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超退後半步,望了眼黑沉沉的木頭柵欄,突然提氣一掌拍在木頭上。
呯!
柵欄整座微微搖晃,然而竟然紋絲不裂!
“別動手!”美人立刻喝道:“牢房是用鐵木做的,劈不斷!”
單超認真道:“姑娘,我要是沒看到你就罷了,既然看到了就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你別怕,我不是歹人,出去後你想尋找親朋也好、自行離開也好,我都不會佔你半分便宜……”
女子久久注視著他。
那眼神其實非常古怪,但在她痛苦狼狽都無法掩蓋的容光中,神色中透出的怪異其實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大師秉性仁厚。”她終於緩緩開口道,又頓了頓才說:“隻是這牢房需得解鎖才能打開……大師若真想搭救,還請尋鑰匙來。”
鑰匙。
單超瞬間想到了什麼,簡單說了句“請姑娘稍等”,拔腿就奔向自己的牢房。送飯小丫頭果然還沒醒,單超從她腰間翻到大串鑰匙,又試了下鼻息確定她真的性命無虞,再次穿過曲折的地道來到女子的牢房門前。
那女子大概是羞於衣著凌亂見到生人,已在這短短片刻間裹緊了衣袍,隻是因此倒顯得更加削瘦了。
單超迅速試了幾把鑰匙,果不其然有一把打開了鐵鎖,立刻便推門而入。他不好看人家姑娘衣著不整的模樣,視線就隻盯著她被活生生釘在地面上的手:隻見短匕黃金鑲寶、森寒華麗,刀刃死死捅穿了掌心,早已幹涸的血跡散布在周圍半步之距,簡直不能想象事發那一幕是多麼劇痛慘烈的景象。
單超按住刀柄,抬頭問:“能忍嗎?”
女子凝視著他,唇角微微一勾,似是笑了下。
那絲笑紋讓單超隱約有些熟悉感,但此時光線非常昏暗,情況又急迫,他便隻點點頭,一邊抓著刀柄一邊按住女子的手,驟然發力一拔!
噗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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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立刻迸了出來!
單超劈手蓋住傷口,但血還是瞬間噴了他滿掌,片刻後才漸漸停息。
那女子咬牙低頭,身體繃得弓弦一樣緊,半晌劇痛減弱才冷汗涔涔地喘出一口氣來:“麻煩……麻煩大師了。”
若是尋常姑娘,這時候可能就已經疼昏過去了,而眼前這女子雖然幾近虛脫卻神志清醒,言辭還非常沉靜柔和。
一個人的性格面貌可以偽裝,氣度和修養卻是骨子裡裝不出來的東西。單超心中瞬間一動,不自在地別過視線:“姑娘言重,不必叫我大師……眼下情形急迫,你的傷口也必須立刻包扎,我們還是快尋找出口離開這裡吧。”
女子卻沙啞道:“不用急。這座地宮有好幾個出入口,大多數門外都有重兵把守,還有一處直通謝府書房。要想不被人發現的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哪條?”
“兵器庫。”
單超一怔,女子挑眉戲謔問:“恩公該不會就想這樣,帶著我赤手空拳的殺出謝府吧?”
一炷香時間後,暗門被猛地推開,單超從地道裡爬了出來。
女子說的果然不錯,剛出地道就有一股寒氣迎面襲來,觸目所及是一座巨大空曠的庫房,四面光線昏暗,唯有火炬在四個角落簌簌燃燒,為壁壘森嚴的牆壁投下跳躍的火光。
兵器庫中一排排高大的鐵架直通房頂,架上卻大多數都是空的,並沒有很多刀劍火器。
單超從鐵架中走過,不由暗暗心驚:“謝府建造這麼大一間兵器庫是幹什麼,謀反不成?”
“謝統領是皇後的人,”女子在他身後道。
“——什麼意思?”
單超轉頭一看,隻見女子抱臂靠在黑色巖石牆壁上,綁成一束的長發從肩側垂下,雖然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略顯蒼白,卻有種硬玉般潤澤堅定的光彩。
“武皇後從數年前起,便代替聖上御筆朱批,此後黨羽滿朝,權勢燻天。今年聖上決定起駕泰山封禪,武皇後聽聞後,便自請代替宰相,以婦人身份登壇亞獻,與陛下一同昭告天地,並稱二聖。”
“此舉若成,從此武後便能臨朝聽政,與皇帝一同執掌朝政——然而武後雖然權傾朝野,卻仍有一派人反對她,並且這一派人比武後更得聖心,也更佔祖宗禮法的優勢:便是當今的東宮太子。”
單超皺眉道:“這跟謝府內藏兵器庫有什麼關系?難不成……”
“是的。”女子道,“魏王奪嫡不遠,玄武門血未幹;本朝江山萬裡基石,都是骨肉爭殺的屍骸壘成的。”
單超面色微變,半晌才猶疑問:“……姑娘怎麼知道這些?你和謝雲的關系是……”
那女子別過頭,半晌幽幽開口,嘆息聲輕如一羽:
“恩公覺得是什麼關系……就是什麼關系吧。”
——單超登時深覺造次,幸虧尷尬的臉色被黑暗掩飾住了。
正當他想道個歉圓回來的時候,突然隻聽那女子指著前方疑道:“——大師,您看那是什麼?”
