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頭一回跟人在樓道裡打架。
“對了,人找到了嗎,”翟壯志想起來他們這次下城區之旅的重點,“那女的怎麼說,她總不能知道了你爸不打算養這個孩子,還扔給你們家吧……自己的親骨肉,真這麼狠心?”
翟壯志話剛說完,肖珩手機屏幕開始閃。
手機屏幕上是三個字:肖啟山。
肖珩沒接。
翟壯志想問怎麼不接,餘光瞥見屏幕便知道怎麼回事了。
肖啟山。
這三個字好像有魔力,肖珩從出來到現在一直以來壓著的那股情緒終於再怎麼壓也壓不回去,幾乎要把他整個人吞沒,從胸腔裡所有的空氣瞬間被擠幹。
男人莊嚴又不帶感情的話仿佛能透過屏幕鑽出來——肖珩,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廢物。
廢物。
他漸漸地覺得呼吸不過來,手指指尖變得特別躁,這種躁就跟火燒一樣。
幹,且燙。
煙癮犯了。
沒人說話,車內安靜幾分鍾,然後外面倒是有人敲了敲他們的車窗,用帶著點口音的不標準普通話關切地說:“小兄弟,車拋錨了?前面有家汽修店,要不要幫你們打個電話?”
肖珩把車窗降下來。
車窗外彎著腰說話的是個陌生男人,穿灰色工裝,臉上有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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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已經打過了,”肖珩現在這個狀態根本不想跟任何人多說話,但是對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於是他又問,“還有事嗎?”
刀疤眼睛定定地看著肖珩降車窗的那隻手上的表,又不動聲色打量了一圈車裡環境,然後笑呵呵道:“我遠遠看著這輛車就覺得眼熟,我以前也有一輛差不多的。”
刀疤開始講自己的愛車,講述他如何開著它走遍全國各地,又忽然語調一轉,頗有些唏噓:“不過車早沒了,被我捐了。別看我這幅樣子,我以前是開食品加工廠的,也算輝煌過……但是後來我發現,這錢財啊都是身外之物。”
中間省略一大段關於自己從白手起家到事業輝煌的演講。
“有錢又怎麼樣呢,再多的錢隻會讓人覺得空虛,找不到人生真正的意義,迷失在物欲的橫流裡。”
“所以哥現在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慈善事業上,幫助沙漠綠地化,資助山區貧困兒童上學,”刀疤把手機掏出來,三兩下點開百度,找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殘破的教室,抵不了風擋不住雨,“你看看,這就是貧困兒童的學習環境,你難不難受,痛不痛心?”
翟壯志聽得一愣一愣的,他目光定在那張照片上,點點頭:“這學習環境真的是艱苦。”
肖珩:“……”
“是啊,眼看著一個個懷揣夢想的孩子被雨水打湿翅膀,負重前行。”
刀疤拍拍翟壯志的肩膀,說到動情處,語調變得鏗鏘有力:“所以我更加堅定地在我的慈善道路上繼續前行!人最重要的就是活出自己的價值,這個世界上很多有比錢更重要的事情,小兄弟,哥現在手頭上有三個慈善項目……”
刀疤說著,伸出三根手指。
刀疤正打算詳細介紹那幾個慈善項目,聽到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對他說:“手指頭沒被撅夠?”
陸延騎在摩託車上,一隻腳蹬地,正好停在刀疤身後。
他腿長,這個姿勢做出來就像刻意找過角度的電影鏡頭似的。
“沒錢的說要帶人發財,遇到不差錢的就改成慈善,”鏡頭中心人物說,“思路很靈活,誇誇你。”
翟壯志還沉浸在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貧苦兒童的慈善氛圍裡,這時候總算反應過來:“你是騙子?”
刀疤覺得陸延這個人可能是他招搖撞騙生涯裡躲不過去的魔咒。
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一堵翻不過的牆。
……
刀疤聲音都開始打顫:“怎麼又是你,你沒完了還?我是不是上輩子挖你墳了?!”
