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從來往前走,不會回頭。
人與事皆是如此。
我看到他,想到的隻有我媽躺在病床上慘白的臉,想到那甩在我臉上的兩個耳光,想到嚴爾夢帶著林清月進門後,他是如何和那對母女一起排擠我的。
我永遠都沒法原諒,也沒法忘記。
後面幾天,考試排得很密集,我忙得暈頭轉向,等反應過來,學院裏的流言已經傳開了。
說是自動化學院的大一新生林星,被某個有錢的男人包養,甚至搬去和人同居。
上次嚴知淵來學校接我,那輛昂貴的車就停在寢室樓下,很多人都看到了。
我仿佛無可辯駁,也懶得再辯。
關於嚴知淵的一切,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精力。這個名字但凡出現在我心頭,無數紛亂的回憶也會跟著湧現出來,在我心裏拉扯開一片綿延的痛。
前兩天,許自琛在微信上找我:「小喬,嚴總這幾天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你們吵架了嗎?」
心情不好?
他終於報復了嚴爾夢,心情不應該很好才對嗎?
我沉默很久,還是告訴他:「我跟嚴知淵分手了,以後你不用帶我了。」
說完我就拉黑了他的微信,結果上王者才看到他發來的消息:「嚴總和你分手了也不關我的事啊!小喬,我們好歹一起打了這麼久的排位,多少次我斬殺敵人救你於危難之中,這都是過命的交情了,怎麼能因為嚴總和你分手就沒了呢?」
我最後還是把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了。
其實有些事情,也不能全怪嚴知淵。後來考完試,我冷靜下來仔細回想,才發現過去我和嚴知淵相處的很多細節裏,我早就露了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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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他對我拙劣的謊言表達出輕信時,我竟然從來沒有懷疑過。
室友坐在我對面,憂心忡忡地咬著奶茶吸管:「林星,你要不要發個表白墻什麼的澄清一下,那可是你親叔叔啊……」
她一直在為我著想,從來沒信過那些謠言。
我心下感動,搖了搖頭:「不用了,清者自清。」
結果吃完飯回去,我隻是睡了個午覺醒來,流言就徹底轉了向。
室友踩在梯子上,看著睡眼惺忪的我,滿臉震驚:「林星,我居然不知道你是個真·富婆!你是怎麼做到年紀輕輕就經營一家公司的?」
我茫然地看著她,直到室友在微信上甩過來一個鏈接。
我點進去,是學校官方發布的澄清,說我家境優越,那輛賓利本來就是我家的,裏面還有一張截圖異常顯眼。
截圖上顯示,明林公司近半的股份,都掛在我的名下。
而這個明林公司,就是我媽生前和林進共同創立的。當初還不知道嚴爾夢的存在時,林進用手段哄著我媽把自己那部分股權轉給了他,我媽走後,他立刻就交到了嚴爾夢手上。
可是他們手裏的大部分股權,現在不是應該都在嚴知淵手上嗎?
我愣在原地,腦中忽然閃過一幕畫面。
我還住在嚴知淵那裏的時候,某天晚上,他拿了瓶紅酒出來,坐在那裏慢慢喝。我沒經得住誘惑,跟著喝兩杯,最後醉醺醺地被嚴知淵按在桌前,親得頭暈目眩。
恍惚間,他似乎哄著我在兩張紙上簽了名字。
所以……那是股權轉讓協議和出資證明書?
