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太心裡難受,強忍著眼淚,沈若臻借口泡茶,躲進餐廳,讓楚太太一個人哭一哭緩解。
一壺珍眉泡好,門響了。
項明章在電話裡沒細問,隻知道楚太太原諒了沈若臻,而且要來公寓坐坐,他就從園區趕了回來。
楚太太的情緒穩定了些:“明章,大中午的驚動你來回跑。”
“伯母。”項明章去楚家接沈若臻的那天,許多話是情急使然,“之前是我莽撞,不顧分寸,抱歉。”
楚太太說:“你滿心為他,我反倒欣慰。”
沈若臻端來熱茶,和項明章一起坐下來,這三天過得煎熬,他等待楚家給他一份裁決,不成想老天這般眷顧。
接下來,他要抓緊辦該辦的事,說:“齊叔必須得到嚴懲,我要找警方作證,證明真正的‘楚識琛’已經不在了。”
項明章道:“好,我明天讓律師團籌備一下。”
楚太太是“楚識琛”的母親和監護人,她必定要參與,說:“我這個媽媽,終於能在小琛身後盡一點心力。”
項明章頓了須臾,思慮道:“但是若臻要作證的話,要有一個身份,得確定他這個人是誰。”
楚太太想起茶幾上的戶口登記資料,問:“怎麼回事呀,若臻難道連戶口都沒有嗎?”
項明章當初對姚老太太交代過一套說辭,字句屬實,不過模糊了時代年份。他告訴楚太太,沈若臻祖籍寧波,祖輩是生意人、銀行家,父親叫沈作潤,到這一代隻剩孤身一人。
楚太太並不傻,猜到他們隱瞞了一些細節,但也相信另有隱衷。她了解沈若臻,言出必行,答應了以後慢慢講,那她不急於一時。
比起父親,她更關心沈若臻的母親,問:“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沈若臻望著這個母親,回答他生母的名姓,異常溫柔:“我媽媽叫張道瑩,我還有個小妹,叫沈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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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你疼小繪。”楚太太信了緣分,“你媽媽知道你飄零無依,會心疼的,收養人要盡快決定才好。”
沈若臻搖頭:“還沒。”
楚太太問:“那你願意讓我收養你嗎?”
沈若臻不清楚這一天是怎麼過的,楚太太不責怪他,還要收養他,讓他真正地成為一家人。
第二天,項明章約了律師詳談,咨詢了一些細節,把整個流程討論了一下。
楚太太著手辦理收養沈若臻的手續,申請、證明,需要的材料不少,因為關聯著案情,情況特殊,所以過程相對順利。
沈若臻是有點緊張的,從1945年來到二十一世紀,他竟然要擁有一個切實的身份證明了。
他不必再假借旁人的名字,不必心虛,被抹除的“沈若臻”三個字,在這個時代重新烙印紙上。
宣之於口,展示於人前,猶如守得雲開見月明。
身份一旦落實,沈若臻陪楚太太立刻向警方作證,去年亞曦灣遊艇爆炸的真相浮出水面,結合項明章對項行昭的指證,齊叔的口供被推翻,數罪並罰,嚴懲不貸。
期間沈若臻一直住在波曼嘉公寓,兩個人一隻貓,項明章問他會不會搬回楚家,他沒明說,狡黠地反問“你在趕我走嗎”?
