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精力旺盛的像是感覺不到疲憊一樣,昨夜鬧了半宿,今天一大早又出去查紙人。程知府隻能舍命陪君子,強撐著虛軟的身體隨陸珩出門查案。
他們呼啦啦帶走一大票人,縣衙霎間空曠下來,連蟬鳴聲都安靜了。王言卿身體不方便,便自己留在房間裡翻書。西屋留下許多卷宗,夠她看很久,王言卿尋找相關的案件,一本本仔細查看。
外面傳來敲門聲,王言卿心想今日午飯怎麼送得這樣早,一邊說:“進。”
王言卿放下卷宗,送飯的人也走了進來,在堂屋放下食盒。來人穿著小廝衣服,低著頭,是個生面孔。王言卿掃了一眼,問:“怎麼是你來送飯?”
小廝垂著眼睛,說:“廚房忙不開,趙大娘讓我來給姑娘送飯。”
王言卿點頭,心想原來昨日那位僕婦姓趙。小廝掀開食盒,率先端出一碗羹湯。王言卿看到羹湯中的決明子、菊花,細細擰眉:“這是二哥吩咐的午飯?”
王言卿說完,立刻往後撤,但還是晚了一步。對方橫手朝她劈來,王言卿連忙抬手抵抗,但對方像是預知她的招數一樣,提前避開,另一隻手拿出一管煙,徑直朝著王言卿面門吹來。
一股白煙撲到王言卿臉上,她極力屏氣,還是不慎吸入少許。王言卿很快覺得頭暈,對方上前,用沾了迷藥的帕子捂住王言卿口鼻,這次,她是徹底暈過去了。
一切發生在瞬息,王言卿連呼救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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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陸珩騎馬停在山道前。陶一鳴抬手,指向上方那座掩映在叢林中的建築:“陸大人,這就是清虛觀了。”
日頭極熱,程知府不住擦汗,他抬頭,費力朝山上看去:“店鋪掌櫃所說的會扎紙的道士,就住在這裡?”
能扎出那麼大的紙人還不變形,這種手藝人沒多少。陸珩派人詢問承辦喪事紙品的店鋪,淇縣沒人能做出這麼精細的紙人,最後是臨縣一個掌櫃傳來消息,說他見過清虛觀的法事,那裡的道士自己會做紙人,栩栩如生,比他們店裡賣的好多了。
陸珩一行人由此來了清虛觀。
“是。”陶一鳴回道,“清虛觀建立已久,在下官上任前清虛觀就在了。隻不過這裡的道士很奇怪,不去顧主家裡做法事,不接外地差事,很少和山下百姓來往,所以香火並不好。”
“怪異。”程知府說,“和尚、道士不都想方設法讓人給他們捐香油錢嗎,他們不和百姓來往,那如何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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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一鳴搖頭:“在下和僧道之流素無交集,並不知曉。”
陸珩一身暗青色束腰制服,端正地坐在馬上。哪怕烈日當頭,流金鑠石,他依然身姿筆挺,渾身清爽,臉上一滴汗都沒有,仿如山間松柏,林上清風,無論出現在哪裡都不改其鋒利凜然。陸珩單手勒著馬,淡淡說道:“到底怎麼回事,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陸珩帶著知府和隨從等人往山上走時,王言卿白皙清冷的臉靠在枕頭上,忽然驚醒。
屋裡關著窗,光線昏昏沉沉。迷藥的效果還沒有散去,王言卿背後黏著冷汗,難受極了,卻連動手指都費勁。她暗暗調整呼吸,同時心裡飛快盤算,這是在哪裡,是誰要綁架她?
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迷暈,從縣衙裡帶出來,這背後的意味她光想想都覺得渾身冰涼。王言卿腹中絞痛起來,她沒有用飯,又受了一通驚嚇,明明已經調整好的經痛又開始了。
王言卿忍不住把手放在腹部,這時,旁邊響起腳步聲,王言卿這才驚覺,屋子裡竟然有人!
她立即回頭,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卿卿,你醒了。”
第61章 戳破
王言卿看到是他,竟然並不意外。能神不知鬼不覺混入官府,繞過錦衣衛崗哨,將她從陸珩院子中帶出來的,隻能是他。
王言卿忍著痛,勉力撐著身體,從床榻上坐起來:“鎮遠侯,你這是何意?”
