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在高興什麼?”
衛桓愣了一下,也停下腳步,轉過來面對雲永晝,“我?”他眼睛轉了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開心,就是開心唄,許你一天天的不開心還不許我樂樂呵呵的了。”
“沒有人無緣無故開心。”雲永晝很堅持。
“你這麼說也是。”衛桓鼓了鼓嘴,手又不自覺摸了摸左胸那塊留給戰徽的空白處,眼睛瞄上雲永晝的衣服。
“可能是因為……我們穿上了一樣的衣服吧。”一隻小飛蟲飛到衛桓的鼻子尖,被他揮開,手在空中抓了一把風,莫名變出一小捧藍色花瓣。
他把手繞到背後,攥著那花,繼續道,“之前我們穿的都是不同學院的戰鬥服,顏色樣式都不一樣,現在好啦,都是深灰色,而且挺好看的。”
這個答案令雲永晝意外不已,他愣愣地看著衛桓,一言不發。
衛桓臉一揚笑起來,好像三月暖陽。
“與子同袍啊。”
記憶潦草地終止,結束了夢境。衛桓能感覺到意識在蘇醒,隻是他強撐著不願醒來,他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這些記憶會這麼模糊,他幾乎毫無印象。
但他最終還是醒來了。視線一點點從模糊變得明晰,到處都是一片白。他無力地眨了眨眼,天花板白茫茫一片。
“你醒了?”
衛桓側過頭,看見蘇不豫正坐在床邊,他的聲音很小,再多看一眼,才發現原來景雲和揚靈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試圖坐起來,蘇不豫為他調好了病床床墊,壓低聲音道,“醒了就好,我一步也不敢走。”
雲永晝呢。
衛桓環顧了一下病房,最後還是開口問道,“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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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部分妖傀逃走了,揚昇帶學生去追了。那個臉上有妖紋的人類,跟著九尾走了。他倆想守著你醒過來,我就帶他們過來了。”蘇不豫替他掖了被角,“那個妖傀被封印之後你就昏厥了,醫生說你現在的人類身體不足以支撐兩種妖力,精力耗盡所以休克。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衛桓一言不發,默默聽著,可他即便很努力地在聽,思緒卻還是牽掛在一個人身上。
他隻想知道雲永晝現在在哪裡。他想知道他為什麼會把自己的眼睛拿來獻祭。
他又是從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就是九鳳的。
看衛桓不說話了,蘇不豫也不再多說,“我準備了一點粥,你喝一點體力恢復的快一些。”
“不豫。”
衛桓忽然開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蘇不豫倒粥的手頓了頓,差一點灑出來。
“最開始懷疑的時候是分院儀式。”
“為什麼?”衛桓不懂,分院儀式上的他分明被雲陽分到了火學院,那個時候他的妖心絲毫沒有蘇醒,蘇不豫為什麼會懷疑。
蘇不豫繼續說了自己沒說完的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在你回來之後,不需要什麼理由,我覺得那就是你。”
後來他得知雲永晝與他結契,就完全確信了。
雲永晝不可能無緣無故與一個人類結契,除非他百分之一百篤定那個人就是衛桓。
蘇不豫忽然覺得自己的名字似乎是一語成谶。不豫,不猶豫,可他偏偏就是因為太猶豫而遲一步。明明先認識衛桓的人是自己,先認出他的也是自己。
衛桓沒有接那碗粥,他隻是再次問道,“你是不是去過無啟?”
蘇不豫將粥放下,坦蕩抬眼,“對。我去過。”
衛桓陷入沉默。暗巫姬說的太模糊,如果不豫真的像暗巫姬說的那樣,獻祭了自己的鮫尾或是鮫鱗,他的祭品應該轉移到自己身上才對。
難道獻祭也分先來後到?
“你……”衛桓不知應該如何開口,這樣的問題對他來說太沉重,他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負荷。他害怕蘇不豫真的為了自己做出不可逆轉的犧牲。
“你的鮫尾,還在嗎?”
蘇不豫微笑著看向衛桓,看著他那雙已然湿潤的眼睛。
“不重要了。”
他要的不是這個答案。
“這很重要。”衛桓抓住蘇不豫的手腕,“你是半鮫,你如果沒有鮫尾還算什麼鮫人,為什麼你要這樣,我回不來就回不來好了,”他甚至不知道怎麼組織自己的語言,“我,我不值得你做這些,我哪怕回來了又能怎樣?你看看我,我還是當初的我嗎?”
