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卡殼了,眼底浮現出難以置信又恐懼至極的光。
單超仗劍而立,結實的手臂將女子挾制在身前,手裡一把血跡未幹的短匕正死死抵著她的脖頸。
女子修長眉峰緊皺,一言不發。
單超冷冷注視著馬鑫:
“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
馬鑫:“……”
馬鑫瞬間就瘋了。
“後退!全部後退!”馬鑫的吼聲起碼比剛才高了八個音調:“所有人等不得放箭,後退!!”
侍衛雖不明所以,但仍然立刻向後撤去,包圍圈立馬擴大了半丈遠。馬鑫站在人群最前面瞪著單超,幾乎可稱是氣急敗壞,卻偏偏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野和尚,你他媽今天要是能走出去,小爺就把你給……”
“謝統領不會放過你的。”那女子突然開口道,目光緊緊逼視著馬鑫:“雖然我是謝府囚犯,但我要是真的把命送在這兒,謝統領也不會放過你的。”
馬鑫一愣。
緊接著他眼底掠過恍然大悟的神色,暴戾的口氣突然就收起來了:“信超和尚,有話好好說,先把我們統領的家眷放下!男子漢大丈夫,挾持一個女……女……女人算什麼本事?”
單超心想看你這為虎作伥的模樣,折磨這姑娘的保不定也有你,一時不由心內大惡,冷笑道:“家眷?我竟不知這世上哪個男子是如此待家眷的。不用廢話,所有人給我讓開,否則我現在就讓她血濺當場!”
明晃晃的匕首尖一偏,當即劃破了女子咽喉,一絲血跡登時洇了出來。
馬鑫差點沒破音:“住手!”
Advertisement
他喘息片刻,決然向身後眾人打了個手勢:“……讓開,放這位大師出去。”
單超緊箍著身前的女子,一步步倒退出兵器庫,侍衛們立刻亦步亦趨跟了出來。
馬鑫目不轉睛盯著單超,勾勾手指叫來一名心腹,附耳問:“宇文虎呢?”
“書房外小花廳。”心腹亦用極低的聲音回答:“我已令人找個借口去絆住宇文大將軍,務必使他不要出來。大概一盞茶之內……”
“盡量拖延,萬一碰上宇文虎影衛那邊就蓋不住了。去!”
手下立刻領命離開。
馬鑫轉向單超,冷冷道:“大師要走可以,請把手上這位姑娘留下。統領當初請您做客是純屬誤會,三天來亦未薄待您分毫;但如果您執意要把這位姑娘也帶走的話,我謝府與大師這梁子就算真結下了,日後天涯海角……”
單超悠然道:“莫放狠話,牽馬來。”
馬鑫一哽,女子極其輕聲道:“再要點錢……”
單超立刻會意,朗聲道:“再來紋銀十兩,快去!”
馬鑫幾欲吐血。
大師你既然要錢,為何又隻要十兩,夠花嗎?想讓你手上的人質天天就著涼水啃饅頭嗎?!
但馬小爺又無可奈何,隻得強忍暴怒令人去準備。所幸謝府豪奢名不虛傳,片刻後便牽來一匹通身油黑、四蹄踏雪的神駿,馬背上馱著錢袋,裡面赫然金光燦爛。
“請大師笑納,這裡是十兩足金。”馬鑫從錢袋中拿出一塊成色極好的碎金晃了晃,正色道:“大師聽我一言:當日在慈恩寺中多有得罪,真的是純屬……純屬誤會,若是大師現在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話,呃,我替統領發誓,從此一筆勾銷,既往不咎……”
可憐馬鑫語無倫次,卻被單超冷笑著打斷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可知佛祖若見妖魔,也有金剛怒目的時候!”
馬鑫啞口無言,單超挾著懷裡女子飛身上馬,剎那間背後空門大露。但還不待侍衛抓住空隙放箭,他便一腳狠踹在馬腹上,喝道:“駕!”
·
“——籲!”
一聲馬嘶傳進花廳,宇文虎放下茶杯,抬頭疑道:“誰敢在謝府上縱馬?”
“想是侍衛大哥們在操練場打馬球罷。”坐他下首一襲粉裙的侍女放下箜篌,巧笑道:“大將軍不必在意,再聽奴家彈一曲九張機可好?”
“……你們統領呢?”
