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回轉,這一刻李振覺得,奇跡是真的來了。
不走到今天,怎麼會知道四年以後居然有一個樂隊選拔節目?
大炮激動到背著琴當場來了段即興演奏,李振用手空氣打鼓,兩個人配合得相當默契。
陸延把嘴裡那顆喉糖咬碎了,繼續看報名注意事項,最後又翻回最頂端。
宣傳圖最上面除開幾位重量級音樂人評委,就是那個穿紅衣服眉眼凌厲的短發女人,陸延咬碎喉糖的同時在嘴裡又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三人在帕克的錄音棚裡瘋了一陣。
陸延看一眼時間,已經超過晚飯時間好幾個小時,再晚怕是連末班車都趕不上,他起身說:“走了,我回去了。”
李振:“回那麼早?”
大炮:“是啊大哥,一起喝酒去啊。”
陸延拿著衣服,站在門口,一口回絕:“我現在是有家室的男人。”
李振:“……”
大炮:“……”
有“家室”的陸延回去之前還不忘給網吧裡那位捎點東西吃,兩人在微聊上聊了幾句,陸延邊聊邊找飯店,但上下城區飯店營業時間異常養生,市場份額都讓路邊攤佔領,幾乎沒有賣正餐的地兒。
他走了幾條路才遇到一家便利店,走進去隨便掃蕩了幾樣東西,面包、飯團,看到什麼都拿兩樣。
“一共五十八,”營業員掃完碼,又問,“怎麼付款?”
“等會兒,我找樣東西。”
Advertisement
陸延在等掃碼的過程裡想從邊上的雜貨架上再找盒喉糖,然而找半天也沒看到喉糖的影子。
喉糖沒見著,倒是在架子最底層看到一盒東西。
上面寫著,超薄,親密貼合,潤滑舒適……
陸延看了兩眼,不知道怎麼想的,拿了一盒扔進去。
肖珩坐在網吧裡,沒有等來陸延,卻等來一通意外的來電。
“……最近還好嗎?”女人上來是一句略帶關切的問話。
大胃王廣告掛出去三天,有人坐不住了。
“有事嗎。”肖珩反問。
女人的聲音溫柔又冷靜:“我想跟你聊聊,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肖珩看一眼時間,抬手把耳機摘下,往網吧外走:“三分鍾。”
女人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我們見面聊?”
“沒必要。”
女人知道沒有商量的餘地,沉默兩秒,直入主題:“我知道你對我和你爸有意見,我們確實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女人打完柔情牌,又轉言道:“這裡總是你的家。我不是想用繼承人的身份把你和肖家綁在一起,媽看到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可你絕對能走得比現在更遠,回來吧。”
說話間,肖珩已經走到網吧門口,街景蕭條,對面那家店剛倒閉,門上貼著“行業蕭條,開不下去了,店鋪轉讓”。
他手裡半截煙剛好燒到底,他愣了愣,反手把煙頭摁在牆上。
女人比肖啟山聰明多了,她從來不說多餘的廢話,一如當年隻用一句懇求般的“我也是這麼過來的,求求你了,別跟你爸鬧”,一盆冷水將他淋得徹骨。
現在也是,一句“你能走得比現在更遠”,但凡他要是真的有什麼念頭,很容易就著了她的道。
但肖珩隻是突然叫她:“媽。”
肖珩這聲“媽”叫得諷刺至極,已經多年沒再聽他喊過這個字,連電話那頭的女人自己聽了都下意識愣住。
“今天叫你一聲媽是因為……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把我生下來這件事挺奇怪的,”肖珩說到這無所謂地笑了一聲,“生我幹什麼,我也不是很想活在這個世界上。”
肖珩說到這,即使已經徹底從肖家出來,以為自己應該會一點情緒都沒有,他還是太高看自己。他深吸一口氣,盯著街對面看,這條街再往後走一段路,被牆擋住的那個地方就是他對著垃圾桶吐過的街角。
透過那堵牆,他好像還能看見某個人蹲在那兒喊“你今天超級帥”時嘴角那點帶著痞氣的笑容。
然後短暫的沉默過後,女人聽到他說:“現在不一樣了,就生我這件事,我很感謝你。”
“我想去什麼地方,我會自己走過去。”
通話中斷。
-
半小時後,陸延拎著一袋子東西,掀開網吧那片黑簾,彎腰進去。
正對著門的那個網管位他熟得不能再熟,邊上帶扇小出入門的長桌,桌上是一臺電腦,主機。隻不過隱在電腦後的人變成了一個面生的年輕人,年輕人歪頭從電腦後頭探個腦袋出來:“上機?”