嚴知淵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咬著嘴唇摸出手機,給他打過去。
電話響過兩聲後,就被嚴知淵接了起來。
「嬌嬌?」
「嚴知淵,那個公司股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開門見山,「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你哄著我簽字的到底是什麼檔?」
嚴知淵承認得很爽快:「是股權轉讓協議和出資證明書,出資證明用的是你上次扔給我那張卡。變更登記流程已經快走完了,嬌嬌,你下周需要來一趟公司,參加股東大會。」
我有些惱怒:「我沒有親自去辦手續!嚴知淵,你到底耍了什麼手段?」
他輕笑一聲。
「嬌嬌,東西要拿過來,可能需要費一些工夫,可送出去還不容易嗎?」
「嚴知淵,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用力掐著手心,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我並不需要你的施捨。」
「不是施捨,嬌嬌,這不是施捨,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如果你媽媽在世,遲早也是要留給你的,我隻是物歸原主。」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嬌嬌,生日快樂。」
今天是我的二十歲生日。
那溫柔的聲音像摻進去一片柔白的月光,恍惚間將我拽進從前親近的那段時光裏。
嚴知淵與我相處的很多細節在心頭浮現,而那究竟有幾分出自演技,又有幾分真心,我已經辨認不清楚。
良久,我終於從記憶中回過神,淡淡道:「你就這麼肯定我今天會打給你?」
「不,我隻是在等。」嚴知淵在那邊輕輕笑了一下,「等不到也沒關系。」
尾音低下去,似乎蘊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失落。
我的心一下子被戳中了,吸了吸鼻子,隻覺得眼眶發酸。
嚴知淵和我都沒有再說話,一時間,電話裏隻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半晌,嚴知淵終於重新開口:「嬌嬌,既然考完試了,就搬回來吧。」
我被他的聲音蠱惑,過往的記憶與心動一併湧現,幾乎就要張口答應下來。
然而,最後一絲理智制止了我。
我刻意放冷了語氣:「嚴知淵,你覺得我還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像以前那樣和你相處嗎?我不會再搬回去了,明天我過去收拾行李,然後就搬出去。」
「你要去哪兒?」
我硬邦邦地說:「我去住我自己的房子。」
嚴知淵沉默片刻,語氣還是很溫淡:「好,那我明天去接你過來。」
15
第二天早上,我下樓的時候,嚴知淵的賓利已經停在樓下。
我拉開後座的車門,坐進去,然後就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兩個星期不見,他似乎瘦了一些,面對我時,從前那種冷漠和疏離似乎徹底消失不見,隻剩下全然的溫柔。
就好像……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
我眼睛一酸,偏過頭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淡:「開車吧。」
後面的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再說過話。
到嚴知淵家後我就自顧自走進次臥,開始收拾我的東西。熟悉的柚子香氣繚繞在鼻端,與空氣裏若有似無的煙草味,融合出一片惹人沉溺的慵懶氣氛。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要忍不住地告訴嚴知淵——我其實還喜歡他。
我隻在這間房子裏住了幾個月,它卻承載了我太多的情感和記憶,以至於我隻是走進這裏,就克制不住地想到許多事情。
那個雨夜,嚴知淵找到流落街頭的我,然後抱著我回家。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失控下幾乎讓我目的得逞。
上次我把東西搬進來的時候,嚴知淵跟我說:「嬌嬌,你可以徹底把這裏當成你家。」
字字句句,言猶在耳。
我攥緊手裏那條薄荷綠的紗裙,眼淚幾乎又要掉下來。
這時候,嚴知淵低沉的嗓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
「當初嚴爾夢的母親失蹤,她被我爸強行帶進我家,第二個月,她就穿著吊帶鉆進我房間,藏在我被子裏。」
我動作驀然定格,整個人僵在那裏。
「那些年,我爸已經掌握了公司的大權,我媽的權力幾乎被他架空,什麼決定都做不了。他和我媽結婚多年,心心念念的人卻是嚴爾夢的母親。如果不是嚴爾夢並非他親生,恐怕我家的公司早就冠上了她的名字。」