“統領在內書房服藥,稍等就出,大將軍原諒則個。”
書房內,白緞錦袍的年輕人放下墨筆妝盒等物,扶正面具,對著銅盆水面笑了笑。
那弧度似乎不太對,他閉眼調整片刻,再睜眼一勾嘴角。
這下感覺是了。
他滿意地點點頭,對周圍心腹比了個好了的手勢,起身推門而出。
花廳。宇文虎見周圍雲香霧繞絕色成群,如花似玉的侍女們巧笑倩兮,心內不由煩悶。
謝雲當大內侍衛統領這兩年來,越發地心狠手辣行事高調,據說私下作風還頗有些荒淫,各種不足與外人道。雖然這隻是京中傳言,但從眼前這滿屋子美貌侍女看來,恐怕也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本將軍出去走走。” 宇文虎吸了口氣,起身道:“你們統領出來了再叫我。”
沒想到下一刻侍女霍然起身:“大將軍萬萬不可,請留步!”
“嗯?”
侍女們躊躇難言,宇文虎反應何等銳利,立刻起了狐疑:“你們這是想幹什麼?”
就在這時,花廳外突然又傳來馬嘶,緊接著嗖嗖不絕,赫然是利箭破空之聲。
宇文虎面色剎那間就變了,一把推開侍女:“讓開!”
侍女哪攔得住這位久經沙場的世族大將,隻見眼前黑影飓風般閃過,宇文虎已衝出了花廳。隱藏在垂花門後的侍衛也把守不及,眼睜睜看著宇文大將軍衝出內院,穿過月亮門,緊接著背影就僵直在了正堂外前院門口。
隻見神駿黑馬當空掠過,馬背上單超一手持韁,一手拔劍,反身便是當空一斬——
七星龍淵發出唳嘯,閃電般將身後數根羽箭砍成了幾段!
劍光鋒利如月,映出了坐在馬上的另一人。
那人俯身緊貼馬背,綁成一束的長發滑落,裹挾著白绡衣袍在風中飛揚翻卷。
此時夜幕初降,院中點起了火炬,映在那人一絲瑕疵都挑不出來的側臉上,猶如火光中燒著的白玉。
宇文虎霎時就認出來了,滿腦子隻剩下難以置信。
下一刻,那人轉過視線,電光石火間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一觸即分。
“……來人!駕馬!”宇文虎差點也瘋了:“攔住那僧人,快!”
另一邊馬鑫見宇文虎跑出來,登時猛一閉眼,臉上表情慘不忍睹。
“快過來,”他伸手叫來心腹,低聲吩咐:“去書房叫影衛暫避,千萬別趕這當口再撞上宇文將軍,這位爺是真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與此同時,單超駕馬衝向謝府大門,在黑夜中猶如黑色的閃電,所有擋道者不是被迫閃開就是被踏於蹄下,身後滿地斷箭殘矢橫七豎八,整整鋪成了一條路。
眼看他真能衝出去,宇文虎也顧不得了,當下提氣縱躍,整個人在院牆上一點——他在邊塞駐關久了,自有北疆磨礪粗悍之氣,個頭又遠比一般人高大,甚至比單超都要略高半分出來;但這一躍卻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輕功之深厚由此可見一斑。
半空中他身形如鬼魅般,凌空迫近馬背,猛地拔刀出鞘!
“放——人——”
單超一回頭,瞳孔微微縮緊,然而此刻已經來不及了。
刀光殺意排山倒海,剎那間逼到眼前,甚至連臉上肌肉都感覺到了針扎般的刺痛。
任何人在這時的本能反應都肯定是避讓,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躲。他懷裡還有人,此刻一躲,勢必把那姑娘露出來,這一刀下她斷無生路!
單超牙關瞬間咬緊,剎那間這年輕男子英挺的面孔在火光與刀鋒的映照中,顯出了一種巖石雕鑿般的深刻和剛硬。
他上半身回轉,幾乎整個人擰了過來,雙手仗劍橫迎刀鋒——
鏘!
這一擊的腰力之強、臂力之悍堪稱駭人,劍身擋住刀鋒的剎那間,金屬撞擊那一點上赫然爆出了無數電光!
宇文虎心神巨震,長刀脫手,在夜色與火光的交織中打旋飛出,“奪!”一聲重重釘進了遠處三尺厚的青磚院牆!
十二年。
宇文虎馳騁沙場十二年,這是平生首次,被人一擊繳刃。
剎那間從他心頭湧上的不僅是難以置信,還有深切難言的,不可形容的……恥辱。
“我叫你放人,聽見沒有——”
宇文虎平地爆喝,暴怒出手,掌心如有赤光閃過,竟全力用上了畢生所修的虎咆真氣!
單超眉宇一軒,右手撤劍,左掌悍然迎上,瞬間隻聽震人發聩的——轟!
三步之內如有人,必然能聽到那蘊含在巨大真氣碰撞中浩瀚、悠遠的龍吟。
緊接著宇文虎內力倒灌,五內俱摧,在一口狂噴鮮血中,活生生被撞了出去!
撲通一聲巨響,宇文虎摔倒在地,整個人傾盡全力屈膝猛跪,才勉強止住了飛速向後倒馳的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