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特別的。”楚識琛道,“劍蘭新開了一簇花算不算?”
項明章用杯子擋住笑意,喝了口水:“算,秘書室發生的都算。”
最近大大小小的會議爆發,大家都不那麼講究了,姿態放松,楚識琛左手撐著太陽穴,右手指間把玩著一支筆。
會議中途,項目經理正在講話,彭昕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按照規定一般情況不允許接打電話,但彭昕想都沒想,立刻跑出會議室接聽。
眾人面面相覷,猜到不是普通來電,項明章說:“暫停一會兒吧。”
三五分鍾後,彭昕奔回來,興奮地說:“項先生,楚秘書,剛才胡秀山的秘書聯系我,要進一步談談咱們的計劃。”
大家聽見這個消息為之一振,楚識琛淡然地點了點頭,對方回復的速度比他預計得更快,資金問題果然是項目的命門。
項明章說:“識琛,你繼續負責。”
楚識琛不由自主地側一下臉,然後接過話題:“既然有了回復,接下來我們要把詳盡的分析內容做出來。”
商務組成員紛紛點頭,主管說:“我們一直在準備。”
楚識琛道:“給胡秀山過了目,就可以跳出信息層面,安排官方和銀行進行實際交互了。項樾處在槓杆的中心,一定要兼顧過程的效率和最終的效果。”
彭昕說:“關於需求的問題……”
“放心,對方明白。”楚識琛胸有成竹,“彭總監,你保持和胡秀山秘書的聯系,我想會有收獲的。”
項明章在心中計較,這個項目起步至今,遭遇意外打擊,從起死回生到現在柳暗花明,每一步都離不開楚識琛的作為。
跟著全盤計劃一起展露的,是楚識琛強韌的鋒芒。
會議結束,大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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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識琛合上筆記本,工作時間,而且當著一眾同事的面,向來嚴謹的項明章沒有稱呼他“楚秘書”。
他問:“項先生,剛才怎麼直接叫我的名字?”
項明章說:“你在項目組擔任的不是秘書身份,但也沒有臨時加一個名頭,我就喊你的大名了。”
兩個人從會議室出來,拐上一截長廊,楚識琛道:“其實沒關系,叫什麼都無所謂。”
項明章停下,問:“不委屈嗎?”
楚識琛搖了搖頭,他的經歷太厚重,一個公司內的頭銜就像一粒塵埃那麼輕,他壓根兒沒有考慮過。
在這個世界,他求索的新徵程有難有易,處處皆是體會。
至於財富,名望,他掌握過又拋棄了的,楚識琛說:“我隻希望把工作做好,把公司辦好,其他的東西無足輕重。”
項明章承認自己偏心,這番話如果從別人嘴裡說出來,他會覺得虛偽,但由楚識琛說出口,他深信不疑。
不過作為老板,有失偏頗終歸不正確,項明章走個形式,質疑一下:“別的都不要緊?之前不是還問我要加班費?”
楚識琛反駁:“我讀過《勞動法》,要加班費是因為我遵紀守法。”
“那別的還想要嗎?”項明章暗示,“比如上級的青睞,上級的賞識……上級的私心。”
就在公司裡,楚識琛簡直不好意思聽下去,他快走了兩步,一抬頭,看見長廊牆壁上掛著一卷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摹本。
楚識琛腦筋一轉,問:“上級,你喜歡王羲之的書法嗎?”
項明章說:“要是不喜歡,掛的可能就是顏真卿了。”
楚識琛道:“我也很喜歡,還喜歡王羲之的一句詩。”
項明章問:“哪一句?”
正中楚識琛下懷,他借詩回答之前的玩笑:“爭先非吾事,靜照在忘求。”
項明章愣住,靜照在忘求……
是純粹的巧合嗎?還是真的存在某種淵源?
楚識琛隻顧著欣賞書法,沒注意項明章的反應,這句詩是他幼年練字時記住的,靜下心,忘記欲求方能達成境界。
每每寫得不夠好,他就反復念叨這兩句,管家在一旁伺候筆墨,抱怨說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行至卷尾,楚識琛回過頭,發覺項明章停在原地,他剛要開口,手機鈴音突兀地在長廊裡回蕩。
項明章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不露痕跡地接通。
楚識琛隱約聽見一聲“項副總”,應該是老項樾那邊打來的,他識體地朝前走遠一些,徹底聽不到了。
項明章開口:“是不是有信兒了?”
五分鍾後通話結束,項明章追上落下的距離,十幾米遠,足夠他斟酌出一個決定。
走到楚識琛面前,項明章說:“我要出趟差。”
楚識琛沒想到這麼突然:“老項樾那邊的業務嗎?”
“算是吧。”項明章道,“胡秀山這邊你全權負責,按你的步調去辦吧。”
楚識琛點點頭,沒忘記秘書的本職:“你去哪裡,用不用訂機票?”
項明章說:“很近,浙江杭州。”
楚識琛訝然道:“你夢見去浙江出差不帶我,居然應驗了。”
項明章說:“今晚就走。”
“這麼急?”楚識琛問,“那你要去幾天?”
項明章也不確定,兜兜轉轉,拼拼湊湊,查到這個地步,他不知道這一趟是真相大白,還是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甚至有一點害怕,害怕得知一份他不能接受的實情。
項明章從來不肯吃虧,他微微張開手,向一切的“源頭”討要安全感,說:“讓我抱一下你。”
楚識琛緊張道:“不行——”
項明章已經擁上來,抬手按在楚識琛的後頸,鋒利的西裝領子和他長著薄繭的指腹,不知哪個更叫人痛。
楚識琛周身僵硬,又被項明章揉散了筋骨。
項明章道:“你有什麼要交代的麼?”
