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頭行動力很強的狼,雖然偶爾還是搞不懂其他人在做什麼,可是如果小姑娘若是一定想要的話,他便一定會去做的。
念清卻從窗沿上縮了回來,她做賊心虛地小聲說,“那就沒辦法啦,我們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吧。”
另一邊,秦燼真的拉著謝君辭出去透氣了。二人在高空之中,謝君辭垂眸注視著天鶴城,整個人恹恹地。
“他的話會是真的嗎?”謝君辭說。
作為本該最了解、也是親身經歷這些事情的當事人,他卻在問秦燼這個外人。
秦燼說,“是真是假,你聯絡佛子不就知道了?”
謝君辭抿起嘴唇,他垂下眸子,沒有說話。
秦燼知道,謝君辭心中定是復雜又難受的。不論謝清韻是承認還是否決,不論結果是哪一個,恐怕謝君辭此刻都沒有聯絡他的勇氣。
“我這些年一直很恨他。”謝君辭靜靜地說,“一開始恨他為什麼拋棄我們,後來恨他對我的態度。”
謝君辭抬眸看向秦燼,他壓抑著情緒,冷聲道,“佛修對世人眾生平等,更何況他是佛子。可我是他的弟弟,我們血脈相連,天注定你死我活的命運,我在他的眼裡,怎麼能和其他人一樣沒有區別?這難道不可笑嗎?所以我恨他。”
“既然做不了親人,那就要做仇人。”謝君辭說,“可在他的眼裡,我連仇人都算不上。”
“或許這就是他不恨你的原因。”秦燼很小心地措辭,他緩緩地說,“如果不是你和謝清韻的關系,我們滄琅宗這段時間的麻煩可是難解決得多。或許這也是他仍然將你當做兄弟愛護的原因?若沒有你,我們也不可能搭到佛子的線。”
謝君辭眸色有些茫然,他胸膛起伏著,過了半響,他側過臉。
“……不可能。”他低聲道,“那隻是因為謝清韻樂善好施而已,不論誰的求助,他都會接受。”
看著他別扭煩躁的樣子,秦燼有些頭疼,但還是松了口氣。
看來剛剛在周府,謝君辭的力量失衡隻是因為震驚太大,而非崩潰。至少他一直保持清明,沒有任何惡化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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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青年看起來是有些痛楚的,可秦燼卻莫名覺得,長久來看,這或許是件好事?
那些預言裡都說雙生子互相隔閡,你死我活,可是卻從來沒有寫過另一條路——若他們有可能和解,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另一邊,聽完蘇卿容的講述之後,齊厭殊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讓蘇卿容退下,一個人在房裡呆了很久,最後拿起了玉牌。
“宗主,怎麼了?”很快,玉牌的另一邊傳來了謝清韻的聲音。
齊厭殊沉沉地說,“你從來沒有與我說過,當年的真相竟然與我們想得正相反。”
玉牌安靜了一會兒。
“……你們知道什麼了?”謝清韻問。
“你弟弟去見了一個兩百多歲的故友,當年他也在城裡。”齊厭殊冷聲道,“你不是放棄了家族而選擇天鶴城,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不說?”
當年世人皆知佛子覺醒救人,可是至於何時覺醒、怎麼覺醒卻是一無所知的。
連齊厭殊都以為謝清韻是在災難面前舍小家護蒼生,所以才會覺醒力量。誰知道他覺醒的原因是因為舍生取義?
玉牌的另一邊,一直沒有傳來聲音。
齊厭殊冷聲道,“你們兄弟兩個的事情最好說開,最好不要影響到他。你若不說明白,就別怪本尊參與其中了。”
他斷了玉牌的聯絡。
準提禪宗。
謝清韻的手一顫,玉牌落在地上,清脆的一聲響。
他低下頭,重重地喘息著,手撐在冰涼的地面上,才能穩住身體的顫動。
禪宗外,一個年長的和尚手握禪杖,緩步來走。其他佛修都出門相迎。
“寂言長老,您回來了。”佛修雙手合十,微微行禮。
“佛子這段時日可還好?”寂言長老問。
寂言和佛子的師父是師兄弟,當年師弟在妖獸潮中圓寂後,是寂言帶回佛子,兩百年來一直悉心照料佛子,傳授心得。
他雖不是師父但勝似師父,也是準提禪宗裡輩分最高的和尚,所以地位極高,作為晚輩,面對他時連佛子都要低頭三分。
佛子這段時間好雖然好,但背著寂言長老可做了不少事情。
見過他和滄琅宗私下往來的和尚都是佛子的心腹和身邊人,他們彼此對了個目光,而後心照不宣地說,“一切都好。”
佛修們剛踏入禪宗,便忽然察覺到地面似乎在震顫。
寂言長老臉色一變,他急切道,“佛子失衡了,快,永歸、恆華,你們去將塔門打開,快去!”
