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途愣住,他注視著謝君辭,瞳孔緊縮,整個人都呆住,過了一會兒才又驚又喜的說,“謝君辭?你、你真的是謝君辭,謝老二?”
“是我。”
老人手一顫,毛筆掉在地上也來不及撿,似乎想快步走過去看看謝君辭,可他似乎腿腳不太利落,一著急差點摔倒,幸好謝君辭撐起了他。
周正途雙手拍著謝君辭的肩膀,他感慨道,“你一點都沒老,看起來和當時相比就長大了十來歲一樣。你現在什麼修為啦?”
“分神。”謝君辭說。
“不錯,不錯。我當時就覺得你有天賦,果然如此。”周正途語無倫次地笑道,“真不錯……咳咳咳……”
他太激動,竟然咳嗽了起來。
蘇卿容救人已經成習慣,他伸手抓住老者的手腕,探查了一下,心中就沉了沉。
周正途的虛弱不是因為生病或者中毒,而是因為壽元快盡了。
“我是萬萬比不上你的,苟且偷生多活了百年,已經夠本了。”周正途被扶著坐下,他拍著謝君辭的手臂,蒼老地笑道,“世家不該修仙啊。這些年看著我爹娘兄弟兒女一個個走了,我便早就不想活了。道心一破,便真的再無進展。不過竟然能臨死前還看到故人,我心中還是寬慰的。”
蘇卿容忍不住說,“周家主,不用那麼悲觀,你至少還能活個幾年呢。”
周正途看向他,又看向謝君辭,問道,“你兒子?”
謝君辭無奈道,“師弟。”
老者恍然大悟,他笑道,“謝謝師弟。”
周正途確實十分高興,一直拉著謝君辭的手敘舊,隻不過幾乎都是他在說,謝君辭基本沒開口過。
“謝老二,你面上不變,可心性變得真多。”周正途說,“當初你口齒伶俐,見誰不爽就要打架,怎麼如今成了個悶葫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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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謝君辭被吐槽,蘇卿容和秦燼都很想笑,但是忍住了。
“你也變了很多。”謝君辭說,“當初拉著一伙紈绔子弟到處惹事,如今倒是像模像樣成家主了。”
周正途深深嘆息一聲。
“當年的事情,改變了你我。”他蒼聲道,“也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謝君辭沉默了一會兒,他轉移話題道,“我看到天鶴城蕭條,其他世家都離開了,為何你還在這裡?”
“這是我的家鄉,我的祖輩都葬在這裡,我又如何能離開呢?”老者嘆聲道,“更何況當年妖獸潮一事,你們兄弟對天鶴城有恩,我便想著留下來,守著周家、謝家,守著我們家鄉人的墓,也算是報恩了。”
謝君辭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對天鶴城自然是沒有恩情的,有恩的是救下全城的謝清韻。他恨兄長,恨他選擇了天鶴城兩萬人的性命,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是怨恨這些普通百姓和老天爺的。
看著他沉默不語,周正途想要起身去將茶水拿過來。看著他行動不便的樣子,蘇卿容趕緊過去幫忙拿了。
“多謝師弟。來,你們坐,都喝茶。”周正途坐了回來,他嘆氣道,“哎,當年之事實在是太慘烈了,活下來的人,誰能不念著那些佛修們的好?他們為了護住城鎮,將一身修為功德化成結界,一直阻擋在城外。那些佛修從年紀最大的開始一個個死去,年輕的又補上。我真的……我看著謝清韻死在外面的時候,眼淚都下來了。”
謝君辭正要喝茶,聽到這句話,他驟然抬起頭。
“你說什麼?”謝君辭問,“你說謝清韻怎麼了?”
周正途沒有發現謝君辭的不對,他已經陷入過去的回憶。
他低落道,“當年數萬高階妖獸侵城,連那些年紀大的老和尚都不是對手,謝清韻怎麼可能擋得住?我親眼看著他死在結界外……我隻恨自己無用,派不上用場。幸好你們兄弟二人有那什麼稀奇古怪的血統,謝清韻死而復生連破三境,你也活了下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謝君辭怔然地坐在那裡,他喃喃道,“可是……可是謝清韻不要我們了,他沒有回家……”
“不是他沒有回家,是他回不去。”周正途說,“當時妖獸一出現就是黑雲壓境,他再年少有為也才金丹初期,可數萬妖獸,他如何回去?一出結界就是白骨啊。”
謝君辭的大腦嗡嗡作響,他的手指緊緊地攥著扶手,指尖泛白。
秦燼和蘇卿容本來聽到這個事情也很驚愕,此刻都不由得緊張地看向他。
“謝君辭,謝君辭你……”
秦燼的話還沒說完,謝君辭身形搖晃,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
第100章
謝君辭心境震動,思緒不穩,周遭氣息逐漸危險紊亂。
閻羅之力瞬間察覺到了主人罕見的失衡,挑準機會,剎那間噴湧而出。
秦燼的反應速度極快,在謝君辭失控的一剎那,他瞬間張開力量,將自己和謝君辭包裹其中。
謝君辭面頰上的半邊面具出現裂紋,黑瞳也逐漸泛起血紅色,身後的長發在紊亂的力量中飄動。
結界中,黑色的閻羅之力危險地飛舞著,甚至劃破了秦燼的臉頰,傷口再瞬間復原。
“謝君辭,冷靜!”秦燼厲聲道,“不論什麼事情你都有我們,想想滄琅宗,想想清清!”
