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在等導航響應的過程裡抽了一根煙。
陸延想,李振這麼急吼吼的,意思就是趕緊去搶人。
他其實對搶人這件事沒有太大把握,一個那麼厲害的吉他手,放著這麼多樂隊不去,更不可能來他們這個人都不全的V團。
“已經為您規劃好道路。”
陸延隻抽了兩口便把煙滅了,站起身。
有沒有把握……先搶再說。
飛躍路三號防空洞。
下城區地下樂隊半壁江山都聚在這,搶人搶得如火如荼。
“兄弟,我知道你對音樂的熱愛和追求,我覺得我們的音樂理念非常一致……你來我們樂隊,有什麼要求你盡管提!”
“他那兒不行,看看我們——來我們這!”
“……”
李振比陸延先一步抵達防空洞,他費力擠進人群裡的時候陸延才剛從離防空洞最近的地鐵站口出來,李振扯著嗓子喊:“兄弟,這些樂隊他們都有吉他手了!看看我們樂隊,我們樂隊沒有!你知道我缺一點什麼嗎,我缺一點你!”
邊上的人都驚了:“我靠土味情話都用上了,李振你是不是有點過分。”
有吉他手的黑桃樂隊:“我們雖然已經有吉他手了,但隻要你來我們這,讓你當主音吉他手。”
李振幾乎落淚:“黑桃,你把我們兄弟樂隊之間的情誼放在哪裡。”
黑桃隊長:“我跟你們之間有個毛的情誼!你家主唱在我這挖牆腳的時候考慮過我們之間的情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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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人搶得非常瘋狂。
李振不僅要在這群人裡跟著搶,還要被人吐槽:“兄弟,V團不行。”
第二擊:“對對對,不行。”
第三擊:“別去,他們V團不僅沒有吉他手,連貝斯手都沒有。”
最後一擊:“而且V團主唱吉他彈得特別爛!”
人群中間,一個背著黑色吉他包、身穿白色T恤的高個子男生被層層包圍,由於個子高,那頭金黃色雜草頭在人群中異常顯眼。
陸延剛從馬路對面穿過來,走到防空洞門口,遠遠地就看到那兄弟高挑的背影和閃閃發光的黃發。
陸延正在琢磨等會兒開場白要說點什麼,爭取給他們樂隊這名“未來吉他手”留個好印象。別跟上回在C大廁所裡跟黃T恤那場會面一樣,得吸取教訓。
至於說點什麼……
兄弟我看你長得挺像我們樂隊下一任吉他手?不如跟著我混?
防空洞裡。
李振被吐槽得太狠,覺得怎麼也得給自家主唱找回點排面,最後絞盡腦汁道:“但我們主唱長得帥啊!也算符合你一半條件!大、大、大……”
李振大半天大不下去。
情急之下,他忘了這小黃毛的藝名,一邊心裡焦灼地等陸延出現,一邊在心裡反復回想“名字叫大什麼來著”。
防空洞內一片混亂。
陸延本來應該順順當當地從人群裡擠進去,再自來熟地搭上那位據說挺牛逼的吉他手的肩,然而他站在防空洞門口,剛往前邁出去一步——
被擠在人群中的那個吉他手轉過身。
男孩年紀確實小,除開比別人高出一截的個子以外,看起來甚至不滿二十歲。
耀眼奪目的黃發底下是一張仿佛從陸延記憶深處爬出來的臉。
跟記憶裡不同的是幾年過去,男孩原來稚嫩的五官已經長開,輪廓線變得硬朗。
看到那張臉之後,陸延腦子裡“轟”地一下,什麼念頭都沒了。
昨晚的視頻仿佛是一句啟動魔盒的暗語,那句暗語一啟動,四年前的那堆往事便鋪天蓋席卷而來。
陸延腳下明明是平地,一瞬間卻感覺天旋地轉。
一個聲音追著他,煩得要死,簡直像個得了中二病的小孩:“我什麼時候才能彈得比你厲害?”
陸延又聽到自己的聲音,四年前的他背著吉他,穿過酒吧紛擾的人群,走在男孩前面,頭也不回地說:“你?小屁孩,八百年以後吧。”
陸延回過神,難以置信地想,怎麼是他。
這張臉和昨晚那串郵箱字母逐漸重疊在一起:dap。
李振還沒想起來這兄弟叫什麼:“大大大……”
dap。
陸延站在防空洞門口,心裡默念:大炮。
黃毛被李振‘大’半天,大得有點無語,他視線從這幫人身上轉悠一圈,還是沒發現自己要找的人,有點失望地抬手拉了拉肩上的吉他背帶,說:“我叫大炮。”
李振拉人拉得筋疲力盡,最後問:“行吧,大炮還是小炮都無所謂,你到底來找誰的啊!”
黃毛摸摸後頸說:“找我大哥。”
黃毛說著,仿佛感應到什麼,將視線放遠,往防空洞門口看。
門口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dap:大炮!
劇透一下小黃毛本名叫戴鵬。
第32章
陸延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面對, 下意識往後退兩步, 退到防空洞邊上那扇大開的鐵皮門邊上。斑駁生鏽的鐵皮在烈日下曬得發燙, 後背貼在上面,隔著層薄薄的布料,那股過熱的溫度透過布料一點點往上。
而他卻感覺指尖發涼。
渾身上下所有溫度的一下都褪了去。
他現在這個位置, 再往左手邊偏移幾釐米就是防空洞那堵圓拱形的出入口,正好錯開大炮投過來的視線。
他靠著那扇陳舊的鐵門,還能清楚聽到防空洞裡傳出來的對話聲。
是李振苦惱崩潰的聲音:“你大哥到底是誰啊!”
