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要再打第二下,被我後退一步躲過,他惡狠狠地盯著我:「林星,那是你親弟弟!」
巨大的悲慟讓林進的表情看上去滑稽又可憐。我微微仰頭看著他,片刻後,忽然暢快地笑起來:「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林星!」
「林進,我媽走的時候我都沒見你這麼難過。」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忽然扯了扯唇角,「或許你應該換個角度,這就是你和那女人害死我媽的報應。」
「你媽是病死的,林星!」
「你也配說這種話!」
我原本已經打算離開,聽到這話猛地扭過頭,用刻骨仇視的眼神死死盯著他:「她生病,躺在醫院五個月,你總共就來看過她三回,最後一回還帶著嚴爾夢。你冠冕堂皇,有那麼多正當理由——林進,做人做到你這個地步,你都不怕有報應嗎?」
他像是被我這句話戳中,整個人頹然下去。正好這時候醫生出來,說嚴爾夢醒了。
他沒有再看我,轉身進了病房。
我一個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消毒水的氣味混著一絲殘留的血腥味鉆入鼻子,把我的思維攪得一團混亂。
可拿出手機,翻到和他的聊天框,手指停在鍵盤上,我驟然清醒過來。
現在躺在病房裏的人,是他的姐姐。
就算他們之間暫時有一些矛盾,但嚴爾夢才是他真正的親人。
倘若他知道了我接近他的真實目的,又會怎麼想?
不能再想。
我有些艱難地扯了扯唇角,打算關掉對話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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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仿佛心靈感應一般,嚴知淵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猶豫片刻,我還是接了起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沉默著,等他開口。
「嬌嬌,你在哪兒?」
他語氣中帶著一股微妙的焦急,但我這時並未在意,隻是沉默很久,才緩緩開口。
「我……」
剛吐出一個字,陡然意識到自己嗓音的沙啞,我連忙捂住聽筒,側過頭去清了清嗓子,才重新開口:「我有事回了趟學校,今晚應該住在寢室,就不回去了。」
「……」
電話那頭,嚴知淵罕見地沉默下來。走廊安靜又冷清,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緊張又急促的心跳聲。
就在這時,病房門忽然再度被推開,林進站在門口,語氣復雜地喊我:「林星,你過來。」
我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掛斷了電話。
跟著他走進病房,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嚴爾夢。
她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神情,嗓音虛弱地開口:「星星,雖然你已經成年了,但在我和你爸心裏還是個孩子,一時沒有分寸,我不怪你,也不會真的追究你的責任。」
「但你爸的公司,是他這麼多年的心血。這種時候,你總該出來幫一把。」
我聽懂了。
她在威脅我。
她在用自己失去的那個孩子威脅我,如果我不把房子貢獻出來,幫林進渡過公司的難關,她就會追究我害她流產的責任。
我看向一旁的林進,他正用一種欣慰混合著憐惜的眼神看向嚴爾夢,想來是被她一心為自己著想的行為感動了。
可我隻覺得反胃。
我一時沒說話,林進便對我開口了:「林星!家裏的公司如果沒了,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良心啊?」
當然對我沒好處。
可是讓他們不開心,就是我最大的開心。
僵持片刻,嚴爾夢幽幽地嘆了口氣:「星星,不是阿姨故意要害你,但這個孩子畢竟是你弟弟……既然你不把我和你爸當成家人,我也隻能報警處理了。」
我挺直了脊背站在那裏,抿緊嘴唇,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
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一點開門的動靜,接著萬分熟悉的聲音鉆入我耳中。
「弟弟?你也真好意思說得出口。」
仿佛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我整個人僵在那裏,連指尖都開始抑制不住地發抖。
好半天,我終於轉過身,看到嚴知淵站在那裏,神情淡漠,眼底泛出一點冷嘲的笑意。
「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沒的,嚴爾夢,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對。」
13
林進一聲怒吼:「嚴知淵,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頭上這頂帽子戴了這麼多年,還真是為國家的綠色環保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啊。」嚴知淵嗤笑一聲,目光凜冽地掃過林進的臉,「我要是你,現在就去跟那個沒成型的胚胎,和已經養了五年的林清月分別做一遍親子鑒定。」
「林進,你不會不知道自己有弱精癥吧?」
林進整個人僵在那裏,像是生機一瞬間從他身上盡數流逝,連嘴唇也哆嗦起來。片刻後,他忽然撥開嚴知淵,沖出了病房外。
嚴爾夢躺在病床上,面色灰敗地看著嚴知淵:「是你,一開始就是你給我設的局……」
嚴知淵不緊不慢地走進來,一步步走到她的病床前。病房裏一片安靜,隻有他的鞋子磕在地面上,發出清晰的聲響。
一下一下,像踩在我心上。
他在嚴爾夢的床邊停住,微微垂下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當然了,不然就憑你這樣的蠢貨,也能拉到那麼大的訂單嗎?嚴爾夢,你看看,你那麼喜歡盧寧,不惜讓林進幫忙養他的女兒,可他呢?還不是明知是坑,還看著你往裏跳。他讓你拿錢你就拿,明明是他打掉了你的孩子,你卻嫁禍給一個小姑娘。」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卻一片冰冷,一絲笑意也無:「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姐、姐?」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極重,眼中有狠戾的神色一閃而過。
