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大人別緊張,本宮一定說到做到。”
未等陸廷說完,桑印便霍然起身,身前的酒杯被帶落,啪一聲碎在地上。
氣氛一時無比僵硬,陸廷聲音頓住,雙目微眯。
桑印那張時常帶著或小心或諂媚的臉此刻陰沉無比,他朝桑窈伸出手,道:“窈窈,來爹這兒。”
桑窈強行掙脫開了自己的手,站起身來躲在了桑印身後。
“桑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桑印道:“殿下,桑某今日確是有事,就不奉陪了。”
陸廷盯著桑印的臉,面露不悅道:“你們父女倆這是在做什麼,你怕不是忘了,桑窈是要來當我的妾的吧。”
桑窈雖總是說自己是當陸廷的小妾,但其實側室地位比之妾室要高的多,陸廷就算是皇子,她也不可能去真的做他的妾。陸廷這般說是全然不把桑窈放在眼裡。
桑窈捏緊桑印的衣袖,不想再面對:“爹爹,我們走吧。”
桑印卻不曾動彈,他慢聲道:“你說什麼。”
陸廷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道:“我說你別忘了,反正桑窈她終究會是我的——”
陸廷臉上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
砰的一聲,桑窈甚至聽見了骨肉相碰的聲音。
桑窈驚叫出聲,腦中一片空白,場面也頓時混亂起來。
因為桑印動作突然,所以陸廷身邊的侍從未能及時反應,這會頓時衝出兩三個人拉住了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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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印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骨節處甚至都開始滲血,他臉色通紅道:“你還當真以為我女兒非你不可了嗎?”
陸廷摔在地上,吐出口血來,他撫著唇角,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桑印胸口起伏,忍了半天,還是出口道:“你這般竟還妄圖做太子,可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我呸!”
言罷,桑印便拉著桑窈轉身就走。
她被動的跟著桑印,兩人腳步生風,直接闊步離開了鵲踏樓。
直到坐上馬車,桑窈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她面色空白,覺得像做夢一般。
此刻桑印坐在她旁邊,呼吸粗重,顯然是氣壞了。
桑窈怎麼都想到事態會這樣發展。
馬車緩緩駛動,徐徐夜風透進來,吹散了酒意,也讓方才兩人冷靜下來。
桑窈煞白著小臉,滿腦子都是完蛋了。
桑印則拍了拍她的手,道:“別怕,你日後別搭理他了。”
桑窈嗯了一聲,道:“爹爹,這樣……真的沒事嗎?”
桑印道:“沒事。”
然而桑窈垂眸,看見方才桑印打人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桑窈默默移開目光,她心中知曉此事的嚴重性,不由又開始控制不住的掉眼淚,她抬手抹了抹淚水,道:“爹……要不你先走,我回去跟他道個歉吧。”
桑印一蹙眉,又露出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來:“你怎麼就這點出息!”
