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晚情憋了一路,此刻終於小聲地問出來:“母親,舅母,那便是陸珩?”
永平侯夫人也一臉難以置信:“正是他。他比我想象的倒要年輕些。”
武定侯夫人聽聞,在旁接話:“他今年才二十三,可不是年輕。”
永平侯夫人早就知道陸珩年少成名,但親眼看到遠比想象衝擊多了。永平侯夫人唏噓,忍不住問:“他是外臣,來宮裡做什麼?”
武定侯夫人搖搖頭,諱莫如深道:“多半是為了這段時間鬧鬼的事。他小時候時常出入興王府,基本算是在興國太後眼前長大的,關系比我們親近多了。皇上將案子交給他,他來後宮查案,順勢拜會興國太後,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武定侯夫人說到這裡,心裡無聲嘆息。京城中人都說陸珩跋扈,然而依武定侯夫人看,他分明謹慎的很。年紀輕輕就手握大權,放在哪家兒郎身上不得飄到天上去,但他卻很清醒,在宮裡遇到女眷都主動讓路。
高調做事,低調做人,這個年輕人,不可小覷啊。
武定侯府雖然和蔣太後有故,但關系僅限於武定侯曾是蔣太後父親的下屬,除此之外,郭家和蔣太後本人並沒有什麼交情。他們這種關系,哪比得上半個兒子一樣的陸珩?所以武定侯夫人一聽到陸珩來了,馬上就識趣告退。
武定侯夫人百感交集,還不忘警醒小姑子和外甥女:“別看他長得俊俏漂亮,其實心機深著呢。切記離他遠些。”
永平侯夫人連連點頭:“正是呢。說也奇怪,他那雙眼睛我看著就心慌。晚情,尤其是你,以後見了他就繞路,記住了嗎?”
洪晚情表面溫順應下,實際上卻垂下眼睛,遮住裡面的思索。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錦衣衛指揮使陸珩,那天出現在王言卿身邊的男人,竟然是他。
慈寧宮裡,陸珩坐在榻邊,親手給蔣太後遞上茶水:“許久沒來給您請安了。您近來感覺怎麼樣,上次那帖藥有效果嗎?”
蔣太後病倒後,陸珩從各處收集了許多秘方、藥材,託人送到宮裡。他人雖不在跟前,但存在感一日沒停過,說不定比皇帝都殷勤。
蔣太後見到陸珩,臉上神情比郭家人在時放松多了。她帶著責備的口吻,道:“我已經到歲數了,生老病死乃是常理,你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別為我麻煩了。你那些藥方天南海北,收集起來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心思,沒必要。”
“不礙事。”陸珩淡淡笑著,說道,“臣不懂醫理,幫不上您,隻能在這些小事上盡點心。隻要您身體有起色,臣就心滿意足了。”
蔣太後說著責備的話,但臉上全是寬慰。蔣太後用茶壓了壓嘴裡的苦味,欲要放下。宮女見狀立刻上前,但陸珩先宮女一步接過茶盞,放到一邊的端盤上,動作自然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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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垂目,捧著端盤退下。蔣太後嗓子舒服些了,問:“皇帝今日叫你來,是為了東邊鬧鬼的事嗎?”
陸珩點頭,雖然他心裡覺得很棘手,但面對蔣太後,依然一副從容篤定的模樣:“您放心,臣一定盡快找出裝神弄鬼的小人。您隻管安心養病就行,不用操心外面。”
這一點蔣太後並不擔心,她拍了拍陸珩的手,說:“哀家信得過你。你和皇帝都是聰明孩子,小時候沒少折騰人。你們兩個一個心眼多,一個有執行力,哎呦,那算計起人來,一個王府都不夠你們鬧騰的。”
蔣太後想起他們還在興王府的事情,話裡又是埋怨又是笑意。陸珩微笑,說:“小時候不懂事,多虧您擔待,以後還勞您多照料。”
蔣太後嘆了聲,說:“你們不用寬慰我,我年紀到了,自己有數。我這一生從京城嫁去安陸,又從安陸回到京城,享過福也經歷過風雨,早沒什麼遺憾了。我唯獨放不下你們兩人,皇帝身體不好,到現在了連個子嗣都沒有。你更是不讓人放心,老大不小,連婚都不成。”
皇帝比陸珩大三歲,但在婚姻上已經領先陸珩一大截。陸珩至今未娶,而皇帝後宮妃嫔眾多,連皇後都換了兩個了。
陸珩悄悄抬了抬眉梢,覺得十分無奈。每次進宮,他必要被催婚。皇帝的子嗣事關社稷安穩,被人惦記就算了,他又不用擔心傳宗接代,急什麼呢?