“不上,”陸延晃晃手裡的塑料袋說,“我找人。”
年輕人打個哈欠,又縮回電腦後頭。
陸延往裡頭掃一眼。
他男朋友在最後一排,倒是沒在敲鍵盤,男人整個人往後靠,下巴微微抬起幾度,帶著些不可一世的倨傲,深色襯衫袖口往上折上去,耳機掛在脖頸間。手指搭在桌上,指間夾了根未點的煙。
肖珩正準備點煙,手裡的那根煙給被一隻手毫不留情奪走,緊接著甩在他面前的是一袋子東西,再往上看是陸延的臉。
陸延極其自然地把那根煙湊到自己嘴邊咬住,一副老子能抽你不能的語氣說:“煙鬼,少抽點。”
肖珩的手在桌上輕點幾下,嗓音因為連著抽煙而越發啞:“錄完了?”
陸延他邊上的空位上坐,低頭自己把那根煙點上:“嗯,錄完了大炮的。”
“英文爛成這樣還找外國調音師。”
“便宜,”提到這個,陸延自己也意難平,“而且我當初約他的時候還以為老子的音樂能夠跨越國界。”
還他媽跨越國界。
肖珩自從接到那通電話之後心情一直算不上好,但他發現一旦聽到陸延的聲音,又什麼念頭都沒了。
肖珩簡單塞了幾口東西,又開始進入敲鍵盤的模式:“我還有一會兒,你先回去?”
陸延手裡那根煙他就抽了兩口就掐了,他最近已經很少抽煙:“沒事,等你。”
肖珩沒再說話,他工作起來顧不上周圍。
地震了估計都反應不過來。
電腦桌是連著的一長排。
桌面已經被人用各種尖銳的東西劃得到處都是痕跡,陸延等了會兒趴下去想睡會兒,他先是枕著胳膊,但看著肖珩敲了會兒,他忍不住把胳膊挪開,耳朵直接貼上桌面。
一下一下的鍵盤聲更加清晰。
陸延閉上眼。
等他再醒過來,鍵盤聲已經停了。
肩上披著的是肖珩的外套,陸延直起身,外套就往下滑:“弄完怎麼不叫我?”
肖珩:“看你睡挺香。”
回去的路上陸延說了很多話,把樂隊比賽的事簡單提了。
兩人肆無忌憚地在街上牽手。
陸延捏著肖珩的手晃了晃:“有個樂隊比賽……葛雲萍你知道嗎。不知道現在可以記一下,她,我未來經紀人。”
肖珩知道葛雲萍,隻要是個會上網衝浪的正常人,應該沒人不認識她。能把一份幕後工作做到比蓋過幕前藝人,葛雲萍是當今樂壇第一人。
肖珩反手牽制住他:“比賽都還沒比,你這單方面宣布?”
陸延:“開個玩笑。”
肖珩作為資本的“產物”,對資本世界了解得非常透徹,肖家手底下不是沒有娛樂公司,樂隊比賽在這幫地下樂手們眼裡,或許是一個通往夢想的梯子,一個可以讓全世界聽到他們音樂的舞臺。
而現實可能隻是一場“資本遊戲”。
肖珩知道這時候不該說這話,但他還是提醒:“你平時看選秀節目嗎。”
陸延:“偶爾吧,之前挺火的什麼歌王,看過幾期。”
“你知道……”知不知道資本操控,知不知道節目組要誰生誰就生,想要誰死誰就死。
“知道什麼?”
肖珩實在不願把那套規則說出口,他想說算了,陸延卻聽出話裡的意思:“黑幕?”
陸延說完又笑了:“擔心我?”