順著女子的方向看去,隻見昏暗的兵器庫深處隱約傳來似青似白的光。
單超突然意識到什麼,當即快步上前,穿過無數林立的鐵架一看,隻見面前空地上赫然用綢布吊著兩把長劍,那青白二色的微光就分別是雙劍發出來的。
而左邊那把,赫然就是單超的七星龍淵!
單超被強迫“請”進謝府後,他在慈恩寺中的隨身財物也肯定被查抄了,龍淵劍出現在這裡不足為奇。但單超也沒想到謝雲竟能那麼理所當然把劍沒收當成是自己的,一時心裡感覺極其惡心,上去就把劍扯下來握在了手裡。
“這是大師的東西嗎?”那女子好奇地走上前,輕輕觸碰另一把正閃爍著白光的長劍:“為什麼它會發光?大師您看……啊!”
隻見那懸吊的綢布不知怎麼回事竟突然松了,長劍驟然下落,而女子手傷根本接不住,眼看沉重的兵刃就要砸到她腳上!
單超閃電般伸手接住,喝道:“小心!”
就在這剎那間,他握住了白金劍柄。
吼——
下一瞬長劍鏗鏘出鞘,隨著衝天而出的森寒殺氣,整座兵器庫驟然爆發出了刺耳的劍嘯!
與此同時,謝府正堂。
手下匆匆走進大門,馬鑫立刻抬起頭:“怎麼樣?”
“還好影衛隨機應變,宇文將軍沒發現異常。”
馬鑫終於松了口氣,苦笑道:“這才第三天,一個月還有二十七天,接下來咱們可怎麼瞞啊。每日府上來往官員都好打發,萬一遇上陛下召見……”
手下也一陣頭皮發麻:“馬哥別急,還好如今一切都在統領的推算下進行,影衛也知道該怎麼做的。況且我聽醫官說統領的情況其實還好,也許今年很快就——”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門外又一名侍衛狂奔而入,都顧不得會不會被人聽見了,進門便大吼:“來人!大事不好,地宮人不見了!”
馬鑫霍然起身:“你說什麼?”
“看守剛發現了送飯那丫頭,兩處密室人都失蹤了,我們正派人搜索整座地宮……”
侍衛上氣不接下氣的話剛說到一半,突然正堂外傳來極其尖銳的呼嘯,似有千萬鬼哭神嚎,轟然直上雲霄,所有人同時面色劇變。
“……太阿劍嘯!”馬鑫失聲道,“那僧人進了兵器庫,動了統領的太阿劍……”
他鏘然拔刀衝出正堂,暴怒道:“來人!隨我去兵器庫,把那野和尚剁了喂狗!”
兵器庫外四面八方傳來人聲,單超額角抽搐,猛地將白劍插回劍鞘。
尖嘯戛然而止,但這時候已經遲了。女子大概在地牢裡受了很多折磨,此時一聽人聲便如驚弓之鳥,連嘴唇都微微發白,輕聲道:“大師,現在我們……”
單超拔出七星龍淵,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莫怕,我帶你殺出去。”
“要是殺不出去呢?”
單超隨口道:“那一塊死在這好了。”
龍淵劍鋒在他英挺的側影上反射出一道光痕,濃密的眉峰下,目光森亮灼人。
女子微微頓住,似乎有些怔愣。
遠處傳來咣當一聲巨響,是兵器庫大門被人硬生生踹開了,緊接著腳步聲和兵戈撞響聲一湧而入,細聽竟然森嚴有序,順著一座座鐵架向這邊迅速逼近。
“大師,”女子皺眉道:“你武功高強,一人仗劍必能殺出,但帶著我就會被拖累。不如將我交出,或許還能換取一線生機……”
單超卻向她展顏一笑,搖了搖頭。
他笑起來的感覺和謝雲截然相反,仿佛一棵幹淨、年輕、修長的樹。後者令人精神緊繃,前者卻會讓人感覺非常舒服,從心底裡油然升起好感。
“你我雖然萍水相逢,但我既然救了你,就不會眼睜睜再看你去送死。”
單超一手持劍,一手伸向女子:
“姑娘請抓緊我,待會發生什麼,都別睜眼。”
那女子深邃秀美的面孔上,剎那間似乎掠過一陣極其難以形容的,幾乎可以稱作是進退兩難的神色。
然而很快她就恢復了冷靜,快得似乎剛才那一瞬間隻是錯覺。
“……既然大師執意如此,待會眾人進來時,請你假作挾持了我……”
“他們怕你真把我弄死,沒有人會再阻攔你的。”
“——站住!”
爆喝平地炸響,隨即火光大亮,四面八方的鐵架後隨即湧現出無數侍衛。馬鑫握刀箭步衝出人群,怒吼:“大膽僧人,你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