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先是抽了一根煙,點上煙之後把打火機往桌上扔,然後才拿起那張紙,就著煙霧去看那幾個英文字母,最後把它和一張稚嫩的臉聯系在一起。
是剛開始玩樂隊那會兒總跟在他屁股後頭跑的一個初三男孩。
那孩子天賦不錯,尤其在陸延教他吉他之後,技術突飛猛進。
耳邊仿佛響起處於變聲期的、男孩粗啞的聲音,那聲音喋喋不休地追著他說:“聽說你是這吉他玩得最好的人。”
“總有一天我會玩得比你更厲害!”
“我這次數學和英語加起來都不超過60分,不過成績差也有好處……我媽本來不願意讓我學這個,但她想通了,隻要以後能考上大學,什麼大學不是大學。等我考上音樂學院,到那個時候我再來找你,你跟我認認真真比一場!”
陸延躺到床上,閉上眼。
眼前變成一片黑,但一張張臉仍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矮個子主唱,貝斯手,鍵盤手……
那是他正式加入的第一個樂隊。
名字他還記得,挺幼稚的,叫黑色心髒。
雖然高中之前也加過兩個樂隊,不過那種學生組成的校園樂隊向來不長久,撐不過半年便解散了。說解散也不太正確,事實上那會兒還並沒有什麼‘解散’的概念,隻是大家逐漸都不去彩排,排練永遠缺人。
上高中之後玩樂隊這件事才變得正式了些,開始去酒吧演出掙生活費。
那會兒的他什麼樣?
陸延記得那會兒他周末和假期睡在酒吧雜貨間裡,反復聽一首歌,尤其裡面那一句:just gotta get out,just gotta get right outta here.
(我必須出去, 我必須逃離這個地方)
陸延想著想著,覺得有些困了,但腦海裡最後冒出來的場景,是一個灰暗的KTV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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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橫七豎八地擺了一排酒瓶。
“他算個什麼玩意兒,彈個破吉他,還以為自己——”
陸延想到這,猛地睜開了眼,睡意全無。
時間在這片漆黑又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遲緩,陸延躺了半個多小時,最後抬手去夠枕邊的手機。
刷了會兒網頁之後,他點開微聊,猶豫一會兒,最後點開那片黑色頭像。
陸延看著那片黑,手指點進輸入欄。
但想想也沒什麼可發的。
他反復進輸入界面,幾分鍾後,肖珩的信息倒是先來了。
[肖珩]:?
[肖珩]:[/圖片]
肖珩發過來的是張截圖,上面狗兒子三個字邊上有個提示[正在輸入中...]。
[肖珩]:輸半天,你在寫作文?
陸延一時間不知道該把關注點放在“狗兒子”這個備注上,還是問你沒事點開對話框幹什麼。後面一句顯然沒法問……自己不也對著肖珩的聊天框看了半天。
陸延還沒想好回什麼。
說我闲著無聊?
我手滑?
陸延正想著,手裡的手機震動兩下,肖珩的語音通話撥了過來。
“還不睡?”肖珩的聲音本來就懶散,現在估計是躺在床上,聽起來更低啞,通過聽筒傳出來,仿佛貼在他耳邊說話似的。
然而他又接著說:“寫的什麼作文……我親愛的父親?”
陸延:“……”
這聲音,白瞎了。
安靜一會兒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聊天。
陸延問:“你那什麼備注。”
肖珩:“不喜歡?”
陸延隻有一句話可說:“……給老子改。”
肖珩:“改什麼。”
陸延:“改成延哥。”
“延狗?”
“延哥!操!”
肖珩笑了一聲。
從手機裡傳出來的聲音跟平時面對面說話時不太一樣。
太近了。
明明隔著兩堵牆和一個過道的距離,卻從來沒感覺那麼近過,所有感官都被這個貼在耳邊私語的聲音無限放大。
陸延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肖珩說話時每一個音如何從唇齒間發出來,他也聽到那點略微被拉長的尾音。男人語調一貫懶散,跟這如墨的夜色一道沉下去。
聊到最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也沒人提出要掛電話。
……
通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陸延躺在床上,眼前是沒開燈的房間,耳邊是肖珩繾綣的呼吸聲。
作者有話要說: dap:我終於擁有了……三個字母。
注:歌是皇後樂隊:Bohemian Rhapsody
第31章
陸延再度闔上眼。
夏天的風從窗戶縫隙裡鑽進來, 耳邊的呼吸聲就像那陣輕撫過臉頰的風, 輕易吹走紛亂的念頭。
像驅散夢魘那樣。
……
等陸延再睜開眼醒過來, 已經是早上八點。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睜開眼,發現整晚沒做什麼夢, 沒有夢到霽州那片海一樣的蘆葦群,也沒有夢到那片蘆葦變成黑爪衝他襲來。
睡眠質量意外地高。
陸延半睜開眼緩了一會兒,正要撐著坐起身, 手掌觸到某樣東西, 他低頭看過去,手機屏幕受到感應, 又亮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是通話時間。
一秒。
兩秒。
數字仍在不斷跳動。
陸延從‘50’秒開始看,直到時間不斷攀升最後跳成整數, 思緒這才逐漸回籠——媽的這電話一晚上都沒掛?
