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臻微怔,提醒道:“隔壁是運營總裁辦公室。”
“怎麼了?”項明章似笑非笑,“我的房間你不喜歡嗎?”
這話的意思太明顯,沈若臻完全愣住,還未出聲,項明章攥得他手骨一痛,翻了舊賬:“我說過,總監是你的第一步。”
沈若臻沒忘,可他以為目標是李藏秋的位子,此時醒悟過來,項明章根本沒有限定是“李藏秋”和“亦思”。
難道,沈若臻問:“你早有這個打算嗎?”
項明章一向目的明確,他要做老項樾的一把手,必定無力兼顧項樾通信的方方面面。比起商務,他會把重心保留在技術研發上,然後將運營工作交給最信任的人。
“遲早的事。”項明章連哄帶騙,“再說了,我又不是鐵打的,什麼都不放,保不準哪天英年早逝。”
沈若臻說:“可你確定要交給我?”
項明章道:“這種事不能開玩笑,況且沈行長運籌帷幄,亂世英傑,怎麼能屈居人下。”
沈若臻也翻舊黃歷:“我當秘書的時候你不這麼說。”
“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者無罪。”項明章道,“但是先說好,如果你不能勝任,我會公事公辦。”
沈若臻心潮暗動,忐忑卻不畏怯:“好,我可以立軍令狀。”
項明章捏著他的手指,像玩靈團兒的爪子,動作輕佻但語氣認真,說:“你會做好的,我知道。”
下高速路口進市區,沈若臻跟楚太太打了招呼,他依然和項明章回波曼嘉公寓。
等到周末,沈若臻答應好的,一早回了楚家。
搬走兩三個月,家裡物事如舊,隻不過沈若臻換了身份,唐姨和秀姐圍著他反復地瞧,還馬後炮,說早就覺得他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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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臻失笑,一聽這話放了心,說明大家沒有變得生分。
一餐熱騰騰的家常菜,他就著清湯白飯宣布一年後離開亦思的決定。
楚太太不甚驚訝,已經聽楚識繪透露過,但她舍不得,期期艾艾地應了聲,最終什麼都沒講,低著頭給沈若臻夾菜。
她心裡清楚,沈若臻為楚家和亦思做得夠多了,從前套在“楚識琛”的身份下,諸多局限,今後做了自己,尋覓更廣的天地是情理之中。
她這個做媽媽的,不該阻礙兒子朝前走,也相信女兒有能力接棒。
吃過午飯,沈若臻上了二樓,他的臥房唐姨每天打掃,整齊幹淨,盛夏炎熱,換了一套淺色的床單。
楚太太跟上來,當時沈若臻什麼都不帶走,叫她難過,如今仍是一家人,沈若臻在外面住,她倒改了主意。
“衣服不要拿走了。”她說,“就放在這兒,媽媽再給你挑新的。”
沈若臻知道楚太太牽掛自己,希望他能經常回來,答應道:“好,我不拿。”
楚太太順心了,佯裝責備:“雪茄可以帶走,我們都不抽。”
沈若臻抿唇一笑,偷幹壞事終於被抓了包,他敢作敢當地說:“都是牌子貨,我通通用行李箱裝走。”
楚太太笑道:“那也不至於用箱子呀,別人以為你走私煙草。”
沈若臻解釋:“行李箱我也要用,明天出差。”
楚太太轉臉心疼他:“這幾個月操勞那麼多事,又要出差呀。”
一年四個季度,對一家公司而言過得很快,沈若臻制定了計劃,在他離開前不僅要穩住現有成果,還要趟出新路子。
亦思曾經流失大量客戶,能挽回固然好,但商業合作,雙方分道揚鑣必有爛賬,或有關錢貨,或有關交情。
寧波錢業會館中的碑上刻著一句話,運營遍諸路,沈若臻自小銘記。
他要開拓謀新,等亦思的成績和口碑回彈,再收復失地就容易多了。而發展市場和業務,必然要東奔西跑。
沈若臻回顧去年“企業應用集成”的項目,第一次廢標了,後來亦思完成得很出色。
那個項目隻是醫藥領域的一個試點,今年全國範圍內的醫藥企業會紛紛跟上,大幅提高覆蓋率。
亦思做過試點範例,等於站在風口,他一定會抓住這場東風。
機票和酒店訂好了,下午回波曼嘉公寓,沈若臻收拾要帶的衣服,以前出差都是跟著項明章,這是他初次自己帶助理出門。
項明章剛衝完澡,天氣熱懶得吹幹,短發和眉睫都湿漉漉的,一進屋就見沈若臻在欣賞身份證,辦下來有段日子了,仍舊愛不釋手。
他走近,撸一把頭發甩下水滴。
沈若臻“嘶”的一聲,惱了,搶過項明章的毛巾擦拭,認真道:“你不要弄湿我的身份證。”
項明章好笑地說:“不知道以為是金子做的。”
沈若臻道:“金不換。”
趁著無人注意,靈團兒跳進地板上的行李箱,貓爪撓開綢緞布袋的繩結,把沈若臻的印章?了出來。
項明章問:“出差還帶著玉章麼?”
