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您費心。”衛桓心裡沒什麼想法,“毀就毀了,反正以後也沒有人住了。我去那兒也是難受,以後估計也去不了幾次了。”
“別啊。怎麼說地都是你們家的,也是你祖宗拼下來的,那麼大一塊地呢,快趕上四分之一的扶搖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歡,大不了等你以後好了,推了重建。”揚昇越說越離譜,“對了,你昏厥之後我去檢查了一下你們祖墓,好奇怪。”
聽見這個,衛桓又把腦袋露出來點,“怎麼了?”
“我看到你的立碑了。”
立碑?
“你們家的傳統難不成是人還沒死就先立碑?你的屍體都沒有,根本就不可能有墳墓啊。”
衛桓也有些疑惑,“我死後,有葬禮嗎?”
揚昇嘆口氣,“沒有。”他反復拿捏著措辭,眼神也避開,“你……你也知道當時的情況。你走之後沒有人能開得了九鳳結界。不豫整理了一下你在學校的遺物,說是要給你做一個衣冠冢。他那個時候找我,我沒有去,我當時也……”
衛桓笑起來,故意揶揄,“我知道,你這個小氣鬼。”他轉移了話題,“那既然這樣……我在祖墓那個……”
他努力地思考,感覺記憶有些空缺,“哦我想起來了,當時那個立碑的確是提前就做好了,還是我自己要做的。我跟我爸媽說,我要跟他們一起刻字,我爸媽拗不過我,就一起做了。”說著,他忍不住苦笑,“沒想到我們也是差不多時間走的。”
“好了別說了,說起來怪難受的。我還以為是誰在你死後做的立碑,想想也不可能,誰都進不去。”揚昇忽然想到什麼,“這樣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麼?”
“你的屍體啊,到現在沒有任何人找到,我們在找,那些制作妖傀的人一定也在找,他們會不會以為會有人把你的屍體藏回九鳳祖墓,所以才會派謝天伐去你家。如果他們能找到你的屍體,又可以復制出另一個成功的謝天伐了。”
原來是這樣。
衛桓不知該說些什麼,“你有打開我的立碑看嗎?”
“我打不開啊。”揚昇說,“我試過了,大概隻有你們九鳳可以打開。”
Advertisement
也是,衛桓覺得自己糊塗了,連這一點都忘了。不過打開裡面可能也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找不到。
“欸?”
揚昇忽然間發出一聲疑問。
衛桓抬眼看向屏幕,“怎麼了?”
“你們家的外面,好像有結界。”
屏幕的那一頭,揚昇正懸浮在半空,面前就是九鳳宅邸,看似什麼都沒有。可當他蓄起紫色風團,向前推去,風團卻被阻擋在一層透明的結界前,紫色氣流流淌開來的時候,透明結界出現一道一道金色的紋路,如同閃電。
衛桓忽然間坐起來。這是金烏的妖紋。
“看來我來晚了。”揚昇雙臂抱胸。
“雲永晝沒有跟你們在一起嗎?”衛桓急忙問道。
“沒有啊,他眼睛都傷成那樣了,我讓他去醫院。”揚昇想了想,“不過他好像是和九尾一起走的,說是要把謝天伐帶到山海地下禁閉室,他不放心九尾自己做這件事。也不知道他後面有沒有去治眼睛。”
衛桓的心髒忽然間跳得好快。
“你先休息吧,既然他這邊都幫你弄好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揚昇的手劃出結界圈,原本準備掛斷電話,卻又忍不住補了一句。