陸延對這番話表示認同:“可能是特別的緣分。”
刀疤再怎麼不甘心,也不敢一個人對三個人,他左看看右看看你,最後扭頭往道路另一側溜了。
陸延這才去看車上的人:“肖……”他壓根不知道人叫什麼,肖不下去。
倒是肖珩下了車,並且直接伸手把也想下來看熱鬧的翟壯志摁回車裡。
翟壯志腦袋直接磕上車門:“我去!”
肖珩:“你車裡待著。”
“剛才不好意思,”陸延看著他說,“都是誤會。”
陸延看著面前這人一臉‘我不太想理你’的樣子,覺得這位暴脾氣大少爺估計不領情。
陸延等了三秒。
發現對方真的是不領情。
氣氛有點尷尬,陸延摸摸鼻子又說:“601今天真不在家,你要是著急,等她回來我跟她說一聲。”
這場面注定隻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對方可能還是懶得理他,陸延正打算告辭,沒想到面前這人說了兩個字:“不用。”
陸延覺得他對這人第一印象一點錯也沒有,脾氣性格都不怎麼好,而且冷淡至極。
反正兩人不熟,該說的話帶到,陸延也不打算多問:“那行……你們這車沒事吧?”
談話間,不知道哪兒來的震動聲。
嗡。
嗡嗡嗡。
肖珩循著聲去看陸延蹬在地上的那條腿。
他今天穿的是條牛仔褲,應該是手機發出來的聲響,手機緊貼在大腿根部,一有什麼消息震得特明顯。
陸延伸手掏了半天才把手機掏出來。
是偉哥。
他才剛把車開出來前後總共不到五分鍾,偉哥就在電話裡急不可耐道:“你小子追上沒有,沒追上就拉倒。都五分鍾了,我車沒事吧?”
“追上了,能有什麼事啊,”陸延說,“你兒子就是我兒子,我油門都沒怎麼擰,邊上電動車都比我快……行,我馬上回來。”
偉哥又叨叨一陣,這才切斷通話。
陸延把手機塞回去,側頭去看肖珩,又重申一遍:“總之今天這事真對不住。”
說完他擰下油門,載著摩託車引擎聲掉頭往七區方向駛去。
第5章
陸延開車回去的時候,威震天拆除公司的那幫人已經走了。陸延從車上下來,把鑰匙扔給偉哥:“偉哥,你兒子還你。”
偉哥接過,繞著他那輛寶貝摩託車從車把手到車輪胎依次檢查。
“怎麼樣,”陸延邊甩手腕邊問,“張大媽醫藥費討回來了?”
偉哥確認自己那輛摩託沒出什麼問題,把鑰匙掛回腰間,呵呵一笑:“給了,兩千五,你偉哥出馬還有討不回的帳?”
“牛逼啊。”陸延捧場道。
“那哥就上班去了,”偉哥看看時間,“你晚上有演出不?沒有的話晚上咱哥倆喝一個,好久沒跟你一塊兒喝酒了。”
陸延平時除了白天會去打幾份不固定的兼職之外,基本就是個夜工作者,一到晚上就往酒吧裡鑽。
陸延說:“改天吧,晚上有個場子得跑。”
陸延習慣提前兩個小時去酒吧做準備,等時間差不多就開始收拾。
結果剛套上褲子,帶金屬鏈條的低腰牛仔松松垮垮地卡在胯骨處,裸著上身繼續翻衣櫃,翻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來今天發生太多意外、導致他還有件重要的事沒幹。
陸延把背心扔回去,從通訊錄裡翻出一個叫‘孫鉗’的號碼。
電話嘟兩聲後通了。
直接飚出來一首震耳發聩的迪廳神曲,由於音量太強勁,傳過來的時候甚至爆了好幾個音:“射射射社會搖!買個表買個表!我老袋裡在開趴體!不晃都不行!”
“……”
陸延把手裡拿遠了點:“鉗哥。”
然後電話那頭才傳出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話聲比迪廳神曲還響,中氣十足地喊:“等會兒!我這忙著呢!”
聲音頓了頓。
然後又是一句:“操你媽敢在老子店裡吸白粉——把人丟出去,報警!丟遠點,跟咱酒吧隔他媽個八條街……陸延你小子到底什麼事?”
