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假的一面,雁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在放縱自己的喜惡,由喜惡判斷人性,這點上,我確實教育失敗。”
“父親,對不起,叫您失望了。並非您教育失敗,也非我學無所成。天性使然。我也彷徨過,守著野心、忠心,想咬牙挺過去。但是。過不了這道坎了。
您要麼現在讓權,叫我隨心所欲,大展宏圖,
要麼,
放棄吧,
您的磨礪,我堅持不下去了,
您或許用心良苦,可我已深受煎熬……”
兒子從荷包裡掏出一枚徽章,
這是他十二歲那年,在國際軍械展兒童答題區,驚豔世人後的當晚,
父親從元首禮服的右肩取下的一枚徽章,放在兒子的掌心,
“雁落,我沒有看錯你,好好學,靜靜學,你會秉承我志,定能扛下這片山河天地。”
當時,小雁落靜穩點頭,
“父親,我不會辜負您。”
而今天,
兒子掌心裡躺著徽章,
遞到父親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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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對不起,我辜負了您。”
☆、4.84
天朝歷經風聲鶴唳這天,孟冬灰還在頤荔園關著讀書呢。
先生問,“十兒啊,你讀《史記》之後,對什麼印象最深。”
她答,“一個時代,一類人物。”
“哦,說來聽聽。”
“時代是春秋戰國,人物是刺客。
春秋戰國亂得無比豐富,《詩經》、《易經》、《道德經》、《論語》……嗯,武士動刀子,謀士動舌頭,諸侯裝孫子臭牛掰,活得都是生動激越、真實刻骨,而太史公倒把刺客列在呂不韋之後李斯之前。留名立萬,足見這一類人該是何等壯觀活躍。他對一個叫豫讓的刺客崇敬不已,反復引用他的話:‘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還有那個好讀書喝酒擊劍的荊轲,臨刺秦王。高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就算現在背下來,難道不涕淚沾襟,感同身受……”
先生覺得小丫頭讀書起碼不是空讀,有些想法。越發願意跟她聊,
“那一定喜歡讀《戰國策》了?”
“還行,有邏輯,有故事,挺貧的。像咱京城的的士司機關心世事,可又能慎思篤行,讀起來也蠻有意思。”
先生贊許。本被請來這趟“廷內私授”以為又是空對特權下的一個草包,沒想,是個挺靈動的小姑娘。唯有一點可惜,看得出來,這是個貪玩的,坐不住。“先生,我該出操了。”大冷天,她寧願圍著園子跑好幾圈,也不願一直端坐火籠旁靜心做學問……
於是,
元首在這大變故殚精竭慮後,回到頤荔園時,見到的,就是小姑娘塞著耳塞,又是皮帶上別著水壺,圍著園子拉練跑呢。
元首在廊下慢慢坐下,
兩手放在膝上,眼神裡有疲憊,甚至有空茫……
就他坐這兒也坐不少會兒了,加上他到之前她就不知道跑了多少,元首都重振心思回神了,她還在跑,元首不禁蹙眉,跑太長時間了……
“十兒,”喊了一聲,
小姑娘兩個耳朵都塞著,自然沒聽見,
元首起了身,
見元首都站起來了。階下不遠處站著的章程禮也忙招了手,“十兒!”
冬灰這才看見,
取下一邊耳塞,變成慢跑,跑了過來。
元首又緩緩坐了下來。
手卻是抬起一隻稍壓了壓,“緩過來就歇歇,跑也要有個節制,哪能這麼撒了歡的一直跑下去。”
冬灰輕輕吐氣,“一時跑忘了。”不自覺的憨勁兒,
元首還是蹙著眉頭,指了指她還戴著的半邊耳機,“都是那招的,一聽上癮什麼都忘了。”
“哦。”冬灰取了下來,又想不過。舉起一隻,“你聽聽,我聽的是小說,不是音樂。”
元首拍拍身邊位置,“所以更容易著迷。”肯定不得聽,冬灰也沒勉強,從荷包裡拿出手機,線一卷,放在一旁,取下水瓶,坐下來,又是抬頭咕嚕咕嚕全倒進小喉嚨。
章程禮遞過來毛巾,冬灰禮貌“謝謝”接過來,擦擦汗,一手拿毛巾,一手捏壺,望著前方像發呆。因為她也不知道這麼坐著,跟他說什麼。
元首倒一直扭頭看著她,
輕抬眼看了眼章程禮,“大衣拿來。”
護衛早拿過來了。
章程禮給她披上,
她也沒動,還望著前方,
“冬灰,”
“嗯。”
“今天雁落訂婚禮,結果,”頓了下,元首也看向前方,“他倒給我來了出兵諫,我決定,褫奪他的少首位。”
別看章程禮站幾步外,微垂首。聽了這話,心依舊狠狠地驚動了下!