沈若臻收好證件,俯身抱起靈團兒,說:“有用處。”
“往哪用?”項明章提醒道,“該籤字的地方你不籤,印個‘沈若臻’,不具備效力,別人還會奇怪。”
沈若臻自顧自裝好印章,鎖起箱子,說:“我心裡有數。”
第二天早晨,項明章開車送沈若臻到機場,兩個人在安檢口分別。
這座航站樓來過許多次,項明章有些晃神,想起沈若臻追來,在大庭廣眾下質問他,又想起他們一起候機,總會喝一杯黑咖啡。
他上一次送沈若臻來的時候,對方還是“楚識琛”,是他的秘書,要孤身奔赴哈爾濱。
擁抱短暫,項明章道:“有事馬上打給我。”
沈若臻沒說“好”與“不好”,登機牌上印著他的名字,他揚手輕揮,說:“回去開車小心,我走了。”
預計出差一周,沈若臻動身的第二天,項明章忙到深夜回家,在公寓的住戶郵箱裡取出一封快件。
寄件人,沈若臻。
項明章在電梯裡就拆開了,裡面竟是沈若臻寫給他的信。
此後,沈若臻凡是去外地出差,都會寄一紙素白信箋給項明章。
內容不算長,簡體字,橫排版,處處透著現代化,唯有落款念舊地印著方正紅章。
每封信總是一樣的開頭——
明章見信展。我已抵達北京,驕陽如火,途經長安街,憶往昔與你敬觀升旗,迎候日出。
時過境遷,思緒澎湃不減分毫,當日我無聲心語,已告知你真名:我是沈若臻。
回想一遭眼眶幹澀,你不在身邊,無人為我滴藥水潤澤。
半紙荒唐話,請君不必掛心。
明章見信展。重慶之行,期待良久。
公事一切順利,得闲徒步山城,辛苦之際別有趣味。
尋得西南分公司,我代小妹贈禮秦溪總監,謝她去年教導實習,堪比師恩。
傍晚,秦總監做東,嘗地道火鍋。
我不喜辛辣,然盛情難卻,隻好擇紅白鴛鴦,望你理解。
明章見信展。我已平安抵粵。
飛行途中細讀深圳發展歷程,感慨當胸,遺憾不能親歷日新月異之變化,慶幸今夕得見萬象更新之年代。
會議偶遇翟沣,我與他同坐,相談甚歡。結束天將晚,又喚凌豈,他南下闖蕩,亦有新貌。
繁星夜,共睹“世界之窗”,心頭豁然。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亦師亦友,別無他意,望君不要多思。
明章見信展。午後飛抵廈門,海島風貌,陽光燦爛,碼頭街巷頗具南洋風情。
公務進展順暢,多餘半日前往省會福州。天氣潮熱,小逛鼓樓舊區,西湖公園,花巷教堂,所見盡是悠闲景象。
綠榕滿城,拾一垂落根須,隨信寄予你賞玩。
勿怪我寒酸,念你至深使然。
明章見信展。三日奔波雙城,先宿於蘇州。
雲霧斂,雨霖鈴,風敲竹。你我相距二百裡,火車將將半個鍾。
路途愈近,歸心愈烈,叫我孤枕難熬,半夜堪入夢,竟沉湎黃粱與你共赴巫山。
醒來一頭熱汗,滿屋清涼,驚覺又是秋。
提筆已身在揚州,飲過一盞綠楊春,咥過一箸蝦子面,疲勞緩,紅潮休,然身底心間無不想念。
君可感同身受,盼我歸否?
出門在外不方便燃香,寄來的素箋上隻有墨水味,項明章已經攢了一沓信,捏著最新的這一張反復看,甚至低頭嗅聞。
他煙都不怎麼抽,卻被沈若臻的一封信逼成了癮君子。
寫信時在揚州,寄信需要一天,項明章盤算著時間,沈若臻辦完事如果盡快回來,坐火車兩個小時左右就到了。
手機響,念誰來誰,項明章立刻接通。
沈若臻溫柔道:“明章?”
躁動的神經被撫平,轉瞬更加心痒,項明章問:“什麼時候回來?”
沈若臻正要說這個:“不好意思,計劃有變。”
項明章道:“怎麼了?”
沈若臻說:“辦完事,我準備繞路去一趟寧波。”
秋天了,沈作潤的忌日將近。項明章壓下私情:“你自己去,還是和姚老太太一道?”
“我自己。”沈若臻回答,“先去寺裡給姚管家上香,再去墓園,我想為我母親也安置一方墓。”
項明章說:“好,我知道了。”
沈若臻抱歉道:“一切辦妥,我要遲兩日回去。”
掛線前,項明章說:“沒關系,我等你。”
沈若臻買了一早的車票,讓助理先回去了,第二天獨自乘火車到寧波。
出站飄著小雨,路面潮湿,他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遠郊的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