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一看就是草莽英雄般,豪氣直爽,“咳,七帥來這麼一下,我還真受之有愧,當了您幾天老?長撒。”
關漫笑,“一天在您麾下那也是您的兵,您可不能不認。”說著,比著座椅請他坐下,
老將軍也沒客氣。一提褲腿又坐了下來,“好,七帥講這個舊情,我也榮幸,受著了。”
紛紛笑。坐下了。
關漫這才將目光看向他人,
瞿曜直著腰,親自介紹,“這位是蔣願,我表哥。”介紹簡潔,可隻聽這關系,聽這姓!……誰又心裡沒數他是誰呢。
“見過。”關漫,是的,面上無波,如常微笑向對方一點頭。“七帥好。”蔣願也是一頷首。有禮有穩。
其實,
關漫今兒願意賞光來這個飯局,還非叫把靳子與捎上,為的,就是見他!對,真正想見的,隻有他,蔣願。
蕭雁落被褫奪少首位後,將遠赴西海督軍。
表面看“督軍”,西海千裡之外,相當於“戍邊”了,畢竟你是兵諫企圖政變呀!
叫朝野上下意外的是,
元首這次為“廢少首”選的“副手”竟然是靳子與這個老犟頭!
靳子與年逾七十了,資歷自不必說,可就是個性。實在耿倔不變通,原來在朝時不曉得得罪過多少人。退休都十來年了,沒想,這次竟把這老頑固請出了山……這到底是“看著”蕭雁落呢,還是……咳,且看不透啊……
這靳子與,要說他嘎犟,這朝裡,卻有一人,是他真正佩服沒二話的。蔣仲敏。
靳子與這樣氣節的人,肯定不得涉黨爭,但是,對真心服氣的人,一定也是忠心不二。所以,靳子與此次現身京城。願意走得近的,隻有蔣家人。關漫執意把靳子與請來,因為他知道,靳子與來,蔣願也一定會來,再加上瞿曜的姻親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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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確實還算輕松,聊不了別的,扯扯家常還是可以的。
而關漫,想聽的,還就是家常。
“上次聽說臨州氣候宜人,還真是令人羨慕,瞧瞧咱們這兒嚴寒三九的,小姑娘都得凍成雪娃娃。”關漫微笑說,也是闲聊的口氣,
“那是。臨州的小丫頭多嬌氣,好山好水養出來的,可也有有韌性兒的,我就見過蔣司令元的閨女,那在部對。跟普通兵一樣折騰,一個苦一個累都不叫。”
蔣願微笑,“老將軍過譽了,小嫚那下部對叫什麼吃苦。”
“诶,對了,小嫚是二軍醫大出來的吧,現在還在做醫生?”
“嗯,一直在內蒙。”
“有對象了麼,”
“她的事很少跟家裡人說。”
靳子與放下酒杯,輕輕搖搖頭。“這是七帥也在這裡,我也不避諱,元首啊,早相中你家這姑娘給這些少帥們留著的。我再說個膽大的話,那幾年,不一直流傳‘得仲敏得天下”的鬼話,也就那時候元首有了忌諱,怕您們這些貴主兒起了歪心思,還真當誰娶了蔣家小女就真當有……”
“靳老,這些話就不說了。”蔣願淡淡開口,阻住了他繼續往下說,
靳子與一晃過神,看來也曉得自己確實有些口無遮攔失分寸了,不過依舊直爽,又拿起酒杯。“咳,我就這一通到底的腸子,話多了話多了,自罰一杯。”說完,仰頭飲盡。席間又松弛下來。
還是靳子與問起。“說到小嫚,你家還有個小姑娘吧,是蔣司令元的外甥女還是?……”靳子與這說著邊也捻菜吃了,看來也就是為緩解剛才的尷尬隨嘴一問,
“是外甥女,我小姑的女兒。”
“對了,好長時間沒見冬灰了,家裡這樣,她現在在哪兒呢,”瞿曜也問起。
蔣願看來確實不願多談,“她還好,還在讀書。”似一筆帶過。
可是瞿曜似乎也是想借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驅散剛才的不自在氛圍,接著問,
“上次你在訂婚禮上說你和冬灰領了證又離了怎麼回事呀?當時是局面亂了沒顧得細問。”
蔣願似乎停了下。
後,還是輕言淡語的,
“冬灰從小體弱,父親其實有時候也挺信咱們當地一些習俗,說,女孩兒快成年前兒,沾沾婚喜,身子骨會強健些。於是沒弄出動靜,也就借借我的名兒。”
“哦,”連靳子與都點了點頭,“是的,臨州朝郡通郡都有這個說法。”說著,又輕輕搖搖頭,哎,這老將著實直腸子,真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那這小姑娘就不能再嫁人了,用這法子得了康健,是這婚事護著得來的,雖離了,福氣還在,這要再結,前兒得來的福氣就破了,曉得接下來身子骨會不會又垮下來……”
關漫始終帶著清淡的笑,似尊重地聽著。著實,這些都跟他無關,他也插不上嘴。
有道菜他似乎很喜歡吃,
滑藕片,臨州特產。
☆、4.86
小步想了半天,拎什麼去瞧七哥呢。兄弟裡,關漫生活品質最高,別說什麼都不缺,隻說什麼是他看得上的。小步後來一挑眉,算了,也不花這矯情心思了,趕緊去醫院瞧瞧這位爺吧,怎麼突然搞出胃出血了呢?
