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當這樣一柄月彎型利刃狠狠扎進右肩!……僅僅靠撞擊的暈迷一定會慘痛驚醒吧,
全程,原澈面龐淡定,仿若就是在做一場再平常不過的外科手術,
包括用力扎入月彎利刃,
包括一舉抽出。
包括血溢滲出來……
是得暈迷這樣深,
否則下面還有更疼痛的,那尖利的樹枝還得插入傷口……
全程,原澈在靜冷完美地做一場手術。
……
“韓夜,韓夜!……”
悠遠的,好像有人叫她,
韓夜努力睜開眼……忽然感受到右肩處的劇痛!她低哼一聲猛然咬住了下唇,人自然也醒了個透涼,終於看清眼前的原澈……他左額角有血跡,駕駛座的安全氣囊已經被他扒至一側,他艱難地側著身還脫著她的肩頭。而她卡在氣囊和……是什麼抵住了她的右肩,簡直是噬心的疼!
許是疼痛,許是,這個覺得時時刻刻都能保持冷靜的男人,這時候卻和自己距離這樣近,能感受到他的關切,同樣也感受得到他強大的臨危不亂……韓夜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原澈……”
“醒了就好,你稍動動手腳看能挪動麼,”
他的聲音有鎮定作用,叫人信賴,給人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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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夜抽噎試了試,看著他點點頭,眼裡全是淚,全是脆弱……
“好。現在樹枝扎入了你的右肩,我也不知道深淺,不敢輕易動它。剛才我已經打了電話求助,他們一會兒就到了,你再堅持一下。我扶著你你能動動手腳就動動,感受一下看哪裡還受傷了……”
韓夜抓住了他扶著自己的手腕,滾落下來了淚珠直點頭,她知道他這是努力在轉移自己劇痛的注意力……他一直這麼扶持著自己,他自己傷到如何都不知道……正因為此一刻有他的支撐,有他的陪伴,韓夜覺得自己才能撐得過來這蝕骨般疼痛的煎熬……
……
“原澈,”
韓夜被擔架抬上救護車時還喊了聲他,
靠在車邊似疲累的原澈不過微笑抬了下手,是一種禮貌示意:我沒事。
殊不知,被抬上車的韓夜合眼前,眸裡埋下了多少留戀……
韓照見堂姐除右肩後的傷並無其餘大礙,稍放心,看著救護車先行離開,這才走向原澈,
“真沒事?”指了指他左額角,那裡已經被包扎了,
原澈搖搖頭,“沒事。都怪我一時大意,”充滿歉意,
韓照拍拍他肩頭,微笑,“這裡是時常有些小狐狸出沒,跑的速度特別快,冷不丁就從你車前鑽過去了,總有防不及的時候。人都無大礙就好。”
原澈唯有無奈笑著又搖搖頭,沒再說話。
好吧,
原澈這場“車禍”扯的是躲不及小狐狸“撒野”,韓照也應和防不及小狐狸“釀禍”,
巧得厲害呢,
帝都這頭,
好像就禁不起你們念叨,夏又這個小動物,果然也出了岔子。
這天,她又老實爬上小石寺念她的功課,
會來小石寺,是婆離指定的,
念的這些東西,更是婆離有嚴格規定,夏又也老實,乖乖順從。
婆離告訴了她佛的“四重特殊魅力”,
每七次念“一重魅力”108遍,
如今夏又念到第二重,
“佛教的第二特殊魅力,在於立論的痛快和透徹……”
念著念著,夏又聲音變飄兒,
因為分心了,
她眼睛盯著飛入蒲團上立著的一隻小麻雀身上,
這隻虎皮小麻雀長得真肥呀,
夏又覺得它吃得太飽都飛不起來了,
一歪一歪“蹦”下蒲團,向大殿右側通向後假山的小門走去,
此時殿裡的香客也寥寥無幾,