蘇不豫反握住衛桓的手,笑得溫柔,“是啊。”
“你就是你。”他嘴角泛起梨渦,心裡卻是苦澀。
他更希望聽到的不是這些。
“隻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很值得。”
他知道自己這樣說,就像是把衛桓綁起來一樣,縛住他的手腳。可他覺得好慌。心裡的歉疚湧上來快要將他淹沒,但他就是很害怕,隻要一想到他這雙異瞳,想到他站在雲永晝身邊的樣子,他就好慌。
他也不想這樣。
衛桓蒼白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低垂著眼睛,仿佛盯著床單上的某一塊,沉默了一分鍾,才輕聲開口。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
這不一樣。
蘇不豫差一點脫口而出,可到最後他忍住了。
你隻不過是把我當做你的弟弟,你從十幾歲開始就要保護的人。
但是現在我可以保護你了,你為什麼不願意看一看我。
衛桓隱隱感覺蘇不豫對獻祭一事有所隱瞞,但他知道這些事說出口需要時間,他也願意等。
“我……我還是很想知道你在無啟發生了什麼,或者說我死後發生的事。”他頓了頓,“沒關系,等你願意告訴我了,你再說。”他抬眼望向蘇不豫那雙灰綠色的眼,露出一個令人心安的笑,“七年前我也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就這麼死掉,把你丟下了,好在還有機會,以後我也會一直在。”
蘇不豫看著他臉上的笑,也輕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嗯。”
他很清楚,衛桓是不會這樣對雲永晝笑的。面對其他任何人,衛桓都是一個無懈可擊的保護者,為每一個人付出犧牲,在所不辭,他總是企圖把自己的羽翼庇佑到任何一個他希望保護的對象,永遠悲憫,永遠的英雄主義。
隻有在面對雲永晝的時候,他才真正卸下重擔,變得像個孩子。
身為旁觀者的蘇不豫,對於他的區別對待永遠清醒,但卻無能為力。
衛桓沒有食欲,吃了一點粥就說困了想睡覺,於是側躺著裝睡,他聽見蘇不豫小聲說自己突然有點公事要出去一趟,等他回來,但他假裝自己還睡著,沒有回話。他也聽見累壞了的景雲和揚靈終於醒了過來,輕手輕腳地繞到病床的這一頭,兩個家伙趴在那兒看他,衛桓這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即便閉上眼睛,羲和之瞳也可以看到面前發生的景象。
他們倆小聲道幾乎是用唇語在交流,像兩個小傻子似的盯著自己。
“原來阿恆就是九鳳啊……”景雲推了推眼鏡,“難怪他每次說到九鳳都……”
“什麼阿恆,這是桓桓哥哥。”揚靈敲了一下景雲的腦門,“你也得叫哥哥才行,他比你大好多呢。”
“我知道,我一下子改不了口嘛……”景雲癟了癟嘴,“你之前還一直叫他笨蛋人類笨蛋人類呢。”
揚靈一下子就直起身,雖然動作很誇張可聲音還是很小。
“我那時候不知道他是桓桓哥哥啊!再說了我這個是愛稱!愛稱你懂不懂。”
衛桓差一點憋不住笑出來。
倆活寶。
到了上課的時候,倆小家伙也走了,病房裡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衛桓睜開眼,想看看他的眼睛,可他沒有太多力氣,瞟了一眼手腕,於是運靈變出一面鏡子。
他的身體的確帶不動這妖力,光是變出鏡子都讓他覺得十分費力,胸口有種滯緩的鈍痛。鏡子的顏色偏金,看不明顯,衛桓拿著轉了個身,面對夕陽。
果然,羲和之瞳覺醒之後,眼睛的顏色就變的不一樣了,左眼瞳色很深,大約還是人類眼珠的黑色,右眼卻很通透。
變成琥珀色了嗎?
鏡面消失,衛桓不自覺抬起手,拂上自己的右眼。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最喜歡的雲永晝的眼睛,有一天竟然會變成他的。這種感覺有些微妙,衛桓說不出緣由。他一旦去思考雲永晝這樣做的立場,問題就變得清晰又復雜。復雜的是他還是有些不確信,感覺一切都來得沒有原因,像一場從不預約的陣雨。清晰的是,大概沒有人為平白無故獻出自己最寶貴的一部分。
但雲永晝這麼做了。
所以……
戒指忽然發出光亮。衛桓從思緒中抽離,原以為會是他,確認後才發現是揚昇。
“你醒了?”接通後揚昇先開口,“打開視頻我看看你現在怎麼樣?”
衛桓照做了,他揉了揉眼睛,“你現在在哪兒呢,剩下的抓住了嗎?”
“移交給政府了,早知道我就不叫那些學生了,剛解散,讓他們回學校。我準備去一趟你家。”揚昇的背後的確是北極天櫃的街道,衛桓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地方。
“去我家幹什麼?參觀啊。”衛桓嘆口氣,整個人都要縮到被子裡。
“我想著,之前怎麼說都有一個九鳳結界,那些找茬的人也進不去。”揚昇說著飛了起來,“現在九鳳結界破了,我怕有人跑去你家鬧事。我準備弄個新結界,可能趕不上你爸弄的,好歹撐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