場上寄回來的家書。這是他們最後留給你的東西了,你不打開看看嗎?”
王言卿不想相信,她父母的遺物怎麼會出現在傅霆州手裡?但她的手指像是失去控制,不等她想好就已經拿出了裡面的東西,木然展開。
紙張古舊泛黃,上面的墨跡陳舊,看起來至少有十多年了。王言卿用挑錯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字,她覺得這肯定是假的,但她心裡卻越來越冰冷。
太隨意了,戶帖上有髒汙、折痕,家書上有錯別字,一點都不精致。但就是這些小毛病,構成一個無懈可擊的事實。
這極可能是真的。
戶帖上寫著一個家庭所有人口和財產,是一家人的身份證明,沒有人會亂放。她的戶籍為什麼會出現在傅霆州手裡?普通人可能是遭了賊,不慎失竊,但陸府會讓人偷走戶帖嗎?
傅霆州看到她的表情,再次坐在床邊,目光沉沉看著她:“卿卿,你還沒發現嗎,他在騙你。你的身份、經歷都是真的,但當年接你來京城的並非陸家,而是我的祖父,傅钺傅老侯爺。”
傅钺……聽到這個名字,王言卿產生一股無法言說的熟悉感。她總感覺她生命中有一個很重要的長者,陸松也是長輩,但年紀似乎太輕了。她莫名覺得,那應該是一個祖父輩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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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傅钺,那就吻合了。
王言卿小腹一陣陣絞痛,疼的她渾身冰涼,胃部痙攣,連頭也開始隱隱作痛。王言卿蒼白的手指緊緊按著小腹,問:“你怎麼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傅霆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要證明他和王言卿相守過。傅霆州有點後悔祖父走前沒有給他們的婚約留下任何憑證了,僅有一句口頭承諾和雙方默契,祖父在時沒什麼,祖父走後,傅霆州竟然沒法證明王言卿曾是他的未婚妻。
傅霆州壓住內心的荒誕氣憤,盡量平靜地對她說:“你七歲時來鎮遠侯府,和我一起養在祖父跟前。你來的那天已近黃昏,天上有很燦爛的晚霞,我問你叫什麼,你說你叫王言卿。”
傅霆州平靜地陳述許多年前的事情,時不時停下來回想。王言卿一直盯著他的眼睛,越聽心裡越沉。
她看不出他說謊的痕跡。為什麼會這樣?
傅霆州自認為他對王言卿足夠了解,哪怕沒有文書契約,他也能夠說服她。但等傅霆州真的回想時,他才發現記憶模糊不清,他竟然說不出多少王言卿的事情。
從七歲到十七,十年光陰,他記住的隻有寥寥幾個片段,還不如他對朝堂上某個臣子的了解多。傅霆州大為驚悚,他驟然意識到,陸珩能趁虛而入,或許問題更多出在他自己身上。
傅霆州越說心裡越難受,最後幾乎梗塞不能言。而王言卿心裡,同樣大感震撼。
這真是一個恐怖故事,傅霆州說出來的事情和陸珩一模一樣,沒陸珩詳細,但大概脈絡如出一轍。王言卿可以確定這就是她真正的成長經歷,但是,她總不可能同時在兩個家庭長大,到底誰說的是真的?
傅霆州心裡愧疚,他怨恨陸珩,但說白了,卿卿忘了他和他的所作所為脫不了幹系。傅霆州想要握住王言卿,一碰她的手嚇了一跳:“你怎麼了,身上為什麼這麼冷?”
王言卿抽回手,抱緊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稍稍緩解了腹中刀絞一樣的痛。王言卿臉色煞白,嘴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冷淡道:“不關你的事。”
傅霆州用力握緊拳,最終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急。傅霆州壓住衝動,說:“好,你不想說就算了,我不逼你。怪我以前太疏忽你,害得你被奸人蒙蔽。但是卿卿,你要記住,我才是真心對你好,陸珩他一直在騙你。去年十二月初一我帶你去西山上香,他沿途設伏,害你落崖。他應當在崖底埋伏了人,當即就將你帶走,等我去崖下救你時已經太晚了。我不知道你失憶,這半年一直在找你,但陸珩這個小人兩頭騙,他騙我你離開了京城,又騙你他是你哥哥,反而把我說成惡人。”
傅霆州和陸珩的說法完全相反,在傅霆州這裡,陸珩成了那個埋伏的人。王言卿痛苦地捂住額頭,後腦像有錐子敲打一樣,疼得她無法集中注意力。
真是可笑,她的兩個“哥哥”都說以前太過疏忽她,導致她失去了記憶。到底誰才是真的,難道她生來就不配被認真對待嗎?