喇嘛們幾人去午睡,留個年紀大的有一下沒一下照看著大殿,
你看夏又啊,雙手還合十呢,咦,起了身,嘴裡還在念叨,人卻跟著虎皮肥麻雀隨了去,那腰還彎著呢,小圓肚子中間梗著,調皮著呢。
走走走,
肥麻雀走到假山中央,似乎又覓到食,又吃,
夏又不遠處盯著它,眼中似奸笑,她可能想捕捉它,似本能,看見肥的、比她弱的有捕捉的本能……
卻,
夏又突然發現,那肥麻雀邊啄邊發出“嘟嘟”之聲竟然有點小回音……也不奇怪嘛,它正站在一個幾乎包圍處的中央,有點回音很正常。
夏又來了趣兒,本就沒停的嘴聲音大了些,“佛教的第二特殊魅力,在於立論的痛快和透徹……”又大些,“人生和生命課題如此之大,如果泛泛談去不知要纏繞多少思辨彎路,陷入多少話語泥淖。而佛教則幹淨利落,如水銀瀉地,爽然決然,沒有絲毫混濁……”更大些“一上來便斷言,人生就是苦。產生苦的原因,就是貪欲。產生貪欲的原因,就是無明無知。”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要滅除苦,就應該覺悟:萬物並無實體,因緣聚散而已,一切都在變化,生死因果相續,連“我”也是一種幻覺,因此不可在虛妄中執著。由此確立“無我”、“無常”的觀念,抱持“慈、悲、喜、舍”之心,就能引領眾生一起擺脫輪回,進入無限,達到涅盤!”
天吶!
簡直如抵達小西天一般!
夏又那脆軟如新鶯出谷、如燕歸巢的嗲音,念出如此梵音,響徹小小的空間,竟然有如此撼動人心之力!!
忽然,
“誰在那裡?”
夏又立即閉嘴,驚恐回頭,
元首剛好微彎腰看過來……
☆、2.51
韓自離來仰德離宮兩日了,一如既往輕裝簡行。他的理念:屬於自己的時間,且就完全屬於自己,不必搞得大張旗鼓,否則,就真叫勞民傷財了。
這次來仰德。他的心情不知怎的總有些傷冷,或許跟父親的忌日臨近有關。
他的父親70年前降職至詠州,他在那裡呆了10年,日子過得孤寂而荒涼。親族朋友不來理睬,地方官員時時監視。災難使他十分狼狽,一度蓬頭垢面,喪魂落魄。但是,災難也給了他一份寧靜,使他有足夠的時間與自然相晤,與自我對話。於是,他進入了最佳寫作狀態,天朝文化史擁有了《詠州六記》和其它篇什。華夏文學又一次凝聚出了高峰性的構建。
照理,他可以心滿意足,不再顧慮仕途枯榮。但是,他骨子裡有家族野心的根,他已實現了自己的價值,卻又迷惘著自己的價值。詠州歸還給他一顆比較完整的靈魂。但靈魂的薄殼外還隱伏著無數誘惑。這年年初,一紙調令命他返回帝都,他還是按捺不住,欣喜萬狀,急急趕去。
經過汨羅江,屈原的形貌立即與他自己交迭起來。他隨口吟道:
南來不做楚臣悲,
重入修門自有期。
為報春風淚羅道,
莫將波浪枉明時。
現在韓自離讀起這樣的詩句還是挺不舒服。父親提到了屈原,有意無意地寫成了“楚臣”,倒也沒有大錯。同是汨羅江畔,當年悲悲戚戚的屈原與今天喜氣洋洋的父親,心境不同,心態相仿。心底裡認同:個人是沒有意義的,隻有王朝寵之貶之的臣吏,隻有父親的兒子或兒子的父親,隻有朋友間親疏網絡中的一點,隻有戰慄在眾齒交鑠下的疲軟肉體,隻有上下左右排行第幾的坐標,隻有種種倫理觀念的組合和會聚。不應有生命實體,不應有個體靈魂。
可是到了帝都,兜頭一盆冷水,上峰厲聲宣告,他被遣派往更為邊遠的留州!……這對父親而言是毀滅性打擊。無情的權力像在給他做遊戲,在大一統的版圖上挪來移去,不能讓你在一處滯留太久,以免對應著穩定的山水構建起獨立的人格。多讓你在長途上顛顛簸簸吧,讓你記住:你不是你……
父親從此痛定思痛:當你不能決定“自己能成為自己”時,就努力做“決定他人命運”的那一個!