“衛桓,如果不是雲永晝,你回不來。”揚昇笑道,“我一直想說,但我也怕影響你,所以一直瞞著。你也知道雲永晝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來都是不要命的,七年前他本來志願都填好了,要去戰場。”
光是說到這裡,衛桓的心都被揉成了一團。
“但是你後來沒能回來。大概一個月之後吧,他改了志願要留在山海當教官,那個時候總理還大發雷霆,差點動用職權修改他的志願。說好的從軍從政,都放棄了。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看到你死了,受了刺激,不願意那麼賣命了。”
“到我知道他獻祭才知道,他之所以這麼做,不是因為怕死。是我想得太狹隘了,他可能隻是……”揚昇嘆了口氣。
“抱著一個希望,想活著看到你回來吧。”
衛桓低垂著頭,夕陽已經被夜色消融,整個房間陷入沉沉的黑暗。直到揚昇掛斷,他也沒有說一句話。
想見他。
這樣的念頭代替一切出現在衛桓的心中。
閉上雙眼,他試著去感應雲永晝的存在。
眼前的場景一點點明晰,一草一木都熟悉無比。可衛桓不能確定,他皺著眉反復嘗試感應,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
雲永晝此刻就在他九鳳的家裡。
胸口一滯。衛桓咬著牙,在心中默念著自己的家門結界心訣,冒著再次暈厥的風險也要劃出結界入口。身上沒有氣力,他扶著床的邊緣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走進結界圈,來到了九鳳宅邸。黑沉沉的黑暗吞噬一切,讓這個已經殘破的地方變得更加冷清。他閉上眼,去感應光的存在。
雲永晝就在他曾經最喜歡的空中小花園。
衛桓的後背發疼,沒辦法變出翅膀,他隻能扶著牆壁,一步一步艱難無比地走上旋轉臺階,這個臺階已經被妖傀炸得有些殘缺,走上去的時候不太穩。就這麼一段小臺階,他感覺自己走了一個世紀。重生後第一次,他開始真的嫌棄這具人類軀體,這麼虛弱,害他不能快一點,幹脆一點出現在雲永晝的面前。
等到他光著腳踩到空中花園的草坪上,才看見雲永晝的背影。這裡的植物許久沒有人打理,已經長到了他的膝蓋那麼高,踩上去有沙沙的聲響。這個聲響將衛桓的蹤跡暴露無遺。
雲永晝的防備心令他尚未轉身就放出數不清的光刃,可下一刻好像覺得不對,光刃像是破碎的煙火,又消失於黑暗。他本來正裝著壞掉的吊床,現在卻轉過身,有些錯愕地看著衛桓。
兩個人就這麼隔著十米的距離,在黑暗裡對望。
衛桓想走到他面前,但他實在沒有力氣,走了兩步,停下來,靠在旁邊的丹果樹上,這裡實在是荒廢太久,樹上生滿了槲寄生,結了一串串珍珠似的白色漿果,聞起來有種草本清香。
“你和我的妖力把我掏空了,我走不動。”衛桓靠在樹幹上,小喘著氣,“你能過來嗎?”
雲永晝沒想到真相戳穿之後,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他有些傻了,感覺自己像是一下子變回那個十八歲的懵懂少年。他放下吊床,一步一步朝衛桓走過來。
每一步都沙沙響著,好像走在衛桓的心上似的。他仍舊是全妖化的形態,銀色長發仿佛是月色融成的,黑暗中發著光。令衛桓感到慶幸的是,他還是有去醫院,左眼蒙了一個白色紗布眼罩,看起來有種脆弱的冷感。
“你怎麼來了?”
衛桓仰著臉,“這個問題不應該是我來問比較合適?”