大炮說:“我大哥是黑色心髒樂隊前吉他手。”
其他人面面相覷, 地域差異以及多年來樂隊成團、解散頻率甚高, 突然冒出來一個‘黑色心髒’還真沒人知道是什麼。
但這幫聚在防空洞裡的人畢竟都是從各個地方來廈京市的,經歷豐富。
其中有人竊竊私語:“哎我好像有印象, 霽州的,以前聽人說過。”
大炮語氣一揚, 又仰著頭說:“他是吉他彈得最好的男人,是我人生的燈塔!我的偶像!我永遠的對手!我苦練吉他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打敗他, 我們約好了要比一場賽的!”
“……”
啥劇情啊這是。
李振又問:“那你大哥名字叫啥?”
大炮沉默一會兒:“不知道。”
“……”
大炮:“大家都叫他老七。”
“……”
玩樂隊的年輕時候都取過幾個羞恥到不行的藝名。
除了‘老七’這個廣為人知的名字意外,大炮對那名穿白襯衫的、身後背著吉他的長發大哥的個人信息知之甚少。四年時間過去,以前存的東西和聯系方式在搬家途中弄丟了。
他們倆歲數正好差了三年, 他去參加中考那年, 大哥正好高考。
直至今日,大炮仍然能清楚地記得,少年高考前背著琴,穿梭在酒吧裡對他說:“我要去廈京市,如果以後再見面——”
少年說到這, 頓了頓,回頭看他一眼:“我就跟你比一場。”
……
“兄弟!我們這帶七的也挺多,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樂隊鍵盤手小七,”有樂隊開始拓展思路,為搶人不擇手段,“我也可以改名,七什麼都行,看來你跟我們樂隊很有緣分,來我們這啊。”
“名字、照片、聯系方式……啥也沒有你找個屁!別找了,來我們黑桃樂隊。”
黑桃樂隊對這位擁有響亮藝名的吉他手勢在必得。
李振不甘示弱喊:“來我們這!”
黑桃:“你就別瞎湊熱鬧了,對了,你們主唱今天沒來?我還擔心你們團那位狗東西要是過來,我們樂隊沒準搶不過他。”
黑桃隊長回憶起被陸延挖牆腳的恐懼,再次感嘆:“太狗了,真的。”
李振也想問陸延怎麼還不沒到。
他本來對這位吉他手勢在必得,勝券在握的主要原因就是今天他接到消息第一時間就聯系到了陸延,拉人這種事情,誰也幹不過他家主唱。
可陸延人呢!
陸延聽到“老七”那兒,就再往下聽。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低頭咬一根出來,點上火吞了幾口煙,煙從喉嚨口竄下去。
——老七。
陸延又抬起頭。
他把打火機放回口袋裡,沿著面前那條路往前走。
加入黑色心髒那年,是他玩吉他的第七個年頭。
當時黑色心髒這個樂隊已經成立兩年,按照隊譜,他進去的時候正好排名第七,算上已退隊的歷代成員、他是加入樂隊的第七個人。
“老七”這個名字叫得順口,時間一長就成了他的代名詞。
陸延很少會去想這些事。
他不停告訴自己,過去了,都過去了,往前走就行。
往前走。
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大炮今天這一聲“老七”將他從虛妄中拉了出來。
來自多年前的一場對話從腦海裡冒出來,背景音是酒吧紛雜的音響聲。
“你來面試?”
“嗯。”
“玩什麼的?”
“吉他。”
陸延聽到自己那時的聲音頓了頓,又說: “吉他手。”
再一轉,是他在KTV包間裡,滿地的碎酒瓶,一雙陰戾的眼睛近距離盯著他。
那人的聲音跟他的眼神一樣,他蹲在邊上,鞋底剛碾過碎玻璃:“你不是挺厲害嗎,廢你一隻手,我看你以後還怎麼橫。”
……
陸延腦子裡胡亂想著,走了大概十多分鍾,接到李振的電話。
陸延放慢腳步:“喂?”
李振:“你在哪兒呢!”
陸延:“路上。”
李振嘆口氣,可惜道:“人都已經走了,你還在來的路上,咱樂隊還能不能行了,難道真的要和這黃毛失之交臂。”
陸延隨口“啊”一聲,表示附和。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有車停在他面前,司機探頭問:“小伙子去哪兒啊。”
陸延一手插在上衣口袋裡,沒理會,沿著道路繼續走。
李振又說了一會兒,聊天內容具體圍繞黃毛說的那位“大哥”。
“你說他找的那大哥到底是什麼人,那麼牛逼呢,吉他彈得那麼神?”李振表示想象不出,“黃毛那水平在咱這已經算沒人能打得過的那種了吧,比他還厲害,那得什麼樣,哎你說咱廈京市有這號人嗎……”
陸延接電話前以為自己還能跟李振扯會兒皮,但他發現李振越說,那種說不出的煩躁就越強烈,他打斷道:“振子,先不說了,我這有點事。”
李振:“你不會還要去面試那個什麼婚禮司儀吧你——”
陸延深吸一口氣說:“不是,是別的事。”
去哪兒。
往哪兒走。
陸延自己也不知道。
接到肖珩電話時,他正坐在臺階上抽煙,漫無目的地走半天停下來之後發現周遭環境過於陌生,一座古橋連接著成群的老式的建築。
有肩上挑著擔子的老人家從橋上經過。
陸延坐下之後終於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這他媽是哪兒。
手機不斷震動。
來電顯示:[肖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