齊叔的最終判決下來,已是盛夏。
天氣預報每天都在升溫,清晨早早出了太陽,三輛轎車迎著燦爛的陽光抵達遠思墓園。
周恪森開車載著楚太太和楚識繪,沈若臻和項明章從另一輛車上下來,還有一輛車跟著,駕駛位是穿著一身黑色的錢樺。
看過字條,錢樺聯系了沈若臻,才知道年初發生過綁架案,知道了沈若臻的身份,也知曉了“楚識琛”早已不在人世。
墓園裡草木蔥鬱,一行人走到墓前,墓碑正中刻上了“楚識琛”的名字,貼著一張楚太太挑選的照片。
空心穴內填了“楚識琛”喜歡的衣裳、帽子和球鞋,這方安魂之所又是他的衣冠冢。
每個人輪流放下一束雛菊,楚太太守在墓前,輕聲說:“小琛,媽媽來看你了。”
歷時一年半,沈若臻終於可以給“楚識琛”一個圓滿的答復:“Alan葬身火海,項行昭死了,齊叔已經定罪,我不再佔據你的身份,希望這一切能告慰你的在天之靈。”
楚識繪訥然道:“哥,你想家就給我和媽媽託夢吧。”
哭嚎響起,錢樺摘掉了墨鏡,撲在墓前喊著“楚識琛”的名字。
至親好友說著想對“楚識琛”說的話,或克制,或悲痛,沈若臻退居一旁和項明章站在一起。
楚太太撫摸著墓碑上镌刻的溝壑,望著“楚識琛”的照片,告訴他楚家收養了沈若臻,他們兩個長得極像。
白色雛菊圍滿墓前,陽光把花瓣照成淺黃色,好像一簇一簇小小的向日葵。
離開時錢樺挽著楚太太,帶著哭腔說,以後代“楚識琛”孝順她。楚太太與曾經一樣,勸他收收心,不要胡鬧無度。
項明章和周恪森並排走著,亦思脫離項樾有段日子了,兩個人很久沒見。
沈若臻落在最後,前面是楚識繪,這個妹妹委實傷心了好幾天,大概憋了一肚子話,好壞錯雜,頻頻向他回頭。
快走了兩步,沈若臻追上:“你有話要對我講嗎?”
楚識繪問:“你什麼時候搬回家?”
沈若臻巧妙地轉了個彎:“我答應了媽,這周末回家吃飯。”
“我知道。”楚識繪透露,“媽跟我商量過了,全部事情到這裡就算了結了,你不虧欠家裡什麼。”
沈若臻道:“所以呢?”
楚識繪說:“我和媽都同意,你是我們的家人,以後不能白白付出,應該得到屬於你的那一份。”
沈若臻直白道:“要分給我股份、家產嗎?”
原本要周末再說的,楚識繪簡單地“嗯”了一聲。
沈若臻並不驚訝,以楚太太的心地和秉性,絕不會虧待他。但他也不驚喜,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是把亦思打理好,償還楚家的恩情,同時借這一份工作適應當代社會。
這份初衷沒有變過,假如成果不盡人意,他會加倍努力,成果豐碩,他卻不希求採摘一二。
他珍視楚家的情誼,將楚太太和楚識繪看作至親,他願意保護她們,但也想讓她們親手掌舵。
這段時間,沈若臻經過深思熟慮,在此刻做下決定:“一年之後,我會離開亦思。”
楚識繪定住:“離開?亦思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剛剛步入正軌,不能沒有你。”
“傻姑娘,這個世界缺了誰都會照常運行。”沈若臻道,“股份回歸了楚家,亦思日漸好轉,一年後一切穩定下來,我再交接。”
楚識繪問:“可你為什麼要走,哥,我們是一家人了。”
沈若臻朝項明章的背影望了一眼,說:“所以不管我是否在亦思,我們都是一家人,不會變的。”
楚識繪還是不能接受:“你走了,誰來管公司?”
“公司不是隻靠某一個人,是靠團隊。”沈若臻溫聲道,“我會挑選合適的人,你是大股東,以後要多上心,好好把關。”
楚識繪說:“我還在念書,還要讀研。”
沈若臻道:“那就一邊學知識一邊做事情,項明章大二創辦項樾通信,也讀了碩士,難道你比他差嗎?”