雲永晝沉默了。
見他沉默,衛桓又有些猶豫了。他這些天一直這麼忐忑,原以為到了今天會好許多,可是事實證明根本沒有,他還是會反復思考自己應該說什麼,該問什麼。心裡的那隻兔子到關鍵時候又開始沒完沒了蹦跶,不得安寧。
“我……”衛桓的喉結慌亂地上下滾動,“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醒來你又不在,誰都在……”
他本來還想說就你不在,可覺得這樣實在是太像撒嬌了,於是咽了回去,“你……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衛桓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沒錯一定是,你肯定是想看我笑話所以不告訴我,”他本來話就多,一緊張話更多了,“你該不會知道我是九鳳才跟我結契的吧,為什麼啊,你、你不是挺不喜歡我的嗎?我真是搞不懂你,我本來以為自己搞懂了,起碼我搞懂我自己了。現在一看我根本沒有,我還越來越迷糊了……”
“事先聲明我不是說你傻啊,可是你圖什麼啊,你全身上下最珍貴的就是羲和之瞳,整個妖域就隻有這一對,拿什麼不行拿這個去獻祭?你瘋了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越說越生氣,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這可是你的眼睛,又不是手指甲剪了還能長,這說沒有就沒有了,你就變成獨眼龍,呸,獨眼金烏了,我真是搞不懂,我、我怎麼想都想不通,你明明以前對我愛答不理的,明明隻有我對你好,我、我還以為是我一廂……”
差點說漏嘴,衛桓立馬急剎車,仰起臉看向他,“雲永晝你究竟是為什麼,你犯得著用這麼寶貝的東西去……”
來不及說完的問題,等待已久的回答,都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吻封存在槲寄生下。
他睜大雙眼,大腦空白,黑暗中的雲永晝近在咫尺。他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吻上來,如同不曾預料過的一場花火,轟然炸開,驚愕與歡愉交錯。強勢,湿潤,無可抵抗,狂風中揉碎一團火。
閉上眼,衛桓想。
這個於死亡邊緣漂泊多年的靈魂,終於在他的吻裡復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槲寄生象徵永恆不死。西方的習俗是,站在槲寄生下的人們必須接吻。
第79章 坦誠相愛
壓抑了太久, 久到這份感情在雲永晝的心裡已經鬱結成一個寄生植物, 他們纏繞著他的心髒,擠壓, 令他無法喘息。以至於在這一刻, 他終於選擇釋放。他一點不想要解釋, 不想將那些理由攤開來給他看。
他隻想吻他,七年前就想吻他。
堅硬的樹幹與過密的擁抱將衛桓夾擊, 如同又急又密的大雨, 令他無處可躲。
明明隻是吻而已,卻好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柔軟地奪走了他的力量, 叫他掙脫不得, 失去意志。
感覺到衛桓在下滑, 雲永晝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恍惚間松開了手臂,倉皇與他分離。連他的手臂都松開,衛桓徹底沒有了借力, 不爭氣地滑下去, 靠在樹幹半跪著, 像隻奄奄一息的小獸,望向雲永晝的眼睛裡蒙了月光和暖霧。
雲永晝愣了一秒,也單膝跪下來,正要把他抱起,卻被衛桓撲上來,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反吻上他。
主動權發生交換, 他剛才分明看到了雲永晝的妖紋在擴散,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兩顆心裡藏著同一個問題,也藏著答案。
但誰也不宣之於口,隻有熱吻揭曉秘密。
沉浸其中的衛桓忽然想到一個惡劣又血腥的壞主意。
他也想取出一塊肋骨,磨成一跟長長的釘子。就像現在這樣,在他與雲永晝緊緊擁抱在一起,連命運也無法阻攔的時候,穿進去。
把他們永遠釘在一起。
不遠處突然之間傳來巨大的聲響,像是什麼東西倒塌了似的。嚇得衛桓渾身一抖,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忙撒開雲永晝,手扶在身後瘋狂往後退,一直退到丹果樹下。
大樹被他這麼一撞,哆嗦著搖落好些樹葉,輕飄飄在空中晃悠半圈,最後落在衛桓的腦袋上,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我靠我剛才親、親他了?
不對不對,是他先親的我,我隻是還擊而已!
腦子亂的一塌糊塗,背靠大樹坐在地上的衛桓手不自覺攥住身側的草,睜大眼睛望著半米外的雲永晝。
剛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明明在說話來著,怎麼就……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