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胃王海報落實的速度相當快,第二天各大車站已經能看到肖珩手扛十斤大米的照片。
第三天,陸延照常出發去車站,等車的過程裡餘光瞥見右手邊一位年輕人手機屏幕上的畫面有幾分眼熟。
他把嘴裡的喉糖咬碎了,仔細了看了一眼,確認是身後那張巨型海報主角之一——某位天才編程師新上的那款遊戲。
他正想跟人聊兩句,有人喊:“7路來了——”
人群便一窩蜂往路邊湧。
到了錄音棚,連混音師也坐在縮在椅子裡打這款遊戲,陸延這才意識到,在大胃王廣告掛遍下城區車站的同時,肖珩的遊戲是真的火了。
混音師是個外國人,金發碧眼,他把腿搭在調音臺上,跟著耳機裡的歌哼著調,哼不超過半句,遊戲裡的小人一頭撞在牆上,話鋒一轉成了一句:“F**K!”
他們跟這家錄音棚是頭一次合作。
合作的原因隻有一個,性價比高,再往通俗了說,就是便宜。
調音師中文說得十分迷離,陸延英文水平也不咋地,當年高考背的詞早忘差不多了,平時基本都由許燁充當翻譯官。
隻是今天許燁臨時有事,抽不開時間。
陸延把文件袋放下,隻能自己和這位帕克溝通。
他一進門就用他蹩腳的英文打招呼道:“哈嘍,this is……”他想說這是總譜,但總譜這個詞明顯超綱,於是陸延最後說,“you look you know。”
陸延雖然英文水平不咋地,但他不露短,一副“老子念的就是對的”的感覺,跟調音師聊了會兒歌曲風格。
李振和大炮後到,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主唱翹著腿坐在沙發椅裡,對調音師擺擺手,一揚下巴說:“Know了嗎你?”
調音師一臉疑惑。
Advertisement
Know什麼。
什麼Know。
……
李振和大炮作為跟陸延相同語種的人類,聽半天,也沒聽出來他們倆到底在講什麼。
這是什麼對牛彈琴現場啊?
李振嘆為觀止:“得了你別說了,換個人來吧,你這說到天黑也說不明白。”
陸延剐他一眼。
李振:“你別那眼神看我,你那什麼狗屁英語。我反正是不行,我都脫離學校多少年了,而且我專業也不對口,我學的是……”李振說到這停住。
大炮把琴放下,好奇地問:“振哥學的是啥?”
陸延把腿放下,他那雙腿在矮腳沙發襯託下顯得尤其長:“護工。”
“我媽當時說男護士資源緊缺,一護難求!”李振摸摸鼻子,轉移話題,“大炮你上,你剛高考完,多少記得幾個單詞吧。”
大炮特別坦誠:“我吧,我水平還不如我大哥。”
陸延:“……”
“那怎麼辦,”李振頭疼,腦子裡突然閃過某個想法,他猶豫一會兒又說,“……其實,還有一個人選?”
肖珩接到電話的時候在網吧裡,他那位剛出門的男朋友一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你英語怎麼樣?”
肖珩不知道他想說什麼,拖著鼠標說:“還行,怎麼了。”
“是這樣,”陸延把調音師一把拽過來說,“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他叫帕克,帕克,say hi。”
調音師帕克湊到聽筒邊上喊:“Hi!”
肖珩:“……”
肖珩英語水平確實不錯,從小國內國外到處跑,上的都是國際班。連翟壯志那個什麼課都不聽的貨英語考級都是一遍過。他們這幫不學無術富二代圈子裡,英文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樣。
他跟帕克聊了幾句,差不多弄清楚來龍去脈。
陸延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聊什麼,但不妨礙他聽到自己的名字。
LUYAN。
等肖珩轉述完陸延的制作要求後,帕克連連點頭表示知道了,把手機還給陸延。陸延接過,倚在錄音棚門口問:“你們說我什麼?”
電話那天是網吧嘈雜的聲音,有幾個學生在開黑,聲嘶力竭喊“開大”,在這些紛擾嘈雜裡,仔細聽才能聽到肖珩清脆果斷的鍵盤聲。
然後是男人同樣果斷的回答:“他說你英語爛。”
陸延:“……”
肖珩又說:“我說你英語是挺爛的。”
陸延想罵人,回頭看一眼錄音棚裡帕克正在做前期準備工作、大炮背上琴隨時待命,他又往外頭走兩步:“操,哪兒爛了,剛才我跟他聊得還挺愉快的好吧。”
肖珩點了下鼠標:“嗯,愉快。他說搞不懂你為什麼能繼續聊下去。”
到底誰跟誰聊不下去啊!
陸延覺得這才叫聊不下去。
錄音棚裡,帕克做完準備工作,在裡頭喊他。
陸延沒功夫跟他扯,正打算說掛了,肖珩卻轉了話題,問他:“今天錄哪首?”
“就剩最後一首,”陸延說,“光。”
陸延倚著牆。
這首歌他其實在無數次的排練裡已經唱過很多遍。但說出這個名字之後,想起的畫面卻隻是在四周年演唱會散場後唱的那一遍。
肖珩那頭傳來摁打火機時的咔噠聲,然後是漫不經心的一句:“這首好好錄。”
陸延下意識問:“怎麼?”
“不是寫給爸爸的情歌嗎。”
不要臉。
陸延幾乎都能腦補出肖珩低頭點上煙後,漫不經心說話的樣子。
帕克還在催。
陸延沒再多聊,掛斷電話。
這首歌錄制得並不算順利,要求越高,細節的地方就得花更多時間,大炮光吉他部分就錄了十幾遍,節奏、主音全靠他一個人彈。
陸延坐在帕克邊上,戴著監聽耳機,負責叫停,或是聽完錄音宣布重來。
大炮雖然對自己大哥言聽計從,但錄音面前也還是會有自己的想法,好不容易錄完一段還得重錄,次數多了換誰都容易有想法。
陸延一向秉承有想法就說,能動嘴就不會動手的原則,於是三個人邊錄音邊吵架。
“重來。”
“為什麼又重來,大哥,我剛才彈得這遍發揮完美啊!”
