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桌前放著一顆不太亮的夜明珠。
黯淡的光映襯著吳惟安的臉。
他難得認真,唇微抿著,骨節分明極其好看的雙手拿著一根極細的針,針頭沾著特質的染料,靈活地在皮上來回穿梭。
當日準備科舉,吳惟安每晚到點就睡,甚至偶爾看得煩了,還會偷偷懶。
可現下,他每日就睡一兩個時辰,也毫無怨言,反而如痴如醉。
三日後,吳惟安拿著面具,以詭異的身形走出了密室門,而後飛身而起,掀開地窖門。
地窖就在糧倉的角落裡,平平無奇。
他把門重新蓋上,一路從糧倉目不斜視地走出去。
看著就煩。
這些日子,糧倉裡的糧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日一日變少。
想必再過幾天,糧倉就會恢復成以往空蕩蕩的模樣。
他不禁在心中想,他那些下屬,真的就沒錢到寧願拿糧食,也不願多等些時日。他們不能待他日後有錢了,再來向他拿錢嗎?
吳惟安打開糧倉的門,走了出去。
外頭已是夜間,湖心亭中有蛙叫聲傳來。
吳惟安抬頭看了看夜空,開口道:“出來罷。”
黑夜之中,一名戴著面具的男子現出身影,他低下頭彎著腰,恭敬道:“公子。”
Advertisement
吳惟安抬腳,在院中不緊不慢地走著,隨口問道:“三年了罷?”
面具男子點頭:“回公子,是。”
吳惟安將手中新鮮出爐的面具輕輕一拋,男子第一時間接住。
吳惟安:“你今後的身份,方遠。具體的,夫人會和你講。”
面具男子握著手中的面具,暗自長呼了口氣。
三年了,他隱在暗處,沒有身份。
他早該是個死人,是公子,給了他一條命。
而他等了三年,等來了能在陽光下活著的機會。
面具男子沉聲道:“是,謝公子。”
“日後路怎麼走,你自己看著辦。”吳惟安對這人並沒有安排,“但希望有一天,你能有機會讓我用上你。”
面具男子單腳跪地:“公子放心,屬下一定不辜負公子栽培。”
“嗯,起罷,戴上就別摘了。和我一起去見見夫人。”
吳惟安帶著方遠見了紀雲汐。
紀雲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
吳惟安靠在一旁,雙手環胸:“怎麼樣?你這八千兩,花得可值?”
紀雲汐頷首:“確實不錯。”
吳惟安一笑,腳尖輕點,心下得意。
紀雲汐囑咐了方遠幾句,方遠便隱了身影,按照紀雲汐交代的,去找了他的‘爹娘’。
方遠離開,臥房的門被關上。
紀雲汐還有一些明日的細節,要用吳惟安手裡的資源。
比如那日殿試前,幫他在書生圈裡給他立人設的‘水軍’。
吳惟安自然雙手奉上。
這些資源,放著也是浪費,能給她用,還能幫他賺錢,簡直一箭雙雕。
以前他手裡資源再多,可都沒地方賣。
江湖廟堂之中,無人知道他搭建的網,也沒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怎麼賣?賣給誰呀?
這次動用層層關系,讓他父親的名字出現在吏部紀明喜的眼中,讓父親調任來京,也是吳惟安覺得時機到了。
他原本是想在幾個皇子中選個看上眼的人,大家互利互惠。
沒想到,紀雲汐先找上了門。
前頭他還遲疑,但如今,吳惟安覺得紀雲汐確實是最佳的人選。
她紀家和太子的關系,以及她那富可敵國的錢財,就是她最佳的倚仗。
而她那一家心善簡單的哥哥,就是她最大的軟肋。
她有明顯的把柄,這樣的人很適合,比皇子們合適多了。
那些皇室之子,心思太重太多疑,而且心狠,最擅長用過就丟。可紀家不會。
且他在皇子們面前,必得做小伏低,哄著捧著。雖然他是不在意,但能不折腰,當然選擇不折。
公子和夫人的門被關上,不遠處做事的圓臉管事,便抬腳離開了。
他剛剛都聽見了。
他就說那日,公子怎麼能拿出七千兩!原來是靠這面具賣了夫人八千兩!
