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隻敲桌子的手,剛剛分明像把錘子在砸人。
我手一頓,抬頭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尷尬地笑:「我們昨天才見過,呵呵。」
周燼勾唇,雙手撐在桌子兩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欠你多少錢來著?」
「啊?你沒欠我錢。」我一臉認真,「別鬧了弟弟。」
「……」
這聲「弟弟」說出口,周燼愣了下,接著眼中笑意漸濃:「你昨天不是這個態度。」
「……你昨天,也沒打人。」
「……」
他挑了下眉,很快輕咳一聲,解釋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打女孩子。」
雖然不打女孩子,但是打架的都不是好孩子。
我在心裡腹誹了下,笑了笑沒再說話,低頭切水果,心裡盼著他趕緊離開。
結果他卻悠哉地倚在吧臺,一邊吃果盤裡的水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天:
「你叫代嫣對吧,九京的學生?」
「你來這裡兼職,王德興給你多少錢?」
「你晚上回家的時候怕不怕?有人接你嗎?」
彼此又不熟,問題還這麼多,真的很討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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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笑,一臉無畏,漆黑的眼眸坦蕩又深邃,仿佛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妥之處。
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在裝不懂。
我皺著眉,正想著該如何回答他,玻璃門外,一個染黃頭發的青年,叼著煙過來了:
「燼哥,幹嗎呢,走啊。」
周燼應了一聲,起身離開時順手從一旁貨架上拿了兩罐可樂。
我以為他是給那黃毛青年拿的,結果他將其中一罐放在吧臺桌上:「我還有事先走了,這個給你。」
真行。
待他們走後,我將那罐可樂重新放回了貨架上。
在我的認知裡,周燼與我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從小學習成績優異,是周圍人眼中的乖乖女。
而周燼,是個混混。
他時常來鉆石,因為這裡是付雷的地盤,他在替他看場子。
表面光鮮亮麗的鉆石,輝煌耀眼,暗地裡悄無聲息滋生的那些東西,是我這個在小超市收銀理貨的服務生不會知道的。
我後來經常在鉆石見到他。
他常和那個叫他燼哥的黃毛青年在一起。
黃毛看著跟他差不多大,圓圓的鼻頭,長得挺有喜感,他們都叫他小六。
在周燼第三次順手送我可樂時,小六倚著玻璃門,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叫了我一聲「嫂子」。
我嚇了一跳:「你,你別亂叫啊!」
黃毛一臉無辜,正要開口說什麼,被周燼轉身一巴掌拍在頭上:「滾蛋!」
然後他將一罐可樂放在桌上,看了我一眼。
少年看著鎮定,輕咳一聲,耳朵還是微微泛紅了。
目光對視,我很快移開,將那罐可樂推了回去:
「我不喜歡喝可樂,你拿走吧。」
「那你喜歡喝什麼?」
「……白開水。」
「……你有保溫壺嗎,我去幫你倒。」
「……」
那天下班,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而城市夜生活到處還很熱鬧,街上車輛也多。
鉆石離我家騎電動車也就不到十分鐘路程,一開始來這兼職我媽接過我幾回,後來在我的勸說下慢慢也放了心,願意讓我自己騎車回家。
但我沒想到,那天我剛換完衣服出了門,就看到了周燼。
他騎在一輛很酷很炫的摩託車上,見我出來,將手裡的煙給掐滅了,笑得一臉燦爛:
「姐姐,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家離得挺近的。」
「那你送我回家?」
他挑著眉毛,勾起嘴角:「待會我再送你回來?」
我終於嘆息一聲,無奈道:「周燼,我跟你不熟。」
潛意識裡,我覺得應該和他劃清界限。
這小混混近日的行徑,擺明是想泡我,我應該將他這種念頭掐滅在萌芽裡。
果然,話說出口,周燼不笑了,看著我認真道:「以後不就熟了,人與人之間哪有一開始就熟悉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們壓根不是一路人,以後也不會熟的。」
言盡於此,周燼眼神一暗,沉默了下——
「好,我懂了。」
然後他戴上了頭盔,騎著摩託車轟隆隆地開走了。
後來我在KTV再見到他,他不會多看我一眼,神情漠然,走路目不斜視。
也沒有再跟我說過一句話。
桃子還湊過來問:「周燼怎麼了,之前不是有要追你的苗頭嗎,這麼快就熄火了。」
我敲了下她的頭:「你別瞎說。」
兩個世界的人,注定是要涇渭分明的。
我是好學生代嫣,他是小混混周燼。
不出意外,永無交集。