從此,再沒有《詠州六記》那樣的華章,一頁頁,是血淋淋的向權峰攀爬的冷酷薄情史,包括對待自己的子女,嚴苛甚至殘忍……
父親養過一隻狼犬張簡,曾經隻誕下來一窩犬子,
六隻裡五隻都健健康康,隻有一隻生下來就孱弱遲鈍。搶不到媽媽的奶喝,自然更劣勢,危在旦夕。
自離永遠記得父親當日之舉,
他把五隻健康地撿出來分給了他們兄弟姐妹,“好好養,一年後牽出來鬥的時候,它們的勇猛就代表了你的實力。”說完,捻出那隻快死的幼犬毫不憐惜地摔到一旁,小犬當時如斷氣,“優勝劣汰即是如此。”
自離是父親最小的兒子,下面還有個幼妹。可那時候,自離覺得妹妹都比自己好鬥。小妹妹僅五歲,每日都會帶著屬於她的小犬加緊訓練……自離更貪玩些,自小就有些精致的淘氣,當著父親的面,他像模像樣訓練他的小犬,背過身,寵養小犬和它親如朋友。那是因為還有一點,他實際養了兩隻小犬:是的,父親以為摔死丟棄的那隻,子離偷偷抱回來也在將養,且,格外珍愛……
他給這隻衰弱笨拙的小犬取了個有趣的名字:又又。
雙“又”為雙,取的是其餘兄弟姐妹養一隻,他養一雙的意思。
又又很虛弱,有時候張嘴喝奶都很吃力,但是非常可愛,因為它無力啟嘴的模樣特別嬌氣慵懶,十分惹人憐愛。
又又很笨拙,他另一隻小犬張長在五隻裡算憨頭的,又又更慢鈍,它慢慢爬,慢慢睜眼,慢慢瞅;它慢慢嗅,有時候一張小耳朵好像動聽八方,發會兒呆……子離笑,這要是個人,一定是個小傻子。
但是,自離同時覺得又又很有天賦,特別是嗅覺,它隻要聞過一次的東西,絕對記得住它的味兒,無論藏在何處,挖地三尺它都能精確找到,了不起極了!
自離愛死這小東西了,
如果說年幼的他在初來這世上短短六年,有能稱之為“心愛”的,非又又莫屬了……
但是,就是這人生裡的第一個“心愛”,沒想,最後,也成了唯一,成了最後一個……
父親發現了他偷養又又,
或許,這成為了韓自離人生裡唯一的一次夢魘,
這次,父親站在二樓,
又又孱幼的小身子在父親的掌爪裡瑟瑟發抖,
六歲的小兒子跪在父親腳邊牢牢抱住父親的腿,仰著頭大聲哭“爸爸,就讓我養又又吧,它很聰明,我一定把它養好,一年後一定贏!……”
父親低頭看著小兒子,“這就是我的兒子,今日能為隻畜生卑躬屈膝,以後還有什麼不能擊垮他的自尊!”
說完,狠心松了手……
這次,又又難逃死劫,摔得腦漿迸裂,
這次,父親更做出了一個幾乎令人發指的決定:
他叫下人剝了又又的皮,烹了又又的肉骨端來給小兒子吃,
“他不吃,不給他飯吃。”
無論母親如何哭求、痛罵父親,父親不為所動,
幼小的自離挺了兩日,終於抵不住飢餓、黑暗幽閉的空間,哭著把又又吃進了肚子……
至此,
無論父親如何偏愛自己,甚至到最後,完全以“打壓姿態”牽制他的兄弟姐妹,就為一心培養他為家族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