他一揮手,別開臉去,道:“打就打了,這麼丟人的事他還不至於到處宣揚,你別擔心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我今夜酒喝多了,先睡會,你別打擾我。”
桑印說完便靠在了車廂上閉目不再說話。
桑窈也沒敢再開口,馬車內僅聞車輪轉動的聲音。
桑窈知道父親沒有睡著,他雙拳還在緊握著,脖頸僵直,這是父親緊張時才會有的表現。
桑印不是一個性情剛直的人,相反,他這些年能在朝堂如魚得水,同他阿諛奉承的性子脫不了關系。
在那些清流眼中,她爹除了從未貪腐,或草菅人命過,同個小人也沒多大區別。對上逢迎,對下施壓,得勢時威風的很,低谷時對誰都能陪出笑臉來,這樣一個踩高捧低的人真是很難討人喜歡。
桑印從小就教導她,碰見惹不起的要趁早躲開,委屈一下不會掉塊肉,目光要放長遠,要釣大魚,該捧的捧,該迎的迎,馬屁拍不著沒關系,別得罪就是了。
她爹這麼些年也身體力行的做到了這些。
所以,這是桑印第一回 用這般慘烈的方式去當場回擊一個他們根本惹不起的人。
桑窈拉起帷裳,緊緊靠著桑印,她心中恐慌又無措,可她不敢表現出來,隻能無聲的掉眼淚。
父親沒說,但她知道,陸廷睚眦必報,這事必定不會善了。
桑家不是什麼大族,朝中根基也不穩,如果陸廷真要對付她爹,她們根本沒有半點法子。
一路不語,回到桑府後,桑印隻匆匆同桑窈交代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了。
桑窈看向父親沉默的背影,一言不發的回到了房間。
徹夜不眠。
第二日,桑印照常去上朝。
桑窈這一直都心神不寧,但幸運的是,之後的幾天,朝中都未曾傳出什麼消息來。
可就在桑窈以為這件事說不定就這樣過去時,幾年前桑印還在做尋山知州時的舊案突然被翻出來。
言官劾之,道其玩忽職守,聖上原要將之貶斥儋州,還是陸廷出口相助,道此事還有疑點,不如先將人押下,待到此事清查後再議。
聖上當場應允,並令陸廷全權負責。
這對桑家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消息傳來時,桑窈正坐在院子裡發呆,等她知曉的時候,府中已混亂一片。
燃冬不知其中內情,還在安慰桑窈:“小姐你別擔心,此事多虧了殿下在其中斡旋,老爺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殿下定能還老爺一個清白的。”
“還是多虧了小姐您同殿下有這門婚事……”
可事情哪有這麼簡單。
陸廷做的太明顯,就算桑窈平日總是不太聰明,今日也反應過來了他的意圖。
他沒有選擇直接處置她父親,還是留有餘地。
可陸廷想要什麼?
這其實並不難猜。
他這般不過是想告訴他們,他陸廷想要拿捏他們父女倆,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
當初他們扭頭就走,公然拂他面子,陸廷這是在逼著他們認錯。
桑窈捏著手指沉默不語。
兜兜轉轉,她若是想要救他父親,還是要去求他。
而至於怎麼求,無非就那一種方式。
當初他要,她不給,如今他就讓她上趕著去乞求他能賞臉看一眼。
第21章 求他
天空壓的很低,灰雲層疊,天氣沉悶無比,青石板上正步履匆匆。
“姑娘,這邊請。”
桑窈一路沉默著,沒一會便到了桑姝所在的寂月宮。
陸廷向聖上承諾三日內給出結果,可這樣一樁案子,三天哪裡夠的了。
她心中明了,這哪裡是查案,這是陸廷在逼她在這三天內去找他認錯。
而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
踏入寂月宮,她遠遠的便看見桑姝站在宮門前等她。
這幾天桑窈情緒一直緊繃,家中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陸廷是因為她才出手相助。
個個都在勸說她去求求陸廷。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這會見到姐姐,桑窈覺得猶如尋得浮木,她加快腳步,然後一下抱住了桑姝,憋著淚道:“姐姐……怎麼辦?”
桑姝拍了拍桑窈的背,溫聲道:“好妹妹,別擔心。”
她帶著桑窈走進宮門,遞了杯茶給她,桑窈淚眼朦朧的接過茶水開始道:“姐姐,五殿下他根本不是什麼好人,這件事就是他……”
話音未落,桑姝便道:“我已經聽說了。”
桑窈頓住聲音,繼而道:“那姐姐你可有什麼法子救一救父親?”