陸延走到半路沒再往下走,他坐石階上,下面是綿延至道路盡頭的長街,他從手邊抓了一顆石子:“還記得防空洞裡那句話嗎?那句……要衝到地上去。”
陸延拍拍手上的灰,又說:“但其實我剛開始玩樂隊那會兒,跟很多人一樣抱著的都是老子不想和這個世界同流合汙的想法,什麼地上啊,地下才是樂手呼吸的空間。”
陸延說到這,眯起眼,仿佛透過面前這條街回到高三那年,他們樂隊演出的酒吧裡,有一個直頭發、穿校服的面目模糊的女孩子。
混亂的酒吧,燈光,樂隊噪音,尖叫的人聲。
陸延其實直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女生叫什麼,她間隔一段時間就會來,當時黑色心髒隊友還打趣他說:哎,這妹子來了總盯著你看。
陸延對她有印象,也隻停留在有印象的階段,沒怎麼在意。
直到有一天校服女生把他堵在後臺,他剛想說“讓一讓”,沒想到女生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都是湿的。
她說:“謝謝你們的歌。”
陸延並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發生過什麼,又有什麼難言的秘密。
肖珩坐在陸延邊上,有風從身後吹過來。
“她說謝謝你?”
“嗯,”陸延把手裡那顆石子扔下去,“……我當時,覺得挺驚訝的。”沒想過當初從歌裡獲得的力量原來可以照亮別人啊。
指甲蓋點大的石頭子在空蕩的環境裡石子發出回響。
“男朋友,我沒那麼傻。”
“我從來沒想過這條路會是絕對光明的,我甚至想過如果節目組給我劇本我演不演?在不越過底線的情況下,我可能會演。”
肖珩似乎是忘了,陸延身上一直有種異於常人的成熟特質。
他完全知道‘衝到地上去’的這條路的所有阻礙、或許還有將要面對的骯髒——但他還是要去。
肖珩沒再說話,他掌心抵在粗糙的石階上,尾指和陸延的緊挨在一起。
他忽然想仰頭去看下城區這片夜空。
頭頂依舊是壯闊到絢爛的滿天繁星,幾乎迷了眼,但最亮不過陸延此刻說話時的眼睛。
第55章
“所以不用擔心。”陸延說完又囂張地放下一句狠話:“還說不準是誰幹誰。”
他其實很少體會過這種有人關心的感覺, 從小獨來獨往慣了, 也沒什麼親近的人, 就算摔倒也沒個哭的地方,爬起來拍拍衣服接著走。
從霽州隻身一人來到廈京市,摸爬滾打, 早練就一身睜眼說瞎話的本領,他遠比肖珩更清楚什麼是“生活”背後的真相。
生活是凌晨背著琴,演出結束後終於有時間坐下來啃上一口面包的滋味。
是黃旭和江耀明坐火車離開, 而他蹲在公交車站琢磨樂隊之後該怎麼辦的那天。
是無數個昨天, 和所有未知的明天。
肖珩突然叫他一聲:“延延。”
從那次之後他好像很喜歡這樣叫他,延延, 我們延延。
“嗯。”陸延轉過頭,也對上他的眼睛。
肖珩配合陸延那番囂張話, 說出更囂張的一句:“什麼時候報名,拿個冠軍回來玩玩。”
陸延先是一愣, 然後笑了:“下周。我之前怎麼沒發現你比我還會放狠話?”
肖珩:“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
“……”陸延說,“滾。”
肖珩:“你要不願意,換個稱呼也行。”
陸延以為他又要說‘老’字開頭的那個詞, 肖珩卻沒那樣逗他:“怎麼著我也比你大兩個月, 叫聲珩哥不過分吧。”
陸延動了動手指,幹脆把手挪過去一點,覆在肖珩手上。
“珩哥。”
從狗脾氣繞到珩哥。
見他的第一面,陸延在樓道裡以為對面就是個虛有其表的弱雞公子哥,信心滿滿撩起袖子就打, 誰能想到幾個月後,原本八字不合的兩個人就這麼合上了。
陸延叫完那聲“珩哥”後,氣氛變得異常曖昧,陸延不用想都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但這次他反而主動伸手去拽肖珩的衣領,將他拉向自己。
陸延這回倒是發揮出了他平時的控場水平,他痞氣地笑了笑,又松開手指去勾他下巴:“給親嗎。”
身後,被風剪碎的婆娑樹影在路燈下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肖珩任由他調戲,衣領被他扯散。
陸延低下頭,鼻尖就蹭上男人脖側,然後才一寸一寸若即若離地挪上去,最後才落在男人唇上。
陸延剛吃過喉糖,肖珩嘗到一點發涼的薄荷味兒:“出息了啊,會撩了。”
陸延含糊不清地說:“沒有。”
肖珩卻隻覺得身上在燒,手也沒了規矩,好在這時候街上沒人,除路燈外也沒什麼光亮,但他隔著陸延身上那條牛仔褲布料,沒摸到別的,隻摸到一塊突起。是個方形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