陸延看了眼日歷,今天是五月一號,他覺得切入主題的方式還是得委婉一點:“鉗哥,五一勞動節快樂。”
孫鉗此刻正站在酒吧門口,剛收拾完躲在廁所裡吸白粉的傻逼,整個人都很憂愁。
“什麼鬼節日,”孫鉗忍無可忍道,“陸延你有屁就趕緊放放放!”
陸延這才說:“是這樣。頭我燙了,給報銷嗎。”
“啥——?”
孫鉗在廈京市商圈附近開了家酒吧,雖然資歷老,但現在政策越來越嚴,開酒吧也不容易,要是這幫年輕人晚上蹦嗨了偷摸著來個聚眾吸毒被抓著他就是跳河裡也洗不清。不當心就得吃黃牌。
他平時要忙的事太多,聽到燙頭一時間還沒想起來。
直到陸延又說:“就那個姹紫嫣紅遠看像團火近看像掃帚的傻逼發型,我勸你做人要有點良心。”
陸延和他組的那個樂隊,四個年輕人在他店裡駐唱快四年了。
上周他是提議讓人小伙子換個特別點的造型。
不過……
“鉗哥。”孫鉗正想著,有位酒保從店裡走出來,又不知道有什麼事要說。
孫鉗頭疼得很,衝酒保擺擺手,讓他等會兒:“怎麼就傻逼了,那頭發絲!彰顯的就是一個帥字!兩字那就是超帥!你鉗哥我年輕的時候玩樂隊那會兒這玩意兒可流行了,我當年就是這發型,你們現在這些小年輕真是不懂欣賞——不過你們樂隊今晚演出不是取消了嗎。”
“取消?”
“啊對,就剛才,大明和旭子一起給我打的電話,說來不了……我以為你們商量好了呢,我還問他們你知不知這事,他們倆支支吾吾半天說知道。”
孫鉗說著,電話那頭沒聲了。
孫鉗又想問怎麼回事,結果話說一半沒說下去:“你們這——哎。”
陸延直到掛了電話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說的,都跟孫鉗說了些什麼。
他腦子裡斷片了很久。
手機響了聲,上頭是兩條一模一樣的信息。
一條黃旭的,一條江耀明的:
[哥,我倆幹不下去了。]
緊接著是另一位顯然也才剛得知此事的人。
李振:??????
我操這怎麼回事啊!一個兩個的胡言亂語啥!
今天愚人節?
不對啊今天是勞動節啊!
操這是真的?!
陸延盯著手機屏幕,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才打字回復:別操了,真的。
他又加上兩句:
-把他倆叫上吧,出來見個面。
-老地方。
陸延發完,也不去管李振會回些什麼,把手機往邊上扔。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斑駁的牆皮上,上頭貼著張海報,說是海報、其實也就是拿自己拍的照片打印出來的東西。
海報裡的場景是個酒吧,迷幻的燈光從最頂上照下來,勉強擠下四個人的舞臺看起來像會發光似的。
臺下是一片高高舉起的手。
他們隱在這片昏暗裡。用自己的方式跟著吶喊。
舞臺前面那根杆子上掛了塊布。
像旗幟一樣,上面是四個英文字母:Vent。
海報最下面寫著——
樂隊成員:主唱陸延,鼓手李振,吉他手黃旭,貝斯手江耀明。
陸延說的老地方就是一路邊攤。
平時樂隊演出完他們就經常來這喝酒,聊歌、聊演出,講點帶顏色的垃圾話。
黃旭和江耀明出現在前面交叉路口的時候,串已經烤得差不多了,李振一個人幹了兩瓶酒,抱著酒瓶子單方面發泄情緒:“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挑演出開始之前,有什麼事大家不能一塊兒商量?啊?這是兄弟嗎,是兄弟能幹出這事?”
陸延坐在他邊上,抖抖煙灰,沒說話。
“延哥,振哥。”黃旭個頭不高,人特別瘦,他猶猶豫豫地叫完,又尷尬地說,“延哥你這頭發燙得很拉風哈。”
江耀明站在後頭點點頭:“真的很拉風,大老遠就瞅著了。”
四個人坐一桌,氣氛稍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