方遠背後的人,圓臉管事知道。
這人身上背了血海深仇,殺了江湖中一個大門派的長老報了仇,可之後一直被追殺。
若不是公子讓他們救下,人怕是早就死了。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公子前頭向夫人拿了兩千兩,給了他一千兩,那就是還剩一千兩。
現下又靠賣皮賣了八千兩,給了他七千兩,又剩下了一千兩。
公子手裡,如今有兩千兩。
這次上京城的兄弟,前幾年欠下的差銀,基本都結清了。
可其他地方的兄弟們,還欠著啊。
圓臉管事心想,就以上京城向外擴,一個一個城的結清罷。
畢竟這些年,大家都來要錢啊。
這些,都是他一個人在擋著,都是他,腆著老臉和大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如今日子過得困難,希望大家能等等,能寬限些時日啊。
兩千兩,應該能結七八個城池罷。
一個城一個城的還,總能有還清的一天。
想著想著,圓臉管事的腰杆子都直了一些。
他已經預見了日後債務還清後,上上下下和和美美的樣子。
第49章 喝醉了
這幾日,上京城無數人馬聯合起來,幾乎將全城搜了好幾遍,但都無人找到那匹“五十兩”。
“要我說,這五十兩定是被那些馬販子找到了,偷偷藏了起來!”
“但那五十兩也就尋常馬,而且聽說是探花郎一家剛到上京城,沒錢的時候買得最次的馬,馬販子收走賣也賣不出五十兩,何不直接送還給吳家,拿個五十兩?”
“這你就不懂了罷,探花郎那馬,也許不是跑丟的,而就是被馬販子拐跑的!他們趁著捕快們抓那方管事,偷偷把馬牽走了。”
“說起來,那賭坊管事一案如何了?”
“嘿,我先前是真沒看出來,這管事居然是個女子!而且還殺了她未婚夫,替了未婚夫的舉人身份進京趕考!這種人,就該碎屍萬段!”
“我有認識的親友在刑部,據他說,那女子咬緊牙關什麼都不說,不承認人是她殺的呢。”
“這事最氣的定然是那三姑娘了,這賭坊管事多受三姑娘重視,結果人進了刑部。你們說,那刑部會不會怕得罪三姑娘,得罪紀家,把那管事放了啊?”
“這可是在上京城!天子腳下,她紀家敢如此囂張?這事全上京城的百姓都看在眼裡,要是刑部敢輕輕放過,我第一個去告御狀!”當初春闱放榜之日,在酒樓和‘方遠’起爭執的書生康培氣紅了臉。
這次春闱,康培考得不太好,沒進殿試。
他本來還很傷心,但看到‘方遠’是春闱最後一名,他瞬間就開心了。可沒開心多久,他便得知‘方遠’當了賭坊的管事,攀上了紀家!
第85節
按照康培想的,‘方遠’就該收拾包袱滾回老家去,憑什麼還能留在上京城,而且居然過得風生水起!
康培家不在上京,這次沒考好,他應該早就啟程回去繼續讀書,準備下一次的科舉。但他留了下來,就想看看這‘方遠’結果會如何。
康培想,過不了幾日,這‘方遠’就會被紀家趕走。可沒想到,對方反而越來越受紀家重視。
康培悶悶不樂,本打算離開上京城了,就傳來‘方遠’被關進刑部大牢的消息。
到底老天開眼!他就說那‘方遠’一看就是小人作風,不是什麼好人!