然而暑假開學前夕,最後兼職那幾天,我看到了一群熟悉的面孔來這裡唱K。
年輕男女,神採飛揚,青春靚麗。
沒錯,是我那幫家境不錯的同班同學。
我上大學後,與班裡一些同學相處得不太好。
主要是九京這所名校,在淮城還有另一個名字——貴族學校。
現實生活就是如此,家境優渥的孩子,一出生就贏在起跑線,在我上初中才開始學英語的時候,他們從上幼兒園學的就是雙語,已經能夠流利地用英語交談。
小說裡那些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其實是很少的。
他們大都品學兼優,有最好的教育資源,有聰明的大腦,有見多識廣的父母,輕輕松松就能上好的學校。
而我和其他一些家境普通甚至貧寒的孩子,為了考上那所大學,挑燈夜讀,不知要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和心血。
更難為情的是,當我們好不容易披荊斬棘沖破層層關卡來到羅馬,才發現更多的人,一出生就已經在這裡。
羅馬沒有瞧不起我們,會給貧困生補助,老師們也一視同仁。
但它其實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如我們這些「外來者」是一個派系,「本地人」又是一個派系。
九京畢竟是所名校,學生大都有良好的教養,骨子裡有再多瞧不上的鄙夷,至少表面上都能和平共處。
我原本也是能跟她們和平共處的。
但是很不幸,我被隔壁物理系的系草陳嘉賀表白了。
之所以說不幸,是因為陳嘉賀長得眉清目秀,一臉靦腆的書卷氣,笑起來還有兩個淺淺酒窩。
其實他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了。
陳嘉賀性格靦腆內斂,隻因為長了一副清雋的面孔,大一剛開學時,就吸引了很多女生的目光。
其中就包含了我們宿舍的張佳佳。
張佳佳家境好,家裡是開證券公司的,名副其實的白富美,且性格開朗,喜歡陳嘉賀也敢明目張膽地說出口,人盡皆知。
她纏了陳嘉賀很久,導致這個一根筋的傻子,直接站在我們宿舍樓下,當眾跟我告白。
他說:「代嫣,我從高中時就喜歡你了,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他不知道,他的喜歡會將我推入怎樣的境地。
我跟張佳佳她們的關系談不上多好,但也沒到交惡的地步。
而他促進了這種關系的崩塌。
陳嘉賀沒有錯,他跟我一樣,都是普通家庭的小孩,憑著自己的能力努力考上這所大學。
高一時我們還坐過一段時間的同桌,我理科成績不好,他還經常幫我講解數學題。
他笑的時候,臉頰上的酒窩格外好看。
我至今想起來,都記得自己曾經也是對他有好感的。
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們本該是一類人。
家境普通的兩個小孩,同樣吃過生活的苦,彼此更能理解,心意相通。
相互鼓勵和奮進,走到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的事,畢業後踏入社會好好工作,未來會有無限可能。
但我很明智地拒絕了他。
因為那個時候,我更愛的是自己,我要明哲保身。
人心的復雜和險惡,是我很早的時候就體會過的。
陳嘉賀很好,但他還沒強大到可以保護我在女生之中不被欺負。
張佳佳看我不順眼,她們在宿舍裡的冷嘲熱諷,指桑罵槐,很快演變成一個幫派。
並且這個幫派越來越大,連一些男生也戴著有色眼鏡看我。
她們說瞧不出來啊,裝得一臉無辜,這麼會勾引人。
越是這種文靜老實的女生,骨子裡越騷,頂級綠茶,誰喝誰知道。
跟她們交好的一些男生,有的開始試圖勾搭我。
我忍了很久,在他們變本加厲之前,收集了證據,交給了輔導員。
我素來成績好,老實本分,給老師留下的印象很好。
總之就是輔導員逐一約談了她們之後,還幫我換了個宿舍。
如此一來,他們更記恨我了。
而且命運的齒輪再次無情向我碾壓。
我和宋俏成了室友。
6
我和宋俏有一個僅有我們倆才知道的秘密。
那個秘密就是,我原本叫宋嫣,不叫代嫣。
她爸爸宋景陽,也是我的爸爸。
不,更準確地說,曾經是我的爸爸。
沒人生來是單親家庭的孩子,隻因宋景陽婚內出軌,在我媽身懷有孕時,他謊稱單身,仗著一副小白臉的長相,哄了一個物流公司老總的女兒,也懷上了他的孩子。
宋景陽痛哭流涕地跪在我媽面前,說他要是不離婚娶那個女的,那個女的會整死他。
當年的事太遙遠,我無從得知我媽是怎樣的心情,選擇了離婚。
宋景陽凈身出戶。
他本來也沒什麼錢,家裡一套兩室的房子,不多的存款,都給了我媽。
然後他拍拍屁股,施施然住進了女方家的大別墅,去了女方家的公司上班,成了正經的上門女婿。
後來也是混得人模狗樣,被人稱為宋總。
他們之後除了宋俏,還生了個兒子。
但我知道,外表風光無限,實際宋景陽被那一家人拿捏得死死的。
他從不敢來看我和我媽一眼,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曾良心發現來家裡一趟,買了很多玩具給我。
後來被他現任老婆發現,差點跟他鬧翻了天。
軟弱的宋景陽,發誓會跟我們劃清界限,再也不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