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惟安臉色淡淡的:“是麼。”他看向一旁的邢司獄,“文照磨所言,可是真的?”
邢司獄和文照磨對視一眼,瓮聲瓮氣道:“是的,大人,他說的都是真的。”
吳惟安將卷宗往旁邊輕輕一放,好脾氣地笑了笑:“今夜謝家主找我,說是讓我幫他處理一下謝斌的案卷,這麼看來,三位已經處理好了啊。”
堂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今夜謝家滿月酒上,謝家家主叫吳惟安去書房一事,他們都是知情的。
見吳惟安這麼問,想來吳惟安也收了不少好處,和他們在同一條船上。
邢司獄當即就道:“確——”
一旁的文照磨直接踩了他一腳,對著堂上坐著的吳惟安道:“大人,小的不知大人說什麼,謝家大少爺向來守律法,怎麼可能會有案卷呢。大人想必是聽岔了罷。”
文照磨腦子靈活,向來是三人中的主心骨。
他覺得今夜這陣仗有些不對。
吳惟安看了看他,嘆了口氣。
在上京城裝腔作勢,和各位大人周旋也就算了,在這小小的涼州城,吳惟安可不想還和上京城一樣與他們周旋。
他從椅子上起身,走到門口,對門口被他喊來守門的雪竹道:“不要打臉。”
雪竹拿著掃帚點點頭,非常認真道:“好。”
吳惟安邁了出去,關上了門。
下一瞬,裡頭便鬧出了大動靜。
Advertisement
“哎呦!大膽!啊,你你你一個掃地小廝竟也敢,嘶,哎呦哎呦,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小心你狗命不,啊——疼疼疼疼——你快住手!!”
“毆打朝廷官吏,你這是砍頭的大罪!!啊,嘶……”
“哪來的狂徒,看老子的拳頭!哎呦!!!”
“哎呦,疼疼疼,別打了別打了!”
“大人!大人!有話好商量啊!吳大人!!救命啊!!!”
房間裡,胖胖的錢經歷,捂著屁股趁著雪竹打另外兩人時,死命往門口逃。
這不知哪裡來的毛頭小子,手上的掃帚怎麼躲都躲不開,而且左邊打一下,下一回必定打右邊。
他捂緊了右邊屁股,眼看著手就要摸上門了,結果掃帚從他堂下直直過來,將他整個人抬了起來。
頓時,殺豬般的嘶吼聲回蕩在夜晚的府衙之中。
雪竹的掃把一頓,他皺緊了眉:“吵。”
而後他從懷裡掏出一塊幹幹淨淨的抹布,直接塞這人嘴裡,而後沒忘記往他右邊狠狠打了一下。
他做事向來認真。
不管是掃地,染布,刺繡,掃腦袋,還是揍人。
旁邊兩人,縮在角落,渾身上下忍不住抖啊抖。
文照磨問邢司獄:“你,你打不過他嗎?”
邢司獄是習武之人,雖然身手一般般,但在武功這一件事上,他更能看出好壞,他眼裡均是驚恐,喃喃自語:“這人,這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雪竹將他們除了臉外,上上下下都打齊全了,沒一處漏下的。
而且他力道掌握的分外精準,這一套下來,三人也沒被打暈過去,而是如死魚般倒在地上,流了一身的汗,時不時腿還一抽一抽。
雪竹將自己微亂的衣服扯得平平整整,房間四處看了看,拿著掃帚飛快掃了起來,掃到三人時,他認真道:“讓讓。”
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忍著一身疼痛從地上爬了起來,趕緊讓到了一邊。
雪竹掃完了地,才從裡頭出來。
他走到在正堂前階梯上坐著賞月的吳惟安前頭:“公子,好了,沒打臉。”
*
三人跪在吳惟安面前,龇牙咧嘴地在懺悔。
錢經歷宛若虛脫,就差一點,那小廝要是再用點力,他估計就與宮中太監無異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大、大人,小的有罪,小的貪、貪了些銀錢,上月小的偷偷從庫房中支走了一筆十兩的銀錢……”
吳惟安喝了口涼水:“這些年,你一共貪了我涼州府衙多少銀錢?不要騙我,我上任前特地派人查過你們。”
吳惟安面色平靜,平靜得讓人心下恐慌。
錢經歷不敢隱瞞:“小的,這些年,一共,一共貪了一千一百兩零八文……”他說完後,面上一片悲痛,心仿佛都被挖空。
吳惟安:“嘖,不少啊。我給你三個月,還兩千萬到庫房之中。”
錢經歷聲線都在顫抖:“三、三個月??”
吳惟安一笑:“聽說錢經歷向來有賺錢的頭腦,三個月兩千萬應該不成問題才是。”
那邊,文照磨和邢司獄也將自己這些年貪的銀錢悉數交代了。吳惟安照例給了一個數目,這個數目,這三人能還得起,但還完後,定然傾家蕩產,隻能住茅草屋,喝西北風。
而且吳惟安說了,這幾人日後還要在府衙中當差,但月銀減去八成。
官吏的月銀本就少,再去八成,隻剩下二成,日後三家人都隻能緊著褲腰帶過日子。
這還不如按照大瑜律法,給他們判刑呢。
他們是幫兇,但沒害過人,頂多蹲幾年牢房,從牢裡出來後,家中銀兩還夠他們下半輩子不愁。
可現在,他們幾乎已經預見了此後困苦的日子。
但他們不敢反駁。
文照磨面如死灰,哪怕再靈活的腦袋,在絕高的武力值前,也沒了用武之地。
他是真的被打怕了:“大人,謝斌這些年,共犯了九件案子,還有一案在半月前,他害了東門葉家一家人。卷宗小的在家中都有備份,待小的回去拿後,便呈交給大人。”
外頭天已經微微亮,吳惟安道:“邢司獄,帶捕快去謝家走一趟。今日巳時升堂,若見不到謝斌,你們三人提頭來見。”
他放下茶盞,起身離去。
第138節
三人戰戰兢兢,隻得領命而去。
文照磨心機頗深,他家中留的那些案卷,證據確鑿。
吳惟安直接判了斬立決,很快結束了堂會。
此時升堂,根本沒有百姓在堂外觀望。
可到底,還是有人聽到了風聲。
“你可聽說,新上任的知州今日上午,提了那位到府衙中審訊?”