生活貧困拮據的樂隊主唱陸延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二個念頭是:流量不是錢?
陸延還沒來得及去算自己這一晚到底燒了多少流量,悉悉索索的動靜傳過去, 大概是把肖珩吵醒了,陸延剛脫完衣服就聽到一聲不太清晰的呢喃。
從聽筒對面傳過來的嗓音悶得不行,接著肖珩問出一句:“現在幾點。”
“八點多。”陸延脫了衣服, 打算起身去洗漱。
“起那麼早。”
“……”陸延想著幹脆洗個澡得了, 於是歪著頭,把手機夾在肩上,騰出手去解腰帶,“有事,得出去一趟。”
他昨天闲著沒事去翻招聘信息, 找到一份工作,這份工作跟以往的都不一樣,這次又是全新的領域,新的挑戰,新的人生經歷:婚禮司儀。
工資可觀,隻是這工作需要面試。
雖然他沒有任何這方面的工作經驗,但他壓根不覺得這算什麼事,凡事總有第一次。
肖珩聽陸延那雜七雜八的動靜太多,又問:“你在幹什麼?”
陸延的手剛碰上那根腰間的帶子,想也沒想地道:“脫褲子。”
陸延也才剛起,還沒開嗓,聲音不比往常,反倒像一口氣連抽好幾根煙,脫褲子三個字被陸延說得異常微妙。
肖珩那頭沒聲了。
空氣裡彌漫著尷尬。
陸延說完自己也覺得這話聽起來太……太……
操!這說的什麼話啊!
陸延清咳一聲,正打算說點什麼,肖珩先開了口:“脫完了?”
陸延:“……”
“沒脫完,”陸延吸口氣說,“沒事的話我掛了。”
“嗯。”肖珩沒有意見。
陸延手指往‘掛斷通話’上移,還是沒點上去,他頓了頓又說:“我房間備用鑰匙在天臺上,從左往右數第三個花盆底下,你要用電腦就自己拿。”
肖珩“嗯”一聲:“你等會兒出門?”
陸延以為是要他幫忙帶東西:“怎麼?”
肖珩:“沒什麼,認識路嗎。”
“……”
陸延直接切斷通話。
陸延洗完澡,簡單吹幹頭發,換身衣服就出了門。他一隻手裡晃著鑰匙,鑰匙圈在指間轉著,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找導航。
陸延走到三樓,303的門開了:“喲,出門啊?”
藍姐手裡提著袋垃圾,倚在門口跟他打招呼。
“嗯,出門有點事,”陸延暫時收起手機,說完瞥見藍姐手裡那個垃圾袋看著挺沉的,順勢接過說,“我拿吧。”
藍姐雖然是一口氣吃六分炸雞的女主播,其實看起來並不胖,反而尤其消瘦,她身上穿了件長裙,脖子裡掛著一跳造型別致的項鏈。
暗綠色貓眼上盤著條蛇。
陸延之前演出需要買各種配飾,對這條項鏈多看了兩眼,隻覺得看著不像市面上買的。
下樓的時候陸延隨口說:“姐你這項鏈挺好看。”
“好看麼,”藍姐推開出入門,笑了,又說,“我自己做的。”
六號三單元這棟樓本身存在就已經夠詭異,他們樓裡的住戶身上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讓人感到稀奇,比如一個女主播會自己做項鏈。
藍姐問:“你直播在播了嗎?”
“沒呢,”陸延說,“還在研究。”
說話間,已經到了垃圾站。
陸延幫藍姐把垃圾丟進去,就直接去邊上的車站等車,等他看完導航再抬眼,藍姐已經走回七區了。
從七區過去得轉兩趟車,陸延正好趕上下一班,他從褲子口袋裡摸出兩枚硬幣,投完往車後頭走,找了個角落坐下。
這站離始發站不遠,車上人還不多。
陸延靠著車窗,接著看導航,信息欄正好彈出來一條消息。
[李振]:!!!!!!
那麼長一串感嘆號。
陸延正想問幹什麼,李振立馬又發過來一句:你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李振問完,可能是情況實在太緊急,不等他回復,電話直接就來了。
“快快快,”李振說話聲都在抖,“你現在在哪兒呢!”
陸延靠著車窗,悠闲地看窗外:“車上。”
李振邊跑邊說:“什麼車啊!你要去哪兒?”
陸延補充:“開往婚慶公司的車上。”
“……”
李振顯然被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婚慶公司”弄得一頭霧水,他壓根想象不到他們主唱到底都在幹什麼。
“你要結婚?”
“我結個頭啊,”陸延說,“去應聘司儀。”
“什麼司儀,別應了,還應啥應,”李振簡直快暈過去,“你現在趕緊下車——”
李振又說:“去防空洞!那黃毛今天要來!”
因為李振一通電話,陸延中途下車,更改目的地之後蹲在路邊等導航重新分配路線。屏幕正中心那個圈轉了半天。
“尊敬的VIP會員,正在為您規劃最佳路線,請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