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卑鄙,讓我將躺在沙發上睡覺的周燼帶了出來。
宋俏不是要喊他切蛋糕嗎?找不到人的時候,她一定很失望吧。
我沒想瞞周燼這些,所以坦坦蕩蕩地向他說明了一切。
周燼果不其然地罵了一聲:「艸。
「所以你把我拐出來,不是因為喜歡我,要跟我談對象?」
我嘴角抽搐了下:「你想多了弟弟,我跟你怎麼可能,我們頂多是朋友。」
「為什麼?」
周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又是因為不是一路人?今個你把話說清楚,我是哪條路上的人?」
年少經歷坎坷的人,心智總是顯得比較成熟。
比如我,也比如周燼。
看著分明是個少年,但他眼神裡的很多東西,往往讓人招架不住。
我早該知道,付雷能放心把鉆石那麼大一個場子交給他看管,他又怎麼會是平凡少年。
但他又千真萬確是個少年。
那時的周燼,聰明,桀驁,自負,也矛盾。
面對喜歡的人他會故作鎮定,耳朵泛紅。
被拒絕也會態度強勢,一臉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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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上四面俱寂,他突然靠近我,把我嚇了一跳。
然後個頭高高的他,伸出手將我圈在欄桿上,低頭看我,近在咫尺,眼眸幽幽。
我的身子抵著橋梁護欄,不由自主地往下縮:「周燼,你幹什麼,別亂來啊。」
他笑了,我往下縮,他也跟著欺身而下,分寸不讓,神情有些冷。
我咽了咽唾沫,心裡直發毛。
然後下一秒,他將我拎了起來,禁錮在他與護欄之間,歪著頭看我:「姐姐,我特別討厭你說我們不是一路人,我走這條路是我自己可以選的嗎?我也想有健全的家庭,良好的出身,跟你們一樣上名牌大學,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過這樣的人生。
「你說你不是好人,其實我也不是好人,你第一次說那種話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想捏碎你的沖動,知道嗎。」
我臉有些白,愣愣地看著他:「周燼,你可能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會覺得我對你有什麼歧義吧?」
他勾起嘴角,幽幽地笑了:「你說呢?」
「那你指定是誤會了,因為我是單親家庭,也沒有良好的出身,並沒有比你好哪裡去。」
我心平氣和道:「我說我們不是一路人,是因為你的生活方式和我的生活方式相差太遠,我和我媽相依為命,我從小老實本分,我們過的是規規矩矩的生活,你懂嗎?」
「不懂。」
他挑了下眉,竟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臉:「姐姐,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這次是你招惹我的,我說了別耍我。
「而且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我也是規規矩矩的人,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你不能一棍子把我打死。
「所以別整那些有的沒的,跟我處對象,你不跟我處,我就去找宋俏處。」
果然,混混行經。
我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皺起了眉:「別動手動腳的,周燼你聽清楚,你想跟誰在一起是你的事,不用特意告訴我,我今天拉你出來是一時興起,你不必拿宋俏說話,跟我無關。」
周燼一愣,笑得跟朵花兒似的:「生氣了?我開玩笑呢。」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推開他起身離開:「別鬧了,回去。」
——
暑假開學,我已經是大二的學生。
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仔細說來,也是我命運的轉折點。
周燼時常發信息給我,約我一起出去玩。
我一本正經地回復他,我要上課,要學習,閑暇還要找一找家教兼職工作。
順口還說了一句,鉆石那麼大一家KTV,為什麼發工資不及時呢?
我兼職了一個半月,算起來有一千八的工資。
桃子她們的工資也沒發,她們倒是說了,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有時候會推遲一兩個月才發的,隻是不及時而已,不至於賴賬。
但我是真的急,我媽生日就快到了,我攢了幾千塊錢,想給她買一條金項鏈。
我媽一起在商場工作的同事,幾乎每個人脖子上都有金項鏈。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在我跟周燼抱怨他們鉆石拖欠工資時,當天中午周燼就來了我們學校。
那時我和新結交的同學陳玉一起在食堂吃飯。
中午正值人最多的時候,周燼就這麼突然出現。
穿著一身黑裝,腰身緊實,身材修長,走路時一如既往地昂著頭,脊梁挺拔,格外引人注目。
那張五官硬朗的臉,在人聲鼎沸的食堂不斷張望,兩道濃黑的眉毛微微挑著。
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已經很快地低下頭,將身子隱匿在人群之中。
半小時之前,他喊我出去吃午飯,我說和同學約好了在食堂吃,沒空。
結果這人堂而皇之地就上來了。
學校食堂很大,人很多,我聽到不少人在議論——