“過幾日便又放出來了。”
“可這回,說是判了斬立決,在三日後砍頭呢。”
“三日?”在洗馬的人嘲諷一笑,“你看著罷,明日可能就放出來了。”
“也是。”
大家談論了幾句,也就沒再提過。
謝家在涼州,向來一手遮天。想來此次,和以前一般無二,次數多了,他們也就麻木了。
可謝家主和謝夫人卻是真的急了。
謝家主聽說自己的兒子被抓走後,便去府衙中找吳惟安,可吳惟安避而不見。
謝家主沒辦法,回了家中大發雷霆。
這吳惟安!居然拿錢不辦事!!!
他氣得早膳沒吃,午膳也用不下。
謝夫人匆匆來找謝家主,夫妻兩人嘀嘀咕咕半天,最終,謝夫人小心翼翼拿著一卷畫,去了知州府衙。
隻是她找的不是吳惟安,而是紀雲汐。
*
吳惟安昨晚說是去前邊辦事後,就再也沒到後院來。
紀雲汐也樂得清闲,她現在確實不是很想看見他。
寶福匆匆進來稟報:“小姐,謝夫人在外頭,說是想見您。”
“謝夫人?”紀雲汐輕輕挑眉。
她斂目:“不見。”
今早升堂一事,她知道。
吳惟安要對謝斌動手,紀雲汐早就猜到了。
不過就是比她想得快一些,昨夜剛拿了人家的銀錢,熬了個通宵,今早就給謝斌判了個斬立決。
他可不像是會通宵辦事的人。
可他昨夜偏偏通了宵。
猜測到什麼,紀雲汐忽而揚了揚唇,笑了。
眼看寶福已走至門口,就要去回稟那謝夫人,紀雲汐改了主意:“等等,讓謝夫人進來。”
她有件事,需要確認一下。
謝夫人邊走邊不動聲色的四處張望。
這府邸,她來過好幾回了,很是熟悉。
隻是這回,謝夫人發現,和上任知州大人住時,不太一樣了。
地面幹幹淨淨的,連一片落葉都不曾有。
待客的正廳,也分外寬敞整潔,原先的桌椅都被撤了,隻剩下兩張。
謝夫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問一旁的丫鬟:“這是怎麼回事?以前放這的桌椅呢?”
那可是他們謝家給上任知州大人備的,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要好些銀錢呢。
紀雲汐的丫鬟冷冷掃了她一眼:“抬走了。”
謝夫人面露不喜。
這什麼丫鬟?居然也敢給她擺臉色?
從上京城來,有這麼了不起?
她在上京城的姊妹來涼州,不也要對她客客氣氣的!
可到底有求於人,謝夫人按捺了下來。
她等了好一會兒,紀雲汐才姍姍來遲。
見到紀雲汐,謝夫人忙站了起來,便是一笑,寒暄道:“雲娘,你可總算來了。我剛剛還問呢,你這桌椅怎麼隻剩下了兩張?若是缺桌椅,謝家……”
紀雲汐在主位坐下,神色淡淡的打斷:“哦,扔了。”
當然,聽早上寶福說,被吳惟安半道截走了。
謝夫人瞳孔一下子放大,聲音也變大:“扔了?!”
紀雲汐嗯了一聲:“怎麼?”
謝夫人望著紀雲汐,昨日對方在她家,可不是這副樣子。
就像那吳惟安,昨夜還那麼熱情地和她家老爺聊各地見聞,還收了銀錢!今早卻能避而不見!
他們這是被诓了啊。
但兒子還在他們手裡,謝夫人隱下眼裡的狠意,面上樂呵呵道:“怎麼給扔了?那可是上好的紫檀啊。”
紀雲汐笑了一下:“我比較喜歡紫光檀,一會兒,紫光檀的桌椅便能送來了。”
謝夫人:“……”
紫檀和紫光檀雖隻差了一字,可價錢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難怪昨日吳惟安收了銀錢,今早卻避而不見。
原來確實是嫌他們給的少了啊。
謝夫人拿著手中的畫,有些不舍地讓丫鬟遞給紀雲汐:“這是問安先生的竹石圖……”
紀雲汐卻看都不看:“謝夫人,昨日安郎回來便與我說,你們家的竹石圖是假的。他怕謝家主臉上無光,故而沒好意思當場說。”
她往椅背一靠,喝了口茶,看著一臉震驚以至於說不出話來的謝夫人,道:“夫人若是為謝斌一事來,怕是隻能白跑一趟了。夫人可能聽過紀家,但想來不知,開泰莊是我紀家的產業罷?”
上京城的人,基本都知道。
可在遠離上京城,交通又不便利的涼州,怕是沒什麼人知曉。
謝家人也不像是消息很靈通的樣子。
總之,在涼州這些地方,‘開泰莊’的招牌比‘紀家’好用多了。
先是紫光檀,而後竹石圖,最後則是開泰莊。
謝夫人短短時間內,被打擊了三回,內心震蕩,愣愣看著紀雲汐。
紀雲汐對寶福道:“送客。”
而後起身,就欲轉身離開。
一絲後怕忽而席卷全身,謝夫人拿著畫卷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