而傅霆州的話還喋喋不休,不肯放過她:“他一直在利用你。包括這次南巡,查案本該是男人的事情,他卻將你牽扯進來,害你舟車勞頓,顛簸受苦,最後功勞卻全是他的。他如果真是看著你長大的哥哥,怎麼忍心讓你受這種罪?他絲毫不心疼你的身體,他隻是想利用你。”
王言卿將臉埋在膝蓋裡,身體都在細微顫抖。傅霆州看王言卿的狀況實在不好,不忍心再刺激她,說:“好,我不說了,你不舒服就先休息吧。你可以慢慢想,到底誰是真心對你好的。”
這句話像是提醒了王言卿,她突然抬頭,說:“你說這麼多,都不能改變是你將我打暈並且綁架。這就是你所謂的對我好?”
傅霆州無言以對,說:“對不起,當時情況緊急,我別無他法。現在你已經脫離了陸珩的魔爪,我絕不會再逼你了。你想做什麼,用什麼,都可以直言。”
“好。”王言卿一口應下,說,“我要出去。”
傅霆州嘴唇動了動,他下意識想拒絕,但王言卿現在十分排斥他,他再步步緊逼,隻會適得其反。傅霆州強忍著不甘心退步,咬牙道:“可以。但你現在情況不佳,你想去哪裡,我派人送你……”
“我沒事。”王言卿冷漠地拒絕他,自己費力撐著床架站起來,“我可以自己走。”
傅霆州沒辦法,隻好眼睜睜看著她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傅霆州果真沒有攔她,王言卿出門後,發現這是一間客棧,外面是一條商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
人潮在賣力地吆喝,小女孩搖著母親的手要糖吃。王言卿白著臉,虛弱地避開人群,逆流而上,仿佛人間再多溫暖熱鬧都和她無關。
傅霆州站在二樓窗前,目送她遠去。屬下站在傅霆州身後,擔憂地說:“侯爺,您就這麼讓姑娘走了?”
他們好不容易才將王言卿從陸珩手裡救出來,這麼放她離開,豈不是功虧一簣?
傅霆州目光盯著那個纖細淺淡的背影,緩慢搖頭:“抽身容易,抽心卻難。如果今日強行將她扣押,那就永遠收不回她的心了。讓她自己去想吧,她聰慧清醒,會明白誰才是真的。”
王言卿渾渾噩噩在街上遊蕩,很長一段時間內不知道自己是誰,身在何方。夏末秋初的陽光燦爛明亮,白晃晃的刺人眼暈,一個過路的中年婦人沒注意,用力撞了王言卿一下。王言卿捂著腹部,緩慢蹲下。
婦人立刻後退,高聲嚷嚷道:“我什麼都沒做啊,小姑娘你年紀輕輕的,怎麼碰瓷?”
王言卿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又被經痛折磨了半天,她如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最後是一個路邊守店的老婆婆看不過去,給她遞了杯紅糖水,王言卿才勉強恢復力氣,走回縣衙。
謝天謝地,傅霆州沒有將她擄去其他地方,她還在淇縣。
她並不知道,在她離開後,有一群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侍衛跟上來,挨個詢問和她接觸過的人。送紅糖水的老婆婆操著鄉土口音,喋喋道:“那個小姑娘一看就是月事來了,痛得厲害,你們怎麼讓她沒吃飯就出門,一個人在外面暈倒了都沒人知道嘞……”
“什麼,月事會痛成這樣嗎?當然,這種事情疼死了人都有的。別仗著年紀輕不當回事,要是留下病根,將來都沒法生養……”
屬下將這些話原封不動轉給傅霆州,傅霆州站在人群之後,又是驚訝又是意外:“月事痛?”
他知道王言卿月信期間似乎不太舒服,但這是女子的私事,內外有別,他從來沒問過。他印象中母親和妹妹也抱怨過月事麻煩,除了行動不方便,似乎也沒有其他問題。他便覺得,月信是每個女子都要經歷的事情,就和男人早晨容易亢奮一樣,是一件司空見慣的身體現象。
他並不知道,她難受起來會疼成這樣。剛才他遠遠跟在後面,看到她蹲在地上許久站不起來,幾乎都忍不住現身了。
傅霆州忽然覺得恐懼,她是隻有這一次特殊,還是次次都如此?
屬下親眼看到王言卿進入淇縣縣衙,回來和傅霆州稟報:“侯爺,姑娘進去了。”
“嗯。”傅霆州淡淡應了一聲,“回行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