哪有下屬交代上司的道理,可楚識琛心神搖晃……他已忘卻那片土地的舊影,喃喃地說:“浙江物候宜人,請你代我看一看風景。”
第68章
楚識琛一下子忙起來,借款這件事,要在二次交流前落地。
總裁辦公室的門鎖上了,項明章去了杭州,楚識琛一整天進進出出,每次總是忍不住看一眼。
為了集中人力,楚識琛帶商務組的人駐扎在專研室,由他操刀,齊心完成細粒度的分析報告。
這份報告就是項樾的籌碼,楚識琛力求完美,內容越到位,他們在胡秀山面前佔據的主動權越大。
衣不解帶地連加了兩天班,報告完成,楚識琛第二次和胡秀山見面。約在胡秀山的辦公室,談話時間延長到了兩個半鍾頭。
胡秀山很滿意,項目又急需資金做保障,後續推進得很快。
項樾、官方、銀行,三方順利交互,籤約之前,楚識琛抓住時機召開了一場會議。
(一)會議室,空調打得很足,大家脫掉外套穿著襯衫。楚識琛永遠衣著整齊,立在講臺上,隻有黑發在匆忙中亂了絲毫。
白板上布置著幾項議題,楚識琛夾著粗黑的碳水筆邊講邊寫,下筆俊秀生風,一氣呵成。
“借款計劃馬上收尾,直白地說,我們幫胡秀山的這個小忙要結束了。”楚識琛道,“對方明白我們要什麼——選型需求。所以,我們要對選型組做一個加強接觸的工作。”
他擬定了任務名單,分派下去:“各位主管看一下是否需要調整。”
項目經理道:“楚秘書,甲方名單上有選型組的總經辦人,但他不跟任何一家公司聯系。”
楚識琛說:“我們已經和胡秀山合作,總經辦人會不會另眼看待項樾,你試一試就知道了。”
經理點點頭:“好,我盡快安排。”
宣介會後,競爭公司都認為項樾翻了船,瞧笑話的,欲取而代之的,不止一家蠢蠢欲動,殊不知項樾重新掙扎到了上遊。
項明章一直把消息壓著,楚識琛抱著相同的態度,提醒道:“二次交流的日期就快公布了,各公司都在加勁,項樾的形勢咱們自己清楚就行,出風頭的代價嘗過一次,絕不能再有下一次。”
眾人聽話地保證,這段時間共事也好,率領也罷,隨著計劃一步步完成,項目組一致信服楚識琛的意見。
會議結束,楚識琛把白板擦幹淨,正收拾東西,手機響了。
項明章發來一張西湖的照片。
楚識琛把照片保存,陰冷冬日的西湖不比晴空下的水光潋滟,是冷冷的灰綠顏色,他喜歡道:果然淡妝濃抹總相宜。
項明章看完回復,收起手機返回車上。
來杭州的第二天早晨,項明章在貿易公司見到了總經理姚竟成。
姚竟成隨母姓,是姚徵的獨子。
項明章通過項樾以合作的名義接觸姚家,他不想浪費時間兜圈子,明確表示希望見到姚徵本人。
姚竟成是個孝子,一開始拒絕了,因為姚徵年邁,這些年深居簡出不喜歡應酬。
項明章一再堅持,畢竟項樾的主動合作千載難逢,他的副總身份也令人忌憚。姚竟成為難地周旋了幾遭,讓姚徵松了口,詢問項明章要見面的原因。
項明章是為了沈家的信息,但他和沈家非親非故,不得已地撒了謊——他說,好像找到了沈家的後人,前來求證。
姚徵終於同意見面。
項明章穿著一身考究的西服,半路飄起小雨,抵達姚徵居住的洋房後,下車的一段路沾了滿身湿寒。
洋房裡裝潢典雅,姚竟成作陪,引項明章走進一樓的會客室。
姚徵就坐在沙發上,古稀的年紀,很富態,滿頭銀發梳得妥帖,老花鏡後的雙目透著清明的光彩。
項明章在茶幾前站定,主動說:“姚女士,我是項明章,姚先生應該對您提過了。”
“項先生,請坐吧。”姚徵不卑不亢,“生意的事我早就不管了,也不清楚當今的經商之道,不過誠意二字任何時候都要講的。”
項明章在對面的沙發坐下,說:“利用合作辦私事,是我不夠磊落,如有冒犯,請您不要跟晚輩計較。”
姚徵見他坦蕩,也沒有強勢者的傲慢,態度緩和了一點:“項先生,你說的沈家後人是什麼意思?”
項明章備好了說辭:“機緣巧合,我結識了一位和沈家頗有淵源的人物,但我不能肯定,輾轉查到沈作潤先生的墓,然後找到了您。”
姚徵到底七十多歲了,反應稍慢:“……這不大可能。”
項明章問:“什麼意思?”
姚徵說:“沈家曾是寧波的名門,親朋不少,可惜戰爭無團圓,跑的跑,散的散,妻女都被送到了海外。時局連年動蕩,通信不發達,離開的基本沒了下落。”
項明章沒想到,費力查不出的信息在此刻會輕巧得知,他按捺著一絲希冀追問:“您了解這麼多,姚家和沈家曾是故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