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的時候,很受父親寵愛。他的大哥孤僻陰鬱,不喜歡舞刀弄槍,就連讀書也不好好讀正經書,總是惹父親生氣。可是他卻活潑伶俐,很小就表現出出色的運動天賦,跑、跳、刀劍樣樣拿手,學什麼像什麼。父親很喜歡他,經常抱著他在身邊,遺憾他不是長子。
他有威嚴慈愛的父親,年輕受寵的母親,可謂擁有一個完美家庭。如果,沒有那對兄妹的話。
梁彬心生黯然,垂下眼睛,說:“我和父親關系很好。父親很器重我,我也一直努力,想得到他的認可。”
王言卿盯著梁彬臉上的表情,他眼珠下垂,嘴唇微抿,嘴角肌肉向下,手臂把自己環繞起來。王言卿心中有了數,終於開始詢問案情:“節哀。上個月十六,你的長兄梁榕被人謀殺。十六那天,你在做什麼?”
梁彬臉上的肌肉一瞬間緊繃起來,抿嘴、垂眼等小動作都消失不見,臉硬邦邦板著,像個木頭人一樣說道:“沒做什麼,和往常一樣。”
“從你早上起身的時間開始,將你那天做過的事情全部復述一遍。”
梁彬沒辦法,隻能一件件回憶:“我卯時正起身,在房裡用了早飯,去給母親請安,陪母親說了會話,然後回屋待到中午……”
王言卿不等梁彬說完,打斷道:“你什麼時辰去給梁文氏請安?”
梁彬想了想,說:“大概辰時。”
王言卿點點頭:“繼續。”
梁彬費力接上剛才的話:“下午也一樣,我睡了一覺,去外面找朋友……”
“你什麼時候出門?”
“記不清了,未時左右。”
王言卿輕輕頷首,問:“你們何時吃午飯?”
時間越問越回去了,梁彬隻能倒回去想:“就一般吃飯的時間,午時吧。”
“當天用飯的人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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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我,大哥,大姐。”梁彬飛快抿了下唇,說,“父親留下的規矩,午飯要全家一起用。”
王言卿輕輕應了一聲,說:“繼續吧。”
梁彬想了一會,才接上剛才的話頭,慢吞吞道:“我在朋友家待了一下午,和他過了幾招,看天快黑了,就回來了。”
梁彬說完停頓了片刻,以為王言卿會詢問,但王言卿卻毫無表態。梁彬隻好繼續說道:“回家後趕上吃飯,飯後我就回屋自己待著了。那天下午出了一身汗,我晚上回來很累,洗漱完很早就睡了。”
梁彬語調慢吞吞的,沒什麼起伏,仿佛在陳述乏味又冗長的一天。王言卿問:“你回屋後是什麼時辰?”
梁彬定定看著王言卿,眼珠不閃不避:“戌時。”
王言卿同樣定定回視他,問:“什麼時候睡覺的?”
“亥時。”
“中途還出去過嗎?”
梁彬都沒有回想,飛快道:“沒有。”
王言卿慢慢點頭,她低頭撥弄自己的小暖爐,時間長了,暖爐裡的火芯有點弱。她仿佛忘了正在審問梁彬,停了許久,才終於想起梁彬還在:“抱歉,忘了你還等著。這個手爐不太好用,見諒。你的屋子就在梁榕對面,當天晚上,你睡覺前有聽到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嗎?”
“沒有。”
“你的母親說梁榕是她殺的,她什麼時候去了梁榕屋裡?”
梁彬垂下眼睛,臉上表情變得抗拒,硬邦邦道:“我不知道。”
“也是巧了,就在前後腳,梁芙也去了前院。她在梁榕門外敲門,那時候兇手正在屋裡殺人,這麼大的動靜,你沒聽到嗎?”
梁彬眼神漠然,臉上的皮肉動都不動:“我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
王言卿抿唇笑了笑,說:“梁榕死前在看書,但房間裡卻沒有散落的書本,這本書應當是被兇手收起來了。你知道那本書叫什麼名字嗎?”
梁彬臉上宛如戴著面具,聲音毫無起伏:“我沒去過,不知道。”
“你們全天都在一起吃飯、生活,梁榕都沒有和你提過嗎?”
梁彬冷硬道:“沒有。”
王言卿挑挑眉,不予置評。突然她轉了語氣,問:“梁榕死於窒息,你覺得,你母親是怎麼捂死梁榕的?用衣服、巾帕、枕頭,還是什麼別的?”
