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吸鼻子,回想了一下:「今天隻有兩節專業課,下午三點就可以走了。」
「下課後在學校門口等我,我去接你。」他溫熱的指尖掠過我發梢,「劉海都快遮住眼睛了,帶你去剪剪,再買點新衣服。」
我本來想告訴他,其實我有換洗的衣服,就放在寢室。
然而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因為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其實我是如此期待,能挽著嚴知淵的手,正大光明走在陽光之下。
8
最後一節課上完,我跟室友道別,一個人背著包往南門走。
還沒出去,就遠遠地看到嚴知淵那輛黑色賓利停在路邊的綠化帶旁。而他正靠在車旁邊,微微垂頭,嘴裏咬著一支煙。
裊裊白霧彌散在空氣裏,我忽然想起來,在我面前,嚴知淵似乎從來沒抽過煙。
嚴知淵站在那裏,外貌本就出眾,緊繃的臉部輪廓不輸二十左右的男大學生,身上又多出幾分成熟淡漠的氣質。正值下課時分,南門外不少學生來來往往,不少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其實他一直都是個很耀眼的人,隻是過近的距離,反而讓我時不時忽略了這一點。
可這樣的人,為什麼要是嚴爾夢的弟弟呢?
在心裏隱約的一點刺痛浮現上來之前,我先一步拉開車門,乾脆俐落地坐進副駕。
嚴知淵跟著把煙掐滅,順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然後開車把我帶到了市中心的商業街。
先剪完頭發,又去商場買了幾條適合夏天的裙子。
其中有一條薄荷綠的吊帶長裙,交疊的三層薄紗恰到好處遮到小腿下麵,隻露出一截細細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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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著那條裙子,在嚴知淵面前轉了個圈,裙擺也跟著 散開。
「好看嗎?」
他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指尖輕輕敲了兩下桌面,然後站了起來:「好看。你穿著吧,我去付錢。」
嚴知淵出去後,導購小姐一邊拿剪刀幫我剪吊牌,一邊說:「小姑娘,你哥哥對你真好呀。」
我整理裙擺的動作微微一頓,目光往外面收銀臺一掃。
嚴知淵正在那邊刷卡。
我勾了勾唇角,沖她無辜地笑:「他不是我哥哥哦,他是我男朋友。」
導購小姐職業素養奇佳,飛速調整好表情,露出禮貌的微笑:「那祝二位長長久久。」
出門的時候,我問嚴知淵:「你說我們這樣走在一起,別人會不會覺得你很有錢?」
他淡淡地說:「我本來就很有錢。」
「……」
好有道理,我竟然無法反駁。
從商場大門出去,我伸手去挽他的胳膊。
嚴知淵身子僵了僵,卻沒有甩開,任由我挽著。
我得寸進尺,乾脆把臉頰貼過去,靠在了他肩旁:「嚴知淵。」
「你呀。」
嘆息般無奈又溫柔的嗓音,接著有隻手伸下來,與我十指相扣。蔓延在嚴知淵身周的溫柔氣場,與我起先見他那幾次的冷漠疏離,已經截然不同。
好像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也被那股溫柔包裹,我把他的手攥得更緊了些。
回到車裏,嚴知淵一手搭著方向盤,側過頭問我:「晚上想吃什麼?」
我正要答話,目光不經意掃過車窗外,整個人忽然僵住。
不遠處的商場門口,夕陽金紅色的光芒鋪開一地,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小女孩站在綠化帶旁,男人正伸手替小女孩整理亂糟糟的頭發,旁邊的女人一臉柔和地看著他們。
這本來應該是一幅無比溫馨的畫面。
可是那女人和小女孩,是嚴爾夢和林清月。
男人卻長著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並不是林進。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心頭掀起驚濤駭浪,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嚴知淵發現了我的異常,他頓了一下,轉頭循著我的目光看過去。
「嬌嬌。」
溫淡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我一個激靈,忽然回過神來,意識到嚴知淵還坐在我身邊,目光正專注地看著我。
我像是驟然從幻夢中跌落現實,想起了我一開始接近他的目的。
——是為了報復嚴爾夢,讓林進永遠都不可能娶她進門,頂替我媽的位置。
沒等到我應聲,嚴知淵又重復了一遍:「嬌嬌?」
我咬了咬嘴唇,收回目光,強裝鎮定地望著他:「那邊那個,是不是你姐姐?」
他很輕微地笑了一下:「你還能認出她。」
那當然。
她化成灰我也認得。
「那天她來你家的時候,我隔著門縫見過她……」
嚴知淵一言不發地望著我。
這一瞬間,他眼底像有晦暗不明的情緒湧上來,可惜隻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波瀾不驚和淡漠。
我把手背在身後,很緊張地掐住了手心,尖銳的痛讓我漸漸冷靜下來,迅速在心中構建出一套完整的後續借口。
可嚴知淵卻沒有再問下去。
他隻是隨意點了點頭,收回目光:「不重要,不用管她。我們去吃飯吧。」
9
因為心情鬱鬱,晚上吃飯的時候,我點了瓶荔枝酒。
亮晶晶的粉紅液體盛在玻璃瓶裏,嘗起來也是甜滋滋的。