蔣太後說,陸珩就微笑著聽,時不時點頭應是。認錯態度十分良好,但堅決不改。
蔣太後說了半天,見陸珩認真聽著,便問道:“今年你都二十三了吧,怎麼樣,有中意的沒?若有合適的就定下吧,趁哀家還在,趕緊給你賜婚。”
陸珩一聽不敢再裝死了,忙說:“我還得替父親守孝呢,沒心思考慮這些事。”
蔣太後一臉嗔怪,語重心長道:“孝雖然要守,但人選也可以留意起來了。方才出去那位洪小姐,你看到了嗎?”
陸珩點頭,蔣太後說:“她們家便是這樣,夫婿雖然還在守孝,但兩府早早就相看起來,等夫婿一出孝,立即便能下定。我覺得他們這個辦法就很好,趁著沒訂婚,兩個小新人還能培養培養感情。她們剛才提過,她的夫家好像叫……”
蔣太後記不起名字,面露迷茫,陸珩淺笑著補上:“鎮遠侯傅霆州。”
蔣太後拍了下手:“就是這個。怎麼,你認識?”
陸珩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手指緩慢摩挲關節:“略有些淵源。”
蔣太後看著陸珩的表情,直覺其中有貓膩。她微嘆,說:“我久在宮中,已經跟不上你和皇帝了。你們兩人都有主意,用不著我操心,但我身為過來人,還是得提醒你們,別光顧著朝堂,多分些心思在家庭上。功名利祿最後都是虛的,唯有家人,才能陪你們一輩子。”
陸珩一臉受教地應下,蔣太後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和皇帝這個年紀正值雄心大略、不可一世,哪能聽得進去這些呢?
這種事情不自己經歷一遍,旁人是勸不動的。蔣太後忍不住低頭咳嗽,陸珩見蔣太後臉上有疲色,道:“多謝太後教誨,臣若有中意的女子,會帶來給您看的。您安心養病,臣先行告退。”
蔣太後知道陸珩還有事忙,點頭讓他走了。蔣太後住在西邊的慈寧宮,張太後住在東邊的慈慶宮,中間隔了乾清宮、奉天殿等中路大殿,距離足有半個紫禁城。也正是因此,慈慶宮鬧鬼才沒有波及到慈寧宮。
陸珩從慈寧宮出去,順著司禮監走到右順門。郭韜等人已經在左順門口等著了,瞧見陸珩,連忙行禮:“指揮使。”
陸珩淡淡應了一聲,問:“人帶齊了嗎?”
“屬下把南鎮撫司裡最好的人手都帶來了。”
“好。”陸珩說,“去慈慶宮吧。”
陸珩心想他這一天可真忙,他接到命令後立刻趕往乾清宮,然後去慈寧宮給蔣太後請安,現在又來慈慶宮給張太後“驅鬼”,快把整個皇宮都繞一遍了。然而東宮的人,卻一點都不體諒他。
陸珩去拜見張太後,才剛提起鬧鬼的話頭,張太後就激動起來,斥責他們辦事不力。陸珩靜靜等張太後罵完,然後問:“興國太後,最近宮裡到處都是怪力亂神的傳言,臣也非常憂心。臣奉命前來調查慈慶宮流言一事,敢問太後,正月二十九那夜,您看到了什麼”
正月二十九正是張太後遇鬼並且昏迷的那夜。陸珩怕刺激到張太後,刻意避開鬼怪等字眼,然而張太後一聽就惱怒起來,嚷嚷著身體不舒服,一點都不想回憶當夜的事情。陸珩隻好讓開位置,叫太醫進來號脈。
陸珩想過向張太後問話可能比較困難,然而,他還是遠遠低估了事情的難纏程度。
最先撞鬼的人是張太後,而且唯有她近距離看到了女鬼,她的證詞至關重要。但是,看張太後的狀態,想要讓她如實描述當日的所見所聞,恐怕比登天都難。
陸珩沒辦法,隻好去找其他線索。張太後在寢殿遇鬼,但陸珩去窗邊、地板上查看,發現目之所及都被清洗的幹幹淨淨。陸珩回頭,看到所有宮女遠遠躲著,察覺陸珩看過來,她們身體顫抖的越發厲害,連話都說不出來。
慈慶宮的宮女已經被接二連三的鬧鬼折磨得疲憊不堪,哪還敢靠近鬧鬼之地。陸珩冷淡掃過她們,問:“你們中誰是主事人?”
宮女們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敢上前回話。最後,一個三十餘歲、打扮端方的女子上前,一板一眼給陸珩行禮:“回陸指揮使,是奴婢。”
陸珩從來人身上掃過,問:“你是何人?”
“在下秦祥兒,乃尚儀局司籍。”
陸珩指著地上的痕跡,問:“為何清除痕跡?”
秦祥兒說:“回指揮使,太後遇到不幹淨的東西後,當天便病了。奴等不敢再讓太後受驚嚇,便將所有痕跡都清洗了。”
陸珩不動聲色,問:“是誰下令的?”
秦祥兒微微一頓,低頭道:“是奴婢。”
陸珩點頭,在窗前走了一圈,問:“太後當時昏迷在哪裡?”
秦祥兒上前指示,陸珩看後,問:“是誰最先發現太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