嚴爾夢仰面躺在那裏,面如死灰,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嚴知淵,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我終於忍不住,轉過身,向門外沖去。
「嬌嬌!」
嚴知淵在醫院樓下的花園旁邊追上了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聲道:「嬌嬌!」
「嚴知淵!」我猛地轉過頭,紅著眼瞪他,「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接近你是什麼目的——是不是?」
「嬌嬌……」
「閉嘴!」我厲聲呵斥,「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叫我?你沒資格這麼叫我!」
我多天真啊,自以為演技出眾、謊言天衣無縫,自以為他留我住在他家是出自憐憫或者微妙的情愫,自以為是地覺得,他得知真相之後會受傷、會感到失落難過。
我也不無辜,接近他的目的並不單純,可還是在朝夕相處中為他的溫柔細致所臣服。但嚴知淵看著日漸沉淪的我,大概始終清醒,就像在看一個笑話。
真正愚蠢的人,是我自己。
我伸出另一隻手,把嚴知淵抓住我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掰開,這才發現自己掌心一片鮮血淋漓,是剛才在病房裏太用力,以至於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
鮮紅的血從我指尖染上他的手指,嚴知淵望著我,眼中閃過一抹痛意:「嬌嬌,你的傷口要上藥。」
我閉了閉眼,把心中翻滾的情緒壓下去,盡量擺出一副冷靜的姿態面對他。
「嚴知淵,我有話要問你。」
「……你問。」
「你和嚴爾夢,到底是什麼關系?」
這是我最好奇的問題,從第一次在嚴知淵家,隔著門縫看到他和嚴爾夢對話時,就從我心底冒了出來,直到今天聽到他們在病房裏的對話。
「她和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弟。」嚴知淵凝視著我,嗓音沉靜,「我爸在入贅到嚴家之前,有一個交往了好幾年的女朋友。
雖然他和我媽結了婚,兩個人卻一直沒斷聯系。我媽很晚才生下我,那時候嚴爾夢已經六歲了。」
「但她並不是我爸的孩子。」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你恨嚴爾夢,也恨她媽媽,所以你要報復她……」我低聲說完,抬頭看著他,「從一開始我攔住你的車,你就知道我是誰了,是不是?」
「……是。」
我嗓音顫抖,視線被淚水染得一片模糊:「你也是那個時候就想好,要利用我報復嚴爾夢了,是不是?」
「不。」
嚴知淵凝視著我的眼睛,瞳孔中有痛惜的神色湧現出來。
「我要對付她,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利用任何人。嬌嬌,今天的事,我根本沒想過要把你牽扯進來——可你今天為什麼會突然回家呢?」
我為什麼突然回家?
我為什麼會突然回家呢?
空氣凝滯片刻,我狠狠擦了把眼淚,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銀行卡,用力砸在嚴知淵身上。
「我是回去拿錢的。」我抿了抿嘴唇,冷冷地望著他,「嚴叔叔,我畢竟在你家住了這麼久,吃你的用你的。這裏面有十萬塊錢,是我從小到大攢的壓歲錢,應該夠還給你了。」
「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原本我是回去取這張卡,打算給嚴知淵買份禮物感謝他的。
可現在都不用了。
「卡的密碼,我回去後微信發給你。考完試我會去你家搬東西,我們以後就不要有什麼聯系了。」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嚴知淵輕輕抬起手,卻沒有抓住我,指尖隻與我柔軟的裙擺輕輕擦過。
事情了結,我也很主動地退出,沒有糾纏他。
對嚴知淵來說,這應該是件值得慶幸的好事吧?
我大步往醫院門口走,越走越快,手心的傷口浸了淚水,尖銳的痛愈發劇烈。
這種痛讓我迅速地清醒過來,想到過去那些笨拙又生澀的撩撥,想到那個總是反復在我夢裏出現、讓我臉紅心跳的旖旎夜晚。
我曾以為那是因為,嚴知淵也對我情難自禁。
可說到底,隻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14
我重新搬回了寢室住。
室友看到我又回來了,十分詫異:「林星?你不是去你叔叔家住了嗎?」
「……這不是快考試了,我就先回來住兩周。」
我刻意忽略她提及嚴知淵時心頭湧上的痛,平靜地說:「等考完試就搬回去了。」
「噢。」
室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接著去圖書館復習了。
我坐在那裏翻書,腦子裏卻一團亂麻,幾乎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嚴知淵撕開了嚴爾夢的遮羞布,她再也不能偽裝下去。林進和林清月做完親子鑒定之後,母女倆就被趕出了林家,過得並不好。
而那個叫盧寧的男人,正是我和嚴知淵那天在商城門口碰到的人。
當初那筆不靠譜的訂單,也是嚴爾夢為了幫他,才牽線給林進的。後來訂單出了問題,公司險些垮臺,林進求助無門時,嚴知淵出現,收購了他和嚴爾夢手裏的大部分股份,一躍成了公司最大的股東。
而那天嚴爾夢會流產,也是因為她去找盧寧時,和對方大吵一架,盧寧對她動了手,還逼她拿錢給自己。
嚴爾夢手裏已經沒錢,隻能回去偷我媽留給我的首飾,卻不想正好被我撞見。
後來她和林進以此逼我拿錢,也是想從嚴知淵那裏,重新把股份買回來。
這些事情,都是後來林進找到學校來告訴我的。
他來時正值黃昏,斜斜照進杉樹林的陽光被繁茂的枝葉擋了大半,隻在地面落下稀疏的光影。
我剛考完一門專業課,腦子倦倦的,隻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林進頭發裏染著幾縷白,高大的脊背佝僂下去,仿佛短短幾天就老了十歲。他哆嗦著嘴唇,好半天才道:「嬌嬌,搬回家住吧,爸爸現在隻有你了……」
我不說話。
他眼圈一紅,反手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是爸爸不好,是爸爸鬼迷心竅,辜負了你媽……」
最終我還是沒有答應他回去住的請求,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