梁彬視線依然看著地面,臉上沒有波動,肩膀卻緊繃起來:“我不知道。”
王言卿緊盯著他,慢慢道:“一個人窒息時的表情是什麼樣的?眼睛會睜大,臉會變紅然後變紫,等他的手掙扎不動的時候,他就快死了。被捂死和上吊死法雖然不同,但窒息時的反應是差不多的。你母親是自缢,她死的時候,也像梁榕一樣痛苦。”
梁彬忽然大叫一聲,雙臂捂住眼睛,大吼道:“不要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梁彬手上腳上有鐵鏈,王言卿也不擔心他襲擊自己。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牢牢把自己抱成一團的梁彬,說:“梁彬,你在撒謊。你連剛入私塾時學的文章都記得,怎麼會不記得梁榕的書呢?你其實什麼都知道,你知道那天去梁榕屋裡的不是梁文氏,你知道梁芙什麼時候來敲門,你也知道,門口那粒珠子並不是你母親殺人時留下的,而是你做了錯事,去找母親尋主意,你母親為了幫你掩蓋痕跡,搬屍體時慌亂踩落的。現在,你成功了,你母親為了給你頂罪而自殺。你父親死了,兄長死了,姐姐被毀去清名,現在連你母親也死了,全家隻剩你還活著。”
梁彬受到刺激,胡亂攻擊四周,卻被鐵鏈牢牢困住。大牢外的錦衣衛聽到這裡的動靜,按著刀上前,欲要將王言卿救出來。王言卿沒有離開,她退後幾步,躲開發狂的梁彬,依然說道:“你是不是寧願錦衣衛對你上刑,好減輕你的負罪感?可惜,你不會如願的。梁家分崩離析,家破人亡,都是因為你。你要記住,你不光害死了梁榕,連你的母親,也是被你親手殺死的。”
梁彬捂著臉大叫,錦衣衛上前,重重一刀抽在他的腿彎上。梁彬腿一軟,不受控制朝前撲去,緊接著肩膀劇痛,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錦衣衛反剪雙手,押倒在地。
他的臉貼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脖頸像被扭斷了一樣,連抬頭都做不到。搖搖晃晃的視野中,他看到一雙淺灰色靴子逐步走近。一個女子停在他身前,她清冷美貌,一塵不染,幹淨的仿佛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她提著裙擺蹲身,目光直視著他,眼中悲憫而嘆息:“敢做不敢當,與小人何異?牲畜尚且懂跪乳之恩,你就是這樣報答從小疼愛你的母親嗎?”
王言卿凝視著梁彬的臉色,給出最後一擊:“你父親明明對你寄予厚望,如果他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九泉之下,會如何看你?”
梁彬眼睛空茫茫的,豆大的淚從眼角流下來,內心全盤崩潰:“是我對不起母親。”
作者有話說:
刑獄特殊人才——卿卿。
第24章 傅賊
審問犯人隻要撬開了一條口子,後面的話就順理成章。梁彬交待,十一月十六,他白日的行程和之前說的一樣,但是心情並不像陳述的那樣心平氣和。
梁彬去了朋友家,和朋友闲聊時,朋友說了一家武官的事。他們家和梁家類似,也是原配早死,續弦受寵,父親在時續弦和小兒子過得非常滋潤,但父親一死,先頭娘子的兒子繼承了家業後,續弦和子女的待遇就不斷下降。後來長子尋由頭分了家,小兒子一房被趕出原來的房子,隻分到很少一部分私產,仕途上也被大哥壓一頭,總是找不到好差事。他們沒有錢又沒有權,日子越過越拮據,才過了五年,就和長房遠遠落開了。
朋友說完後,還提醒梁彬,該活動的趕緊活動。坊間有傳聞梁文氏想聯合族老,將千戶之位傳給梁彬,朋友借另一家的事情,提醒梁彬加快動作,趁梁衛的餘威尚在,趕緊把事坐實。錦衣衛千戶不是什麼大官,但在保定府已經足夠橫著走,手裡有實權,錢財、女人、地位才會源源不斷。而且武官家還有一項不同,文官家就算官至首輔,退下來後如果子嗣不出息,說敗落就敗落了,日後隻能回老家當鄉紳,但武將隻要家裡有男丁,就能代代襲承職位,不用擔心兒孫不出息。
這已經不是一代人的富貴了,而是代代人的富貴。朋友是好意,但說完後,梁彬心情卻跌到谷底。
梁文氏動繼承權的心思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梁衛還在世時,她就不斷勸說,可是梁衛最終也沒有留下準話。梁衛死後,梁文氏不斷奔走,試圖拉攏族老,以梁彬才能更出眾的名義將千戶官位落到梁彬身上,她甚至拿京城那位傳奇人物陸二做例子。
但陸珩隻是例外。陸松將指揮佥事傳給陸珩,不隻是因為陸珩才幹顯著出眾,更是因為上面授意。陸珩和皇帝一起長大,是皇帝中意陸珩留下,陸松這樣做,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梁彬哪裡來的底氣,敢和陸珩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