桑姝抿住唇,她松開了握著桑窈的手,道:“其實我昨日去見過父親一面,這件事情並不如想象中那般簡單。”
聖上將這起案子交給陸廷也有他的緣由。
說起陸廷,他的生母原隻是一名小小宮女,但因姿容絕色,聖上驚鴻一瞥當晚就召其侍寢,封為美人,之後更是獨寵多日。
不過半年就升至妃位,就連其母族男丁,聖上也對之多有提拔,一時風頭無倆。後來她懷上龍嗣仍舊恩寵不減,直到一次宮宴行酒時,聖上突遇刺殺,這位美人以一身嬌弱之軀,替聖上擋下致命一刀。
美人從此香消玉殒,成了當今聖上永遠抹不去的心頭摯愛。
而這位摯愛的唯一子嗣,就是陸廷。
而這次陸廷用來陷害桑印的,正是同他生母有關的事。所以聖上才在未曾徹底查清時,就輕易定了桑印的罪。
事出從急,她來不及思考,昨天就去了太極殿求情,可非但未使聖上有所緩和,自己反倒差點被禁了足。
這件事為陸廷精心策劃,目的就是讓他們無從下手唯有去求他這一條路。
桑窈嗓間梗澀,說不出話來。
她這才注意到,雖然姐姐一直語調輕松,但一向尤為注意自己相貌的她這會卻看起來臉色極差,眼底還帶著青黑。
姐姐在桑窈眼中向來無所不能,可見這次的事,的確是沒什麼轉圜餘地了。
桑姝抬手,抹去桑窈臉頰的眼淚,繼續道:“但是妹妹,正因如此,你就更不能去求他知道嗎?”
“同這種人共處無異於與虎謀皮,這次撕破臉也是好事。”
桑窈聲音癟著唇,道:“可父親他……”
桑姝笑了出來,道:“別哭啦窈窈,父親精神的很,臨走時他還囑託我告訴你,可千萬別那麼沒出息的去求陸廷。”
她捧著桑窈肉乎的小臉,笑著道:“官場貶調是常事,咱爹的確是威風久了不知收斂,就接此次機會叫他冷靜冷靜也好。”
桑窈心中的愁悶並未有半分緩解,她悶著腦袋,問:“……可陸廷這樣,就真的沒人奈何的了他嗎?”
桑姝唔了一聲,低聲道:“自然有的。”她頓了頓,還打趣她道:“比方說窈窈喜歡的謝韫啊。”
桑窈笑不出來,強調“我才不喜歡他。”
桑姝臉上笑意淡了淡,轉而道:“沒關系,父親當初既然能從一個修書使做到刑部侍郎,日後也能靠自己從儋州回來。”
桑窈低著頭不吭聲。
她知道姐姐是在安慰她,這些事哪有說的那麼輕松。
他們的家族走到今天這一步並不容易。
父親花了十年時間才從一個小小的修書使走到了今天,他總愛在桑窈面前各種吹牛,卻隻字不提自己曾經吃過的苦。
況且儋州蠻荒之地,路途遙遠,一去一回就要兩年。
包括姐姐亦是如此,她少時入宮,無家族撐腰,在無數看不見的廝殺後,才能獨坐這寂月宮。
她想,陸廷既然能從她父親下手,又何嘗不會繼續心生憎恨來對付她姐姐。
等她走出宮門時,天色已經越發昏暗,周遭起了點風,卻並不清涼。
她沉默著坐上馬車,燃冬在一旁道:“娘娘怎麼說?”
桑窈搖了搖頭,不欲多言。
馬車緩緩行駛,桑窈覺得悶,便拉開了帷裳。
熟悉的街景一閃而過,她默默想,其實去求陸廷也不是一件特別難以接受的事吧。
她知道應該怎麼求,這事她雖沒經歷過,但從謝韫的手冊上倒是看過不少。
就當是被狗咬一口算了,她忍一忍睡一覺不就過去了。
而且反正她總該嫁人,不過是哪條狗,她都得被啃一口,倒不如找個有用的。
況且,陸廷並未留給她多少考慮的時間。
她總得快些做出選擇。
許久以後,桑窈靜靜開口:“先停下。”
馬車緩緩停下,燃冬不解道:“小姐,怎麼了?”
桑窈無聲呼出一口氣,然後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走出了車廂,她回頭道:“燃冬,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些事來。”
燃冬跟著一同出了馬車,道:“奴婢跟你一起。”
桑窈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得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