「那男的是誰啊,長得好帥啊。」
「不是我們學校的吧,我們學校還有這種帥哥?」
「化工學院的周燼,你們不認識啊,他很有名,校草+校霸,化工技校三教九流什麼人沒有,結果那幫混混都聽他的,聽說他家是黑道上的,整個學校就沒人敢惹他……」
越來越低的聲音,給周燼的出身又添了一抹神秘色彩。
我做縮頭烏龜的時候,周燼身邊已經不斷有人搭話,甚至還有不知從何處匆匆趕過來的宋俏。
一向天真爛漫的宋俏,開心地圍了上去——
「周燼!你怎麼會在這兒?吃飯了嗎,我請你去第五餐廳吃吧,那裡中西餐都有……」
「沒空,我找個人。」
「啊,你來找誰?」
熱鬧的大食堂,我看到周燼側目沖宋俏微微一笑,在她臉紅的神情下,問道:「我找代嫣,你看到她了嗎?」
一瞬間,宋俏神情呆了:「誰,你說你找誰?」
周燼沒再理她,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四下巡視,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代嫣!出來!人呢?!」
陳玉震驚的目光下,我緩緩舉起了手。
然後就看到一臉壞笑的周燼,大步朝我走來,開口揶揄道:「藏得還挺嚴實。」
這人大剌剌一坐,把陳玉擠到了別處,一向文靜老實的陳玉,臉紅得像個煮熟的蝦米。
周圍人的目光全都聚集過來。
我半捂著臉,瞪眼警告他:「你幹什麼啊,來學校找我幹嗎?」
周燼一臉的無所謂,昂著那張招搖的臉,對左右吃飯的人道:
「吃飽了嗎,吃飽了你們趕緊走,擱這當電燈泡發光呢。」
很快,連陳玉也趕忙地端著餐盤離開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周燼,你到底想幹嗎?」
他壓低聲音笑道:「你又不肯跟我談對象,老是問我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這合適嗎?」
我腦子抽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年齡比我小的弟弟貌似是在開車,頓時兩眼冒火:「周燼!你說話注意點,耍什麼流氓。」
「這叫耍流氓?」
他眉毛一挑,一臉無辜:「行吧姐姐,我錯了,平時跟他們開玩笑開習慣了。」
我壓著火,皺眉看他:「你來找我到底什麼事,有話快說。」
「我餓了,還沒吃飯。」
「說完出去吃。」
「你陪我出去吃。」
「不去。」
「哦,那好吧。」
周燼嘆息一聲,下一秒伸手將我吃了一半的餐盤拽到了自己面前:「我吃姐姐剩下的吧。」
「周燼!」
「沒關系,我不嫌棄,小時候撿別人剩飯剩菜的時候多了。」
「……」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認命地站了起來:「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打。」
「姐姐看著辦,你買的我都愛吃。」
少年揚著臉,笑得燦爛。
那天我簡單打了兩葷一素,周燼是不挑食的,津津有味地吃了個精光。
一邊吃一邊對我道:「你知道鉆石是我哥和別人合開的,王德興和財務那些人是闖哥的人,什麼時候發工資他們說了算,我們從來沒問過。」
「不過等我晚上見到王德興會催他的,讓他盡快給發一下,你急著用錢嗎,著急的話我有錢,可以先給你。」
「那倒不用,我不著急。」
我嘴硬地回了他一句,同時疑惑道:「鉆石好像裡裡外外都是闖哥的人,你哥也太不上心了吧,財務上的事都不管?」
「什麼叫裡裡外外都是闖哥的人,我和暉哥小六他們不是人啊。」周燼不滿。
我心道,那不一樣,周燼和趙暉他們說白了就是看場子的外圍,負責安保而已,聰明人都知道,掌握運營和財務才是根本。
十九歲時的代嫣,算是個聰明人,但也僅是看到了一些表面。
比如我在鉆石兼職時,見過老板孫大闖,唯獨沒有見過另一個老板付雷。
可見付雷對鉆石是不上心的。
但是這麼說沒道理,那個時候誰都知道,鉆石是淮城生意最好、最高檔的KTV,每年的盈利絕對遠超付雷的其他生意。
我不懂,周燼自然是懂的。
他慢悠悠地嚼著嘴裡的米飯,隱約笑道:「你這種小姑娘懂什麼,我哥要的不是這些,對他來說把場子看好了,比什麼都重要。」
我當然不懂,周燼的眼睛太過幽深,明明是個少年,卻透著深沉的暗光。
我那時不知,當時不懂,不過很快,我便什麼都懂了。
8
我還記得那是2012年的9月17日。
那天,距離我媽四十四歲生日,還差兩個星期。
想來是因為周燼的緣故,桃子一早給我打電話,說王經理通知現在讓去領工資。
我那時在上課,自然沒時間單獨跑一趟,於是告訴桃子下午過去。
五點多的時候,我一路從學校趕去鉆石。
到地方的時候,人很少,還沒到客流多的時候。
王德興是個中年胖子。
在我的認知裡,跟著孫大闖的人,似乎無一例外,跟他一樣,心寬體胖。
除了他的弟弟孫小春。
我第一次見到孫小春,便對這個極其囂張的男人沒有好感。
他脖子上戴著粗粗的金項鏈,身形很瘦,梳著整齊的大背頭,穿著誇張的花襯衫,一臉猥瑣。
那時我在三樓超市兼職,看到過他呼朋喚友地來鉆石唱歌。
屋子裡整得亂七八糟,一群人臟話連篇,還帶了幾個看上去不太正經的小太妹,在包廂吞雲吐霧,弄得一團糟。
這些都是過後打掃衛生的阿姨說的,房間裡還有用過的成人用品。
在我去KTV兼職之前,一直覺得那種地方會亂、會不安全。
後來上了班,才慢慢改觀,不過就是正經營業的娛樂場所罷了,沒必要戴著有色眼鏡看它。
鉆石早期,確實是正正經經做生意的。
桃子和琴姐都告訴過我,這裡最亂的地方,不過就是有些顧客會點佳麗公主進來陪唱喝酒。那是額外收費的,那幫佳麗公主也都是闖哥的人。
闖哥跟雷哥一樣,除了鉆石之外,各自都還經營別的生意。
如闖哥開的娛樂場所,有棋牌室,有洗浴中心,還有足療店。
他的場子裡,總是有形形色色的交易。
話說到這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