我沒忍住多喝了兩杯,沒承想它度數不低,回去的路上,醉意漸漸上湧,我整個人醉醺醺地靠在副駕的椅背上,臉頰和耳朵陣陣發燙。
嚴知淵停好車,又過來替我拉開車門。
我動了動手,仰起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腿軟,走不動。」
他唇邊的笑容裏多了一絲無奈,很自然地伸出手,把我從車裏抱了出來。
我把臉貼在他胸口,聽到漸漸加快的心跳聲。
他抱得很穩,我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顛簸,隻能在朦朧中感受到眼前的光線明暗交錯,接著一股淡淡的溫暖香氣傳來。
「嬌嬌,到家了。」
我鼻子忽然一酸,在嚴知淵剛把我放下來的下一秒,就撲進他懷裏,哭出聲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家了……」我死死揪著他胸口襯衣的布料,「嚴知淵,我沒有家了。」
在發現林進和嚴爾夢的關系之前,我媽的病情就已經急速惡化。
她形容枯槁躺在床上的那幾個月,林進幾乎不見人影。
我打電話過去,他說:「嬌嬌,你媽如今病成這樣,公司總要有人照料。」
我媽似乎預料到了什麼,那天她讓醫生給她打了止痛針,強撐著和我去了趟房管局,把家裏最值錢的那套房子過戶到了我名下。
「嬌嬌,我還給你留了些值錢的首飾和金子,放在銀行的保險櫃裏……」
疼痛的折磨,讓她說話都斷斷續續,「你爸已經靠不住了……我走之後,公司靠他一個人撐不了多久。」
「我的嬌嬌,不用靠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她枯瘦的手伸過來,顫抖著一下一下撫著我的頭發,細瘦的手背上是密密麻麻的針眼。
我攥著她的手,拼命搖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媽偏頭劇烈地咳了一陣,我去單人病房的洗手間幫她擰毛巾,林進就帶著嚴爾夢走了進來。
「你放心地去吧,以後家裏的東西,都交給爾夢保管。她是個好女人,也會對林星好的。」
這是林進的聲音,不見絲毫悲傷。
「可惜了,姐姐,你辛辛苦苦打拼這麼多年,福氣倒都留給我享了。」
這是嚴爾夢的聲音,甚至帶著些微的笑意。
就是這兩句話,這兩道聲音,被我一筆一畫刻在心裏,記到了今天。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我想不明白。
比如林進和我媽二十年的夫妻,怎麼就能變心得這麼徹底?
比如嚴爾夢這樣理直氣壯插足別人家庭,為什麼不會得到報應?
比如……讓我不可抑制動心的嚴知淵,為什麼要是那樣的身份?
沒有結果。
無數復雜的情緒在心頭盤旋,後來,我在嚴知淵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擦著我的眼淚。
一聲又一聲地叫我:「嬌嬌。」
我抓住他的手,張了張嘴:「不要離開我。」
「不會的,嬌嬌。」
「媽媽,不要離開我……」
我喃喃著,意識昏昏沉沉,直至陷入一片黑暗。
後面發生的事情,我完全不記得了。
第二天醒來後,我穿著一身幹凈的睡衣躺在床上,昨天那條薄荷綠的紗裙被洗好烘乾掛在床頭。
我撐著隱隱疼痛的頭走到浴室,旋即被鏡子裏自己紅腫的眼睛嚇了一跳。
出去的時候,正碰上嚴知淵把煎好的吐司片端上餐桌,他倒了杯牛奶放在我面前,輕聲道:「酒醒了嗎?」
「……嗯。」
「先吃飯。」
我一邊吃早餐,一邊時不時忐忑不安地抬眼看他,不確定自己昨晚喝醉後有沒有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大概是有些情緒和心事,實在在我心裏憋得太久了,又正巧碰上喝醉,我整個人便失控了。
嚴知淵的表情看不出什麼破綻,在我第二十次偷偷抬眼的時候,他忽然伸手,把我耳邊散亂的頭發撥弄了一下,然後說:「今天上完課,回寢室收拾一下東西吧。」
「啊?」
我有些愣怔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你的日用品、換洗的衣服、上課要用的書……」
他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扯過搭在沙發背上的領帶開始系:「總之,平時要用到的東西都整理出來,下午我會開車去接你。我家很大,那間次臥你住了這麼久,也算熟悉了,有什麼額外需要的,我們週末再去添置。以後我早上開車送你去學校,下午你可以自己打車回來,我也可以安排人去接你……」
他嗓音溫淡地說了很多,言語間,幾乎勾勒出一幅溫馨到極點的畫面。
很美好,很動人。
可是為什麼?
見我隻是呆呆地望著他,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他走過來,直接握住我的手:「這麼年輕的小姑娘,心裏不要裝那麼多事。」
「……嚴知淵,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嬌嬌,搬過來和我住吧。」他抬手在我發頂摸了摸,力道很溫柔,「以後,你可以徹底把這裏當成你家。」
10
下午的課上完,我回寢室收拾東西,室友很驚訝地看著我:「林星,你以後都不回來住了嗎?」
我把疊好的睡裙扔進行李箱,搖頭道:「也不一定,可能偶爾課多的時候還是會回來住一下。」
最後我拖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下樓,室友很熱心地幫我提著剩下的東西。
嚴知淵就在樓下等著,他從我手裏把行李接過去,放進後備廂。
室友看到他,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