我轉過頭,看到他靠在窗邊,咬著一支煙,沖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把抽到一半的煙摘下來,按在旁邊的煙灰缸裏。
盛夏,中午時分,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他冷白的皮膚幾乎被照得微微透明,瞳孔也亮成淡淡的琥珀色。
「嬌嬌,我認識你母親,之前和她談過合作,雖然最後沒有談成,但我一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不是因為我,嚴爾夢也不可能有機會認識你父親。我承認,我對你有歉疚,那天你攔住我的車,我其實已經認出了你。我讓你上車,是因為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十年前的我,我從來沒想過利用你,嬌嬌,我隻是不想讓你重蹈我的覆轍。」
低沉的嗓音化作無形的水流,裹挾著一股溫吞的力道,細細密密地浸入我心臟。
我被他的話拖進回憶裏,想到那個偽裝張皇失措的晚上,他蹲在我面前,耐心地給我膝蓋的傷口上藥。
我的動心,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指尖在紗裙上用力,攥出沙沙的聲響。
好半天,我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因為你沒打算跟我說。」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嬌嬌,我給過你很多次坦白的機會。那次下雨,我去接你的時候,還有後來的無數回,你都選擇了隱瞞。
我想,可能你還是很警惕,並沒有相信我的真心,那就慢慢來吧。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我再告訴你真相。可是那天你忽然回家,猝不及防下知道了這些事。」
我愣愣地看著他,好不容易強撐出的冷漠外殼被嚴知淵的話寸寸擊潰,思維幾乎變得一團混亂。
「什麼真心?」
「我知道你沒有安全感,所以現在,我把我的心剖給你看。」
風穿過紗窗吹進來,掀起輕盈的紗簾,他那張眉目冷峻的臉在光與流動的遮掩下,顯得格外真摯和溫柔。
「嬌嬌,我喜歡你。」
我幾乎被那雙眼睛完全蠱惑了,慌裏慌張地轉過身去。
下一秒,有溫熱的手臂從背後環過來,摟住我的腰肢。
嚴知淵下巴抵在我肩頭,溫熱的氣息呵在耳畔,弄得我癢癢的,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嬌嬌,不要搬走了,好不好?」
空氣安靜下來,我沉默地坐在那裏,薄荷綠的紗裙被揉得亂七八糟。
良久,我終於開口,輕輕應了一聲。
「……好。」
……
後來我恃寵而驕,取笑嚴知淵:「二十八歲的老男人了,表白起來怎麼像個男大學生似的?幼稚。」
嚴知淵原本坐在那邊看書,聽我這麼說,嘆了口氣,長臂一伸,就把我攬進了他懷裏:「對不起了,活了二十八歲,就喜歡過這麼一個人,沒有經驗,下次進步。」
我仰頭,不敢置信地瞪他:「你還想有下次?」
嚴知淵看著我勾勾唇角,沒說話。
我被他氣到,強行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一臉懷疑地看著他:「嚴知淵,你到底是不是身體不太好啊?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你除了親我抱我,什麼都沒有做。」
他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我:「那你希望我做什麼?嬌嬌,展開說說。」
「我……你……」我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後退一步,指著他,「你調戲我!」
他還是坐在那,就看著我笑。
我氣鼓鼓地轉過身往臥室走:「既然你不願意搭理我,我也不理你了。哼,我現在就找許自琛去,他——」
「他還說要帶我新賽季上分呢」幾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我身子忽然一輕,然後就被扔到了床上。
嚴知淵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你找許自琛幹什麼?」
他的眼神有點冷,看起來頗有氣勢。
我一下子就弱下去,小聲說:「玩遊戲。」
嚴知淵點點頭:「玩遊戲。」他俯下身,濕漉漉的吻落在我眼睛上,「我陪你玩就是了。」
在嚴知淵看不到的地方,我摟著他的脖子,唇角勾出得逞的微笑。
但我很快就後悔了。
因為這個人竟然開始跟我翻舊賬。
「那天晚上,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來著?」
我咬著嘴唇,嗚咽求饒:「嗚……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童言無忌……」
嚴知淵聲音溫柔,語速慢條斯理,動作卻一點都不客氣,甚至還有閑情幫我把散亂的頭發撥到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