聽到他的話,謝君辭身形一頓,眸子終於有了一絲清明。
他捂著自己的頭,痛苦地低哼著,一點一點壓制奮力想要脫離控制的閻羅之力,將暴戾的力量重新收回體內。
待到不甘心的閻羅之力全部收回後,謝君辭的身體靠在桌邊,他抬起頭,像是從海水撈出來的一樣,額頭上盡是薄汗。
這是兩百年來謝君辭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清醒過來,收回失衡的閻羅之力。
看著他恢復正常,秦燼這才收回結界。
“謝老二,我、我是不是做錯什麼啦?”一邊的周正途一直很著急,他拍著膝蓋,自責道,“哎呀,我老糊塗啊,我太開心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我……”
“不怪你。”謝君辭喘息著,他緩緩撐起自己,低聲道,“不僅如此,我還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
老者疑惑道,“當時謝清韻那麼著急地回家,竟然沒有和你說過這些嗎?”
周正途一提這茬,謝君辭心中便又掀起波瀾。
他的手指扣緊桌沿,眉毛蹙起。看到他的樣子,蘇卿容連忙說,“周老,等過幾日我們再回來拜訪你,師兄他應該需要靜靜。”
“好啊,那……你們若是離開天鶴城,記得一定要回來與我告別,謝君辭,你保重身體啊……”
老者一路送他們到門口,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見,他還是屹立在門邊。
謝君辭的年紀似乎隻停留二十多出頭,看著他,周正途仿佛也回到年少時。
那時天鶴城蒸蒸日上,人來人往。他是城裡世家中最有天賦的子弟,所以到哪裡都受追捧,唯獨小他四五歲的謝君辭不忿他,他們總是一起打架。
最開始謝君辭年紀小,確實贏不了,可是等幾年之後,周正途便逐漸不是他的對手了。
那些年他們的意氣風發,朝氣蓬勃,似乎都因為妖獸潮而泯滅了。
“家主,那三位是誰啊?”小廝好奇的問道。
“故人。”周正途淡淡地說。
他嘆息一聲,轉身蹣跚地進屋,小廝連忙攙扶住他。
-
謝君辭耗費了大量精力壓制閻羅之力和自己的情緒,已經筋疲力竭。
蘇卿容和秦燼撐著他,將人帶回客棧。他們瞬間出現在客棧頂層的走廊中,另一邊,齊厭殊已經打開了門。
他們將謝君辭扶到桌邊坐下,齊厭殊看到他面具開裂,心便沉了沉。
他伸出手,抵在謝君辭的額頭上。
謝君辭面色蒼白,他睫毛微顫,對齊厭殊的動作毫無反應。
“他自己將閻羅之力收回去了?”齊厭殊收回手,他不可置信地說,“他那時失控了嗎?”
“失控了,但就一瞬間,謝君辭便自己抑制回去了。”秦燼道。
聽到秦燼的話,齊厭殊怔然注視著自己的大弟子。
他竟然……自己做到了?
隻不過看著謝君辭慘白的面容,齊厭殊忍不住說,“到底怎麼了,他怎麼人回來了,魂兒卻丟了?”
師兄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都怕當著謝君辭的面再敘述一遍,又刺激到他,所以一時都沒有開口。
謝君辭坐在桌邊,師父和師兄弟都圍著他,堵得水泄不通。念清隻能從謝君辭手臂下空擋鑽了進去,小女孩忽然在他的懷裡冒頭,擔心道,“你怎麼啦?”
謝君辭神情有些恍惚疲憊,小姑娘的聲音終於讓他有了點反應。謝君辭腦子還沒轉過彎,手已經習慣性將她撈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隻不過小家伙比剛撿來時長大很多了,當初像是個湿漉漉的落水團子,不大點。如今卻是大了,謝君辭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他丟的‘魂’,終於也隨之慢慢回來了。
看著有點僵住的場面,秦燼這個師兄弟裡最年長的終於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他當機立斷開口,“蘇卿容,你留下和師尊說。清清,帶楚執御去另一個房間。我和謝君辭出去透口氣。”
滄琅宗這才逐漸動了起來,念清抬起頭,可憐巴巴地問,“又是大人的秘密嗎?大人好多秘密啊。”
沒辦法,她隻能和少年去了另一個屋子。
一進關上門,小姑娘就跑到窗邊,她手肘抵著窗沿,楚執御學她的動作,也趴在窗沿上。
“看風景?”他問。
“噓!”念清小聲說,“我們在聽牆角,要悄悄的。”
她看到師父的屋裡是開窗戶的,所以一直很努力地聽,卻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
如果是幾年前,清清一定會摸不到頭腦,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可如今七歲半的虞念清已經是有文化的小孩了,她篤定地說,“一定是師父和師兄使用了什麼術法!”
少年深藍色的眸子看著她,他問,“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