诶,一去瞧。
果然七哥連住院都是雅致享受的,
病床對面的投影正在放前兒才在唐寧府首映的昆劇《桃花扇》,
七哥臉色虛淡,不得勁兒躺那兒瞧著。
小步嘆口氣坐下來,“七哥,你這是鬧哪出兒呢,平常恁得會保養,怎麼還弄出這麼個兇險來。”
關漫淺笑,“最近飯局是有點多。”
小步十指交叉枕腦後闲適向後仰,“也是。六哥誰也不見,求神拜佛的全上咱們這兒來了。”
好吧,
看看如今這情勢有多微妙急躁吧,
少首位陡然空缺,人心浮動得實在厲害。
誰是下一位少首,觀望、猜測、城府、籌謀、算計……黑洞一樣拉拔著好似全民狂歡,既興奮又機關重重地往下墜……
小步扭臉兒也看了會兒戲,笑說,“聽這老曲調。就覺著河浦真是個好地方,這《桃花扇》裡不說了麼,金河未消亡,聞得六朝香。”
“是個好地方。”關漫淺淺彎唇,稍動了動,換了個更舒適的靠法兒,睨著熒屏,顯出無限的豔懶,“六百年前他們的生活方式多好,闲散,悠適,逍遙,連調情都曲曲婉轉裡帶點小暴露,極富情感滋味。‘姐姐,咱一片闲情,愛煞你了。’對情人要叫姐姐,要說咱,不能直接說愛煞你,要先說一片闲情……河浦舊都秦淮河,這就是它的魅力……”
小步本還闲散笑著,忽然一頓,
“冬灰是河浦人呢。”
是呀,孟冬灰可真真正正出身河浦四百年世家孟莊氏,規規矩矩正宗河浦人。
這,關漫沒有接話,小步如今越發啥都能想到她身上,
看看,再瞧這戲,神色都變了,認真起來。手放了下來,扭頭看不移眼,念叨,“冬灰肯定喜歡看昆曲……”
這下,真正安心看戲了。關漫要水喝。他也不搭把手了,愣像要記住戲裡每個細節……
偏偏,這時候有人要來打攪他的興致,
蕭雁落,蕭霜晨來看關漫了。
屏幕上的戲停了,
關漫也坐起了身,小步站了起來,
“三哥,四哥。”
對雁落,他們恭敬不改。
他雖從少首位上退了下來,還是他們的兄長。
雁落抬起右手稍壓了壓,“躺好,別動了患處。”
關漫慢慢靠回去,微笑著,“好多了。”
霜晨走過來看了看吊瓶上的藥水,輕說,“上次大哥住院,說是白芨粉、紫珠草止血更溫和,用了麼。”
“用了,前兒六嫂來還親自調理了下這藥水。”
“那就好那就好。”
都坐了下來。
“三哥,你這一去可要保重,我那天也見過靳老,其實就是想拜託他……”
“我知道。”雁落輕輕拍了拍他手邊兒。
霜晨還是明白些,他們畢竟是一母同胞。就算平常再不對盤,這種分離的時刻,該有些情緒表達吧……這一想,也想起自己跟小步、殘陽,也應該是更血濃於水,他更年長,小步殘陽還最年幼……“小步,我們去醫生那兒看看吧。”也是想給雁落和關漫留點說體己話的空間。
小步也懂,跟著霜晨出去了。
一時,反倒房間裡靜寂了下來。
“關漫。對不起,三哥上次失控了。”
許久,雁落輕輕開口,
關漫隻是彎彎唇。這話,不好接。
雁落扭頭看著屏幕上那戲影,似乎又不是看著上面,眼神更幽邃,
“關漫,要說,你才是我最親的弟弟,我更該什麼事都不瞞你,以前種種,到如今,也算告一段落了。我就想著,接下來有一樁,不瞞你,拜託你,……照顧好冬灰。她是個貪玩的孩子,讓她玩好。”
關漫這才看向他三哥,眼神很沉。“這你放心。就像我那天說的,冬灰誰也不屬於,她是個能做得了自己主的人。”
雁落也扭過頭來看向他,神情肅整許多,“是的,我承認,這點上你比我看得通透。我隻是想提醒你,你我都知道,接下來,這世道平靜不了了,別把冬灰扯進來,你要真想由著她做主,就心口合一護她到底,別把她扯進來,她還是個孩子。”
關漫目光移向屏幕。一時,情態默得好像隻剩下決心,
漸漸,
什麼又沒有了,
關漫恢復淡漠。
“三哥,她那天說了不想再見你,希望你成全。”
雁落緩緩起了身,
眼眸裡也默得沒有一絲情緒波瀾,
“珍重。”
轉頭走了。
直到他出去。
關漫才扭頭看向那走出去的門口,
看來,他和他到底除了骨血相連,什麼都連不起來,
怎麼走,都不會是一路人。
二十來年的天子教育,或許成就了雁落諸多無人能及的能力,
但是,有一點,這種教育是絕對教不會他的,
就是真正尊重一個人的本心。
雁落所受教育,所養人格,永遠是“俯視”,
聽聽他的“拜託”,看上去是心疼冬灰,“別把她扯進來,她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