“我……”楚識繪很要強,“那不一定。”
沈若臻笑起來:“功業難為,壓力肯定很大,會很辛苦,要犧牲掉一些個人的東西,看你會怎麼選擇。”
楚識繪說:“我不怕辛苦,但害怕做不好。”
“你很優秀,不要怕。”沈若臻半哄半勸,儼然兄長做派,“項樾有扶持計劃,我任何時候都會幫你,何況還有森叔。”
楚識繪放心一些,說:“我學的是計算機,商務經營方面我不擅長。”
沈若臻全都考慮到了:“你父親就是靠技術起家的,你不擅長商務,可以把亦思發展成技術精幹型的企業,研發技術是根本,自會有一席之地。”
楚識繪從未設想過這個角度,睜大了雙眼。
沈若臻道:“你是掌舵的人,船要按照你制定的路線航行。你要打造漂亮的框架,不是把你自己局限在框架裡。”
楚識繪記住了這句話,她明白沈若臻做了決定就不會改變,頓時湧起一股失落。
兄妹二人落後很長一段路,繼續往前走,沈若臻抬起左手,一點點摘下了環在食指的瑪瑙戒指。
戴了許多年,他消瘦時戒圈略松,勞碌至深夜手指發脹,又有些緊,如今褪下來,指根處留下一圈雪白的淡痕。
沈若臻說:“小妹,這枚戒指送給你。”
楚識繪愣道:“你從沒摘下過,一定很寶貝,要送給我嗎?”
沈若臻豁達地說:“我這個當哥哥的沒什麼能送,不嫌棄就當作紀念。”
楚識繪接入掌心,小心翼翼地觸摸瑪瑙上雕刻的圖案,說:“銜著月桂的雄鷹,我會好好保存的。”
沈若臻忽然道:“其實就那麼大一塊瑪瑙,細節有限,不能料定就是雄鷹。”
楚識繪疑惑地問:“哥,什麼意思?”
沈若臻勉勵她,祝福她,亦作回答:“血性和勝利,不分雌雄。”
渾身已無舊物,踏出墓園,沈若臻回頭看了一眼門牌上的“遠思”二字。
1945年初春的寒夜他永遠不會忘記,而以後的路,他會走得更踏實。
第127章 終章(上)
轎車駛出墓園,遠山模糊成連綿的綠蔭,沈若臻端坐在副駕駛位子,雙手擱在腿上,右手輕輕摩挲左手食指的戒痕。
項明章開著車,餘光一瞥就發現了,說:“你的戒指呢?”
沈若臻道:“送給了小妹。”
僅存的一件貼身舊物,竟摘下來送人了,項明章猜測有事發生,說:“兄妹倆剛才落後一大截,在商量什麼事情?”
沈若臻伸展修長的五指,舒筋活骨似的,悠然回答:“我告訴小妹,一年後我會離開亦思。”
項明章轉動方向盤的動作一頓,扭臉確認道:“真的?”
沈若臻沒有繞圈子,直接問:“項先生,你曾經拋給我的橄欖枝還作數嗎?”
項明章懂了,沈若臻拖著不搬回楚家,他每次問都語焉不詳,就是在考慮這件事。
而沈若臻不搬回去,並且一年後要離開亦思,某種意義上,是選擇了他。
“當然作數。”項明章抓住沈若臻的左手,“那為什麼是一年?”
“我要幫亦思穩定下來。”沈若臻道,“另一個原因,是我在公寓書房看到了項樾的文件,關於新投入的研發計劃。”
項樾去年成績斐然,要保持行業翹楚的地位,必須不斷提高水平。研發計劃是項明章親自制定的,技術和業務相輔相成,因此前期對市場的探索需要一年時間。
今年伊始,項明章分給老項樾的精力明顯增加,如今更是肩負重擔。一年後研發部門和業務部門一齊發力,他恐怕分身乏術,所以沈若臻想為他分憂。
項明章安心道:“你想要什麼位子?”
沈若臻不大在乎:“都好,到時候再說吧。”
項明章當下就想說:“待慣了銷售部,還在九樓吧。馮函幹得不錯,不能讓人家搬出秘書室,那你就去秘書室隔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