雖然,雁落這一糊塗之舉,鐵定失了少首位,但是,這畢竟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從元首口中親口而出!……竟,還是對冬灰如此直白……
“哦。”而小姑娘隻是輕輕哦了一聲。跟,你對她說“冬灰。我今天吃了碗熱幹面,好吃極了”她的反應一樣。好不好吃,是你的事;你要褫奪誰的少首位,也是你的事。
“你不為他求求情?”元首再次看向她,微歪著頭,倒帶點興味,也許冬灰這聲“哦”,忽然間,怎麼說,倒奇異間放松了元首的心情,
小姑娘搖搖頭,說了句真的更叫元首放松,甚至不禁莞爾的話,
“我才不做舅舅,他一定是給你意見多了。才遭致橫禍。”
連幾步外的章程禮都微微彎開了唇,
話兒,小孩子氣了些,
但是,這個關口,這樣的語氣這樣的心境這樣的態度,還真能給元首以寬慰……章程禮忽然覺得,幸虧這時候冬灰在元首身邊,否則忽遭逢此變故……或許大多數看到的隻有雁落的“身不由己”,此時此刻。又有多少人能體諒到元首的悲涼,孤家寡人,但畢竟也是血肉之軀,是一位父親,看到兒子被逼到這個程度。看到二十來年的栽培付諸東流,更心憂之後何去何從,而這些,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和他一同分擔,隻有靠自己去扛去挺去度過……哪怕是像冬灰這樣,和他說說話兒呢……
“又說傻話了,你舅舅是軍人,是肱股之臣,封疆大吏。軍人的天職是服從,而肱股,需要做好一面鏡子,反映真實,鑑別真知。你舅舅就是這兩點沒有協調好,付出了代價。”
冬灰喝了口水,眼睛還看著前方。“聽不懂,你也不用跟我說這些,你要關就關,要不讓我見他就不讓我見他,要生這多兒子就生這多兒子,要自尋煩惱就自尋煩惱……”
元首這才真笑了出來,都禁不住抬手點了下她側額角,“小鬼。”
冬灰忽然扭過頭來,
“他們是一個媽媽生的嗎,”
“不是。”
“那到底誰和誰是一母同胞?”
“長空和蕭碎,雁落和關漫,霜晨和小步還有殘陽,蕭西和聲咽都是獨生。”
冬灰聽著不眨眼,
本朝雖舉“一夫一妻”,但是權貴妻妾有之也不違法,好像舅舅,兩位夫人也屬平常,更何論元首,他兒子多,是國本。
冬灰感慨的,肯定是這種“造化弄人”了:到底隻有他的兒子們最有個性!母系骨血連脈一點作用不起,任性的,全憑後天喜惡拉幫結派……
這點冬灰倒是聽說了的,民間都有瘋傳嘛,元首克妻,是這位真龍天子陽氣太旺嗎,兒子全活得好好的,夫人,全香消玉殒得早……
冬灰壓不住好奇撒,
小嘴巴咬了又咬,最後,還是問了出來,
“那,誰才是正夫人所生呀,”嫡子呢,肯定最令人矚目。
你知道,階下的章程禮早已心端在了嗓子眼兒不曉得如何再訝異下去了!
元首……今兒個絕對心緒太不平靜了,這些,都跟小姑娘說出口了……
許久,
元首嘆了口氣,
“聲咽。”
☆、4.85
泱山烈士陵園。
這次的“九二八”紀念活動顯得格外沉肅,除了悼念本身氛圍所致,跟當前朝局巨變也不無關系。
關漫從臺階上下來,
迎面走過來一人,
“七帥。”
瞿曜能這麼走上前來主動與他攀談,按說該承擔一定壓力的,畢竟,他瞿家就算沒有之前鬧的那一出,明面兒上依舊還是老四的人,在如今這個敏感時期。得和老七這邊保持距離……但是,瞿曜沒有避諱。
關漫輕一點頭,他也清楚瞿曜冒著這“重重晦朔不明”的目光當眾來招呼自己的原因,無非為那六百萬。無關陣不陣營,隻關乎恩德。
“我馬上就要回西海了,走之前,想請您吃頓飯,無論如何,該當面答謝。”瞿曜誠心說。
其實,這六百萬已經退還給關漫了。瞿郦的命都吊在那裡了,元首親自作保,歷經更分明的責任劃分,還款變為分期制,也在瞿家的承受範圍內,倒也算是個比較圓滿的解決結果。
關漫淺笑,“你客氣了。”停了下,又說,“要不這樣,能否邀上靳子與老將軍,你們都是要一同隨我三哥去西海的人。也算我這個做弟弟的盡一份心。”
“這……”顯然,一聽這,瞿曜為難了,
關漫稍一點頭,輕聲,“沒有別的意思,到底我曾經也在靳老將軍麾下磨礪過,日子雖不長,畢竟也算老?長,送送,也是我的一份心。”
瞿曜聽此,這才點點頭,“好,我盡力把人請來。”
凝暉亭,
這裡算是臨州本幫菜做得較地道的一家。
關漫進來,
席間人俱起了身,
“七帥,”
“七帥,”
關漫首先快走幾步至一位板寸花白發的老者跟前,
先行了一個軍禮,“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