康培最近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和好友們在刑部對角的茶館裡喝喝茶,聽大家聊‘方遠’,罵‘方遠’。
這日依舊如此。
巳時四刻,茶館裡人不少,比平日要多一些。
康培和他的那群好友上樓時,便發現了一些熟面孔。
都是平日有交集的書生們。
大家互相問了好,便各自落座喝茶。
茶館的說書人在堂中講起了先皇尚在時,發生的一件事。
那事與科舉有關,說的是當時有一個書生,極有文採,三歲作詩,五歲便開始準備科舉。他寒窗苦讀十幾年,在鄉試中拔得頭籌,就欲入京趕考之時,卻為救妹妹秀荷瞎了雙眼,再也不能視物。
秀荷見兄長悲痛,提出讓她代兄長參加春闱。
秀荷從小與兄長一起長大,兄長教她識字念書,學問也不差。她以兄為名,入京趕考,在春闱殿試中都表現得不錯。
可最終,被有心人拆穿了身份。
冒他人之名參加科舉,可是大罪。
本以為先皇會處置秀荷,卻未曾想,先皇非但沒有怪罪,而且還下旨賞了兄妹二人。
兄妹二人後來在所在之地開了私塾,教書育人。
如今數十年過去,私塾已經沒了。但這件事流傳了下來,成了百姓口中津津樂道的一件美事。
先皇聖德仁厚的名聲,更是流傳天下。
這故事大家都已經聽爛了,茶樓的說書先生一般都不會講。
不知為何,今日卻又講了這事。
康培根本就沒聽,坐在茶樓窗前,看著不遠處的刑部。
隻要想到那‘方遠’在裡頭受苦,他就心下爽快。
可忽而,有老妪的哭啼聲傳來,越來越清晰。
不止康培聽到了,街上的行人們也都聽到了。
人都愛湊熱鬧,不少人湊過去,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方老頭和方老太一左一右,扶著一名年輕男子,抹著眼淚朝刑部走去,旁邊跟了一堆指指點點的人。
那中間的男子,拄著拐杖,一條腿微瘸,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很沉鬱,像是經歷了什麼大事,沒有生的氣息。
方老太淚流滿面:“作孽呀!是我方家作孽呀!是我錯了,是我這老太婆錯了!”
方老頭也抹了抹眼角。
旁邊好奇的人問:“老人家,這是發生了何事啊?”
方老太聲音嘶啞,面上均是深深的愧疚:“我是、是牢裡女管事的婆婆,前幾日,是我和我家老頭向刑部告發,說是她殺了我兒方遠。可沒想到,是我誤會了我兒媳婦啊!是我啊!”
說到這,方老太朝自己的胸口捶了一拳。
“這是何意?”
方老太指了指拄著拐杖的男子:“這是我兒方遠。他根本就沒死!”
眾人齊齊驚呼出聲:“沒死?!”
方老太哭著點頭:“嗯,我兒沒事,我兒命大啊,命大啊。我兒上京趕考途中,不慎馬兒受驚,從懸崖摔了下去,摔斷了一條腿,沒法趕路!眼看著錯過春闱,兒媳替我兒著急,他們兩個一商量,就讓我兒媳先代我兒入京,拿著信件去吏部報道。我兒晚些趕到,直接參加春闱。可沒想到,我兒途中被人騙人錢,迷了路,兜兜轉轉,一路行來,昨日才到上京!”
“可,可我和孩子他爹,卻誤以為是兒媳害了我兒,害得兒媳在牢中待了這些日子。想想,我這到底是造了什麼孽,什麼孽啊!!”方老太哭得幾乎要昏過去。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事未免過於戲劇,但這可是人家親爹娘,親爹娘都是向著自己孩子的,怎麼可能會說假話。
而且人家兒子確實就在這站著呢。
人群中有不少熱心人,忙出來給他們出主意,跟著他們到了刑部,要找大人們,讓他們趕緊放了人家兒媳婦。
那哪裡是殺人犯,明明是女中豪傑!
茶樓之上,康培霍然站起,立在窗前往下看。
不是,事情怎麼就變這樣了?
那‘方遠’怎麼就突然間成了當代秀荷?
康培還在震驚之中時,旁邊不少書生已經非常熱心地下了樓,很有正義之感地摻和了進去,幫著大家和刑部吵架,要他們趕緊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