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吵架這一事上,刑部這些人,是吵不過書生的。
那一個個的,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隱在暗中,這幾日將刑部守得固若金湯,每晚入夜後都全神貫注等著紀家人來劫獄的五皇子人手,沒想到,他們苦苦等了幾日,等來的卻是一群慷慨激昂的百姓和書生。
刑部大門口,此刻吵鬧得仿佛像是菜場。
而紀家人,一個人影都沒見著。
紀明喜人在吏部,但近來吏部事情不多,他在和吏部二把手下棋喝茶,好不快樂。
紀明淵在自家院子撸馬曬太陽。
紀明焱去了馬市,妄想找到一匹和五十兩長得差不多的馬。
紀明雙在翰林院,翻古籍翻得滿腦之乎者也。
紀雲汐去開泰莊看貨了,下頭人搜集了一箱好藥材,開泰莊又能大賺一筆。
而吳惟安,一大早他就聽到了管事要錢的腳步聲,二話沒說躲進了密室,窩在裡面不出來。
“廢物!”五皇子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桌上的東西掉了個七七八八,“一群廢物!”
下方,廢物們戰戰兢兢,縮著頭一個字都不敢說。
“那對老夫婦失蹤了三日,整整三日!你們都沒把人找著,還讓他們堂而皇之出現在刑部大門,鬧了起來?!”五皇子氣極,“他們出現的那一刻,你們就該下手誅殺!”
當頭跪著的人顫聲道:“人一出現,屬下就派人來通報了。此事關系重大,屬下不敢擅作主張”
茶杯直直砸到了他的頭上,瞬間血肉模糊。
Advertisement
五皇子:“事事都要我交代清楚,是我給你們做事,還是你們給我做事?一群腦袋空空的廢物,隻會點三腳貓的功夫,卻沒半點審時度勢的能力,我要你們何用?!”
在旁邊靜靜站著的女子,等五皇子發完了火才上前,她示意大家退下,輕柔道:“殿下,別氣了。”
五皇子揉著眉心坐下:“身邊人都不頂用,原本那楊衛添還行,但過早暴露。我讓你物色的能人,你可有人選了?”
女子輕輕搖頭:“還未找到特別合適的。殿下莫急,能人如好馬,可遇不可求。”
五皇子閉眼:“我知道。”
女子問道:“殿下,現下我們該當如何?過不了多久,聖上怕是就會下旨放人。”
聖上當年登帝不太光彩,故而這些年愈發注重名聲,隻要與他名聲有益的事,聖上都會做。
這方遠一事,是他們輸了。
五皇子一時之間沒說話。
女子試探道:“可要讓我們的人,讓她死在牢中?”
“不可。”五皇子睜眼,目光陰鬱,“若方遠死在牢中,必起群憤。父皇重名聲,定然下旨徹查刑部,刑部不經查。”
“放了罷。”五皇子咬牙,滿眼不甘心,“那方遠也不是人物,不過是為了引紀家出動的小蟲。這次是我輸了。”
“可沒關系。”五皇子輕聲,自言自語,“從小到大,我輸了多少次?我不急,我能等。”
女子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五皇子霍然抬頭:“不過那吳惟安,給我繼續查!你可有發現?從吳惟安出現開始,紀家每一回都能全身而退!”
*
第二日,刑部就放了人。
聖上效仿先帝,給了兩人不少賞賜。
紀雲汐安排的人第一時間將渾身是傷的‘方遠’接了回去,芪芳堂的程大夫早就在等著,‘方遠’一被抬回來,他便開始為她治傷。
‘方遠’被放的第二天,方老頭方老太便動身離京。
這是紀雲汐要求的,他們的兒子方遠會送他們到城外,從此之後他們不許再踏進上京城半步。
方遠和‘方遠’並不和他們回去,今後會留下來。
管事回來後,紀雲汐並沒有親自去探望,而是讓寶福代她走了一趟。
寶福一張臉氣得鼓鼓的:“方管事渾身都是傷,就沒有一塊好的地方。十指也被夾得血肉模糊,今日她還昏迷著,沒醒來呢。程大人說,方管事這傷要養好幾月才能養好。”
紀雲汐坐在榻上,雙手手肘置於桌前,掌心握著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茶蓋,聞言就嗯了一聲。
寶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有些委屈。
紀雲汐瞅著她的臉色,有些好笑:“怎麼了?有話想說。”
寶福猛點頭。
紀雲汐:“你說。”
寶福便道:“小姐就不該給那對老不死的那麼多錢!要我說,一文錢都不能給!還得罵死他們,吐他們一臉唾沫!可小姐卻給了他們那麼多錢,讓他們開開心心離開了上京城,我心裡實在氣不過!我要氣死了!”