“完美個屁,這段不對。”
“對!”
陸延把監聽耳機拿下來:“你他媽自己過來聽一遍?”
“……”
“再來。”
“……”
等全部錄完已經是晚上。
帕克敲下播放鍵,完整的吉他旋律從音響裡流出來。
幾人安安靜靜地癱在沙發上,癱成一排,大炮發出一聲滿足的長嘆。
帕克並不知道這首歌歌詞,但這旋律聽了一整天下來已經非常熟悉,聲音一放出來就忍不住跟著瞎哼哼。
他這一哼,身為主唱的陸延嗓子也有些痒。
-我身處一片狼荒/跨越山海到你身旁。
陸延的聲音一出來,帕克立馬停下自己亂糟糟的哼唱——雖然陸延說的每一個字他還是聽不懂,但這無疑是他們交流最順暢的一次。
最後一個音放完,帕克忍不住向他們豎大拇指。
陸延整個人向後仰,雙手展開,手臂隨意搭在兩側,剛好把大炮和李振一左一右地圈起來,他動動手指頭,去拍李振的肩:“走不走?”
李振正低頭看手機,他一把抓住陸延的胳膊肘,爆出一句:“我操!”
“操什麼,”陸延腿搭在面前另一把椅子上,“到底走不走。”
李振哪兒還有工夫去管什麼走不走,他整個人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比賽!過陣子有個樂隊比賽,你們知不知道?”
大炮:“什麼比賽?”
陸延沒太在意,下城區地下樂隊數目不小,平時自己闲著沒事就總舉辦一些比賽,比如李振每年都會參加的鼓手聯賽。
“不是,這個是正式的——”李振把手機遞過去。
陸延這回看清了,他猛地坐直。
圖片上是一檔大型樂隊選秀節目,暫定名《樂隊新紀年》,冠軍隊伍將由樂隊經紀人打理。宣傳海報上做得很精細,除了報名事項以外,還有幾位重量級人物,尤其是站中間那位穿紅色禮服的女人。
樂隊經紀人:葛雲萍。
大炮臉都快貼在手機上了,把屏幕擋得嚴嚴實實,陸延隻能看到他那頭黃毛。
大炮驚嘆:“我去,葛雲萍啊!”
李振點頭:“流量傳奇,帶的歌手全是一線。”
陸延:“鏈接哪兒來的?”
李振脫口而出:“群裡啊。”
李振說完,暗道不妙。
陸延已經把大炮那顆金黃色的腦袋推開,點擊後退,退到一個群聊裡。
那是一個樂隊群聊,名字很長很特別,叫“陸延與狗不得入內”。
陸延:“……”
李振尬笑三聲:“不關我事,這群是黑桃建的。”
陸延把手機扔回去。
大炮那顆頭又擠過來:“大哥,我們報名嗎?下個月就開始海選了。”
李振手都不由自主開始抖:“是啊,報不報?機會難得。”
國內很少有樂隊節目,甚至“樂隊”這個名詞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地下”就是滋養他們的土壤。他們等“機會”等太久了,不止他們,看到宣傳海報的每一個樂手心情都不平靜。
第54章
三人坐在一起, 頭對頭, 三顆頭底下是一部手機。
沉默半晌, 李振和大炮同時一拍大腿說:
“還猶豫什麼,誰怕誰。”
“大哥這票我們幹定了!”
“什麼這票幹定了,你黑社會啊, 都哪兒學的,”陸延笑著拍了大炮的頭,又從褲兜裡摸出來一盒喉糖, 往嘴裡扔了一顆說, “報唄。”
李振一錘定音:“全票通過,許燁不在場, 沒有發言權。”
這事來得實在突然,之前沒有走漏過任何風聲, 消息在整個下城區呈爆炸狀散開,這幫樂手仿佛從一面原本砌死的牆上窺見了隱隱天光。
尤其是李振, 他作為下城區元老級別的常駐鼓手,玩樂隊的時間比陸延還要長。
陸延想到他們樂隊鼓手的生日就快到了,咬著糖問:“你三十歲生日……”
李振強調:“二十九, 是二十九!”
陸延:“有差嗎。”
李振:“這一歲可是一道鴻溝!”
陸延:“好好好, 二十九。老振,說起來你玩架子鼓這已經是第、第……”
陸延還沒算完,李振接過他的話說:“十四年。”
他從十五歲開始接觸架子鼓,參加過的樂隊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陸延當初在商場慶祝舞臺上合作一首“好運來”後相中他……的鼓技, 之後整天追著他跑,問他想不想創造奇跡。
……
但那會兒李振樂隊剛解散,他是真的不想再搞樂隊了。
太多年了,累啊。
聚聚散散的,再多熱愛也遭受不住。
後來李振實在受不住,有些崩潰地問他:“我沒那個意向,沒意向你聽得懂什麼意思不,我他媽到底為什麼要跟你組樂隊啊?還創造奇跡,你覺得自己是火箭能一口氣衝上天?”
那個戴著眉釘的少年當時站在琴行門口問他:“你不進樂隊,那你想幹什麼?”
李振當時放棄樂隊後,已經有自己的新目標:“我在琴行裡教課……不是,關你屁事啊!”
“我不是什麼火箭。”
四年前那個陸延這樣對他說。
“組樂隊之後會發生什麼,你不知道,我也不敢保證,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把每一件能做到的事情都稱作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