傅霆州聽到她疏遠的稱呼,心中隱痛。他早就該想到的,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下去,怎麼可能毫發無損。萬幸,她隻是傷到了頭。
不幸的是,她傷到頭後,偏偏落入陸珩手中。
傅霆州習以為常地坐到床沿邊,伸手欲要扶她。王言卿立即收回手臂,但她身上迷藥藥效未過,四肢軟綿綿的,一時沒控制住身體,險些摔倒在榻上。
傅霆州看到她避之不及的動作,手掌頓了頓,最後用力握緊手指,沒有再逼她。傅霆州親眼看著她一坐好就往裡挪,目光警惕地盯著他,仿佛他是欲行不軌的惡人。
傅霆州被這樣的目光狠狠刺痛,他今日才知道,原來,遺忘比恨更令人難受。
傅霆州突然想起王言卿剛來鎮遠侯府的時候,那時她剛從邊關接到京城,枯黃瘦弱,眼神中帶著一股怯意,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的。過了兩年,她的身高體重才恢復正常孩子的標準,皮膚也在侯府的錦衣玉食下恢復白皙,她穿上精致漂亮的袄裙時,宛如真正的侯門小姐。
而她出眾的眉眼,也逐漸引起別人注意。勳貴這個圈子自小就綁在一起,那些高門子弟來鎮遠侯府找傅霆州時,不免看到王言卿。有人開玩笑要當傅霆州的妹夫,對此他付之一笑,絲毫不以為意。他心中篤定,王言卿不會接受這些人的示好。
他那麼自信他對王言卿的掌控力,所以花大量精力在習武、交際、掌權上,很少在王言卿身上停駐。王言卿向來乖巧,體貼的像是未卜先知,從來不給他添麻煩,他不去管也不會出事。所以,傅霆州越發理所應當地忽視她。
他如此自負,認為前程和愛情可以兩全。他背棄他們從小的約定,另娶他人,傅霆州想過這樣做可能會惹王言卿離心,她可能傷心,可能冷淡,可能兩人再也恢復不到從前。但他們還有許多時間,傅霆州總有辦法讓她回心轉意。
甚至最壞的情況——兩人相互傷害,同床異夢,他也有準備。他怎麼也沒想到,在他們相看成厭之前,她就先行一步忘記了他。
忘記,多麼殘酷的懲罰。沒有指責,沒有爭吵,沒有疏離,就那樣單方面將他整個人,連同和他相關的記憶,一齊遺忘。
這就是上天給他的報應嗎?他失信於人,自負狂妄,所以上天就收回對他的饋贈,甚至連補償的機會都不給他。明明,他最無法失去的人就是她。
傅霆州心裡湧起綿綿密密的痛,他凝望著她的眼睛,自然看到了她眼中的戒備敵視。傅霆州像溺水一樣,漸漸覺得呼吸困難。
他自嘲一笑,想要伸手觸碰她,又牢牢克制著手指:“卿卿,如今你要和我這樣說話嗎?”
王言卿不想聽他發瘋,開口道:“鎮遠侯,你現在放我回去,我對今日之事既往不咎。我二哥很快就會回來,一旦他發現這件事……”
“卿卿。”傅霆州完全無法忍受聽她叫另一個男人“二哥”,他鐵青著臉打斷,眼神冷的都能結冰,“你還沒發現嗎,他在騙你。”
王言卿暗暗翻了個白眼,盡量保持理智,對傅霆州說:“鎮遠侯,我不知道你為何對我二哥有這麼大偏見,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勝似兄妹,你再這樣說他,休怪我不客氣。”
她每說一個字都像拿鈍刀子往傅霆州心上捅,刀刀致命,血肉模糊,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傅霆州再也忍受不了,冷著臉握住王言卿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王言卿皺著眉掙扎,但傅霆州稍一用力,就將她完全壓住。
傅霆州逼近,用力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他就是一個無恥的小偷、騙子,他害你落崖,趁你失憶偷走別人的身份,還妄圖用你來操控我。卿卿,你為什麼不想想,他是錦衣衛,他父親亦是錦衣衛,他們家會收養戰場上撿來的孩子嗎?”
王言卿被傅霆州牢牢制住,她用力掰傅霆州的手,但無論她怎麼使勁,手腕上的力道都像銅牆鐵壁一樣,完全無法撼動。王言卿咬著牙,同樣怒道:“你休想詆毀我哥哥,放手!”
傅霆州本來打算今日好好和她說話,心平氣和,循序漸進,最好讓她自己想起來,不要將她嚇到。但看到她用仇恨的目光瞪著他,不假思索就替別的男人說話,傅霆州心裡那股火仿佛被什麼東西引爆,根本控制不了情緒,連手上的力道都不自覺加重:“詆毀?陸珩是什麼人滿朝皆知,他這種小人,還用我詆毀嗎?”
“那你算什麼?”王言卿醒來發現自己被綁架沒生氣,但聽到他用那些字眼形容陸珩,卻出奇地憤怒了。她用力瞪著傅霆州,眼睛被怒火燒的晶亮:“你偷偷闖入女子換衣服的地方,用迷藥將我綁到這裡,你的行為就是正人君子嗎?”
傅霆州對上她的目光,心裡重重一痛。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如果不是陸珩橫插一手,他怎麼忍心這樣對她?
她的手腕纖細瘦弱,握上去全是骨頭,他單手輕輕松松就能將她的手臂圈住。這半年,她完全沒有長胖,似乎還更瘦了。傅霆州心中疼惜,松開手,這時候才發現他剛才失控,竟然把她的手腕握青了。傅霆州自責,問:“疼嗎?”
王言卿沒好氣抽回手。傅霆州剛才像是要將她的腕骨折斷,她當然極痛,但是當著傅霆州的面,她一聲都沒吭。
王言卿冰肌玉骨,皓腕凝霜,此刻手腕上橫著一圈淤青,看著駭人至極。傅霆州越發愧疚,他深深嘆了口氣,說:“對不住。我本來不想用這種方式見你的。”
陸珩離開行宮後,傅霆州就暗暗派人跟著他。傅霆州猜得沒錯,陸珩果然把王言卿帶出來了。傅霆州不知道陸珩利用卿卿做什麼,但無疑,這是他最好的機會。
在京城時陸珩把王言卿看得密不透風,偶爾幾次出門身邊也帶著重重守衛。傅霆州找不到機會,隻能在南巡路上伺機而動。今日陸珩獨自出門,知府和縣令又帶走了縣衙中絕大部分人手,傅霆州心道上天助我,趕緊動手。
陸珩防備得再嚴密,這也不是他自己的地盤,傅霆州讓人喬裝成廚房小廝,混進去給王言卿送飯。飯菜裡放了迷藥,王言卿用飯後會無知無覺睡去,傅霆州的人再將王言卿帶出來,保證不讓她受一丁點苦。但不知為何,王言卿提前看穿了他們的計策,傅霆州的人沒辦法,隻能動手將王言卿打暈,用暴力將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