兩個佛修聽命,瞬間消失在原地,寂言長老的身影也同時消失不見,隻剩下年輕一些的佛修們有些疑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寂言長老趕到殿前,便看到正廳中佛子白色的袈裟在紊亂的驟風中晃動,謝清韻跪坐在地,隻見從額間天眼蔓延出數條紅色的紋路,一路蔓延進他的衣領。
原本謝清韻心性清冷溫和,一身白色僧袍更顯他高尚清貴,不可褻瀆。可從天眼延伸出的紅紋破壞掉了這種平和安靜,甚至顯得有些妖冶。
長老神色一凜,他舉起禪杖,重擊地面,嗡——一層又一層的聲音不斷向外擴散,與此同時,他的口中念念有詞,有形般的梵文一個個向著佛子重重壓去。
謝清韻悶哼一聲,他身體伏得更低,在最開始本能的抵御之後,他立刻壓住反抗的本能,配合長老壓住自己的力量。
紅紋漸漸退去,謝清韻眼前逐漸模糊,失去了意識。
第101章
向天塔中,謝清韻睜開了眼睛。
無數鎖鏈順著向天塔的牆壁延伸過來,緊緊地纏住佛子的身體,白色袈裟猶如被巨蟒纏繞,他垂著頭,睫毛緩慢地顫動著。
他的冷汗順著臉頰落在地上,一滴一滴沾湿了地面。
“你做了什麼,佛子?”牆壁邊,寂言長老站在陰影之中,他沉聲道,“你已經百年沒有失衡過了,為何會又忽然心境不穩?”
佛子沒有抬頭。
他喘息著,視線虛晃,注視著身前地面陣法的花紋,仿佛沒有聽到長老的質問。
“沒什麼。”過了半響,他輕輕地開口。
“你是不是沒有聽我的話,在老朽離開的這段時間,私下見了謝君辭?”寂言長老蹙眉道。
“夠了。”謝清韻垂著眸子,他道。
“你又是沒有聽我的話!你明知道你和謝君辭的力量相互抵觸厭惡,靠近彼此時間長了便會容易失衡,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寂言長老怒聲道,“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可將天下蒼生放在心裡了嗎?”
嗡——
以佛子為中心的力量激蕩了起來,擾亂得鎖鏈哗啦啦直響,塔身晃動,低沉地嗡鳴著。
“夠了!”謝清韻猛然抬起頭,他咬牙道,“出去!”
看著年輕的佛子額間天眼紅紋閃動,威壓震得自己身後塔身不斷悶響,寂言長老喉結蠕動,有了些猶豫。
“……你好好想想我的話!”寂言長老說著,才悻悻轉身離去。
大門厚重的關閉聲響起,整個塔內像是與世隔絕一般寂靜。
謝清韻重新低下頭,他深深地喘息著,冷汗不斷落在身下的陣法上。
他額頭上的天眼紅紋如同藤蔓般想要向著周遭擴散,卻又像是被塔的力量所鎮壓。 天理之力就這樣不斷在有序理智和失衡爆發中來回撕扯,謝清韻的身體不斷地向著地面墜去,若不是鐵鏈束縛著他的手臂,恐怕早已失去平衡。
謝清韻已經太久沒有來過向天塔了,他一時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到底是今夕何年。
‘你的天理之眼,是為了萬物蒼生而覺醒的力量。’兩百年前,中年寂言長老沉聲道,‘唯有大愛者,心懷蒼生,方能駕馭天理之力。你能做到?’
‘我能做到。’
‘永斷私念,再不為己,公而忘私才能保持天理之力的穩定,你能做到?’
‘……’
‘謝清韻,你能做到嗎?’
鎖鏈中的少年長發散亂,他抬起頭,眼眸迷蒙,他薄唇微張,胸膛起伏,像是溺水的人喘不過氣。
“我做不到。”他聲音嘶啞地說,“我全家一百餘口人全部死絕,我也是人,我也有感情——我做不到!我的幼弟與我分別在外,我做不到,我——”
紅紋在少年白皙的皮膚上迅速蔓延著,他咬緊牙關,大腦疼痛欲裂,冷汗順著臉頰不斷地落下,他淹沒在自己洶湧的力量之中,整個塔身嗡嗡作響。
“你感受到了嗎。”寂言長老沉聲道,“世人以為雙生子之力,好就是好,壞就是壞。你若大愛無私,天理之力可助你萬世太平。可你若是動情,這份力量便是你的枷鎖,它會反噬你,吞沒你——好也會變成壞。”
少年仰起頭,他喘息著,聲音沙啞尖銳地崩潰道,“我不要,為什麼不讓我死在天鶴城,我不要這個力量,我也不要做佛子,讓我死——”
“難道你要拋下謝君辭嗎?當日是你放走他,若未來有一天謝君辭若入魔,這世間隻有你能殺了他!這是你的責任!”寂言長老厲聲道,“你的家毀了,可是你活著,你可以救更多的人,讓更多黎民百姓幸免於難,好好地活下去。你明明能做到這些事情,你擁有世間最強大的血脈力量,謝清韻,你真的要尋死嗎?!”
少年原本渙散的眸子逐漸重回清明,他恍然地注視著塔頂,臉頰上的紅紋逐漸收回至額頭天眼。
寂言長老看到勸下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氣,卻聽到少年聲音暗啞地說,“既然好的能變成壞的,那壞的也能變成好的,對嗎?”
“……謝清韻!”寂言驚道,“你……”
“善惡由誰來界定?預言或世人之口嗎?”少年謝清韻喃喃道,“如果君辭以閻羅之力向善,他為何不能是好的那一面?”
“你最好不要這樣想。”寂言長老低聲道,“天理閻羅相生相克,善惡黑白對立,若他是善,你又會是什麼?”
少年沒有回答,他的發梢已經被冷汗浸湿,如今貼在面頰,看起來有些狼狽,他的嘴角卻微微地勾起弧度。
原本黯淡的眸子,似乎又勾起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幾日後,謝清韻私下出宗,趕往一座高山上的孤亭。
他抵達時,亭裡已經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