說到最後,寶福一臉惡毒,雙拳緊握,恨不得衝出城追上那對老頭老太,把他們生吞活剝了。
紀雲汐抬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輕聲道:“福兮禍兮,誰知道呢。”
寶福抓了抓頭,聽不懂。
紀雲汐看她一眼:“我一個人待會,你下去罷。”
第86節
寶福說了聲是,便退下了。
紀雲汐將茶盞放下,低頭望著杯中茶水發呆。
上輩子的很多陳年往事,到了這輩子,她已經很少想起了。
可方遠這事,卻喚起了一些回憶。
這輩子的她,出生在權貴之家,生來就含著金湯匙。
可上輩子的她,不是。
她長在大山裡,家裡三個孩子,她是長姐,下頭兩個弟弟。
家裡貧窮,就兩張床。
爸媽一張小床,他們姐弟三人一張。
那時候紀雲汐也不過六歲的年紀,她睡著後,睡姿不太好,手腳壓在弟弟身上,弟弟哭了出來。
爸媽被吵醒,二話不說拉起她就是一頓打。
這些小事太多太多,很多甚至已經淡去,她已經記不太起來了。
不過到底生在現代,她沒方遠這般慘,十幾歲就孤身去了大城市。
大城市機會多,她找到了她適合的領域,一步一步,吃過不少虧,栽過很多跟頭,然後又一次次爬起來,最終成為了在投資界叱咤風雲的紀總。
她換了姓改了名,從沒回過頭,也從未再回過那座山。
而這輩子,和上輩子完全不同。
她出生就有一對好父母,哥哥們也待她極好。
上輩子的事情,都仿若過眼煙雲。
可方遠,紀雲汐通過方遠,看到了當年跌跌撞撞的自己。
當年在最絕望,在四面楚歌之時,她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出現,能稍微拉她一把,一把就好。
可沒有。
她一直,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那些看似想拉她的手。
最終都證實,都是假的,都是想推她入深淵。
所以,她願意拉方遠一把。
但她,也確實為上輩子的自己,感到有些許難過。
*
密室之中,暗藏各種小機關的盒子裡,僅僅隻剩下五十兩。
吳惟安面色淡淡的,他將人皮一張張放回去,將盒子重新放好,出了密室。
密室外頭,圓管事正翹首以盼。
吳惟安手裡拿著那兩千兩銀票,沒說話,也沒給,而是給了圓管事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真是巧啊。
圓管事一開口,就是要兩千兩。
多巧,剛好他手裡就有兩千兩。
圓管事低著頭躬著身,眼觀鼻鼻觀心。
吳惟安將兩千兩朝他扔去,圓管事一把接住。
吳惟安當即轉身就走,他不想再看見圓管事了。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
吳惟安邁步而入。
紀雲汐靠在美人榻上,手裡拿著書,一如往常。
吳惟安雙手負於身後,面色無悲無喜,從她身邊經過。
可走了三步,他忽而停下,轉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
她低著頭,似乎在看書。但她手裡的書,一頁未翻。
吳惟安問:“你心情不好?”
紀雲汐回過神來,翻過一頁雜書,狀若隨意:“沒有。”
她抬起頭,神情正常,反問他:“怎麼突然這麼問?”
“哦。”吳惟安收回視線,輕嘆,“因為我心情不好。”
紀雲汐疑惑:“為何?”
吳惟安答道:“遇人不淑。”
紀雲汐蹙了蹙眉。
總感覺,他說的這‘人’似乎說的是她,似乎又不是。
她闔上雜書,懶得猜,直接問:“你是說我?我怎麼你了?”
“當然不是你。你也沒怎麼我。”吳惟安搖頭,“不提了,不說他,晦氣。你喝酒嗎?”
紀雲汐:“?”
吳惟安:“我有珍藏的桂花酒,喝一點,去去晦氣?”
紀雲汐想了想,點頭:“好。”
*
夏日夜晚,風倒也涼快。
頭頂月光清明,繁星閃爍。
紀雲汐抱著雙膝,坐在臥房屋檐之上。
在等人拿酒。
不遠處,吳惟安腳步輕點,飛躍在屋檐之間。
幾瞬息內,他人便到了,扯扯衣裙,在她旁邊坐下,隨手遞給她一壺酒。
紀雲汐揭開封紙,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她輕抿了一口,酒味刺激得她臉不由一皺。
不過很快,她就恢復了正常,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仿佛喝水一般。
吳惟安看了她一眼,輕笑:“你看起來酒量不錯。”
紀雲汐仰頭看著天邊月:“還行。”
吳惟安點點頭,沒再多說,對月淺酌幾口,靜靜賞了會月,剛想和她說說話。
本還好好坐著喝酒的人,忽然頭就往下方一栽,看著就要整個人掉下去。
吳惟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衣領,把她給提了回來。
紀雲汐整個人順著他的力道往他那靠。
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溢滿鼻尖,吳惟安呼吸微微一停。
紀雲汐一手揉著太陽穴,拉開兩人的距離,暈暈乎乎地坐直,看向他,很有禮貌地道歉:“抱歉。”
吳惟安看向她。
不知何時,她的一張臉已經紅了,目光更是迷離。
但她道歉的時候,能看出來,她在努力地端正神色。
他一臉難以言喻:“這就是你說得還行?”
她才喝了幾口,就醉成這樣?
紀雲汐拿著酒壺又喝了一口,證明給他看:“我是還行。”
吳惟安:“……”
他搖搖頭,也沒管她,就隨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