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服:“雖是這個道理,但誰送的能比得上我那一把?”
吊床晃動,一隻綠眼睛的波斯貓跳上來,鑽進沈若臻的臂彎,尖尖的牙齒抵著他的手背,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他乍然清醒,喘著氣,看清身處何方。
手背的痛意是碰到了鋼筆尖,他在辦公室……項明章的眼皮底下。
楚識琛忘記了當時的反應,一定很窘迫,如此離經叛道的“惡疾”,怎可言說,他做好隱埋一輩子、壓抑一輩子的覺悟。
他不喜歡女孩,喜歡男人,他不敢想,不敢提,大概永遠不會戀愛,不會成家,不會自由地去愛一個人。
成年以後,他社交廣泛,見過萬千旖旎卻不可沾身,追求者眾卻隻當落花隨水,苦苦自抑沒嘗過丁點情與愛的甜頭,直到葬身大海。
偏偏他沒死,來到這個世界,連觀念都翻覆。
真正的“楚識琛”是同性戀。
他這個假的,亦然。
琴瑟不曾和鳴,楚識琛腦中的弦卻不堪拉扯,終於崩斷了,他醉得厲害,能不能卑鄙一次,無恥一回,借著這個身份做一夜紈绔,放縱自己嘗一嘗最世俗的快慰?
他無力再舉著懷表,手一軟落下,手背壓在額頭上,恨不能繼續夢一場。
可項明章把他拉回現實,沉聲叫他:“楚識琛。”
鈴聲響了幾遭,停了,楚識琛眼皮半睜。
夜深人寂高樓上,他醉臥滿紙公文間,西裝領帶,酒氣燻染,絞絲細鏈逶迤橫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閃著一線銀光。
項明章哪怕醉態也依然穩重,眼底卻幾分沉淪,說:“嘴唇還疼不疼?”
Advertisement
本來好些了,烈酒一浸又泛起細密的折磨,楚識琛回答:“疼。”
項明章道:“那就忍著點。”
楚識琛喪失了思考能力,隻剩心頭怦然,後頸被溫暖的手掌託起,陰影壓下,覆蓋於身,逆著璀璨的燈光。
唇舌失守,遊魚落網。
項明章低下來,吻住了他。
第35章
楚識琛做了很多夢,意識蘇醒,昏沉了幾分鍾,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躺在一張雙人床上,房間很大、很陌生,落地窗的結構和總裁辦公室裡的一樣,身旁餘溫尚存,表示之前還有一個人與他同床共枕。
記憶回溯,斷斷續續的不夠連貫,楚識琛頭昏腦漲,記得他和項明章一起喝酒,在辦公室喝醉了,之後……
忽然,房門打開了。
項明章壓著腳步走進來,襯衫崩掉了第三顆紐扣,於是敞露著頸間,手裡拎著楚識琛丟在辦公室的鞋子。
這一間是項明章的私人休息室,在大樓頂層,他體力優越,平時懶得上來,通宵工作的時候才來休息一會兒。
項明章停在床畔,放下皮鞋,發現楚識琛睜著眼睛,烏黑發絲凌亂,酒氣消退後皮膚過分蒼白,殘存的倦意顯得整個人既冷清又脆弱。
兩個人對視片刻,項明章說:“醒了?”
楚識琛試圖撐起身體,稍一動,濃烈的疲憊將他席卷,毯子從肩頭滑落,他才發覺自己未著寸縷。
昨夜的畫面頃刻湧來,楚識琛想起項明章吻了他,他們雙雙失控,竟然在辦公桌上糾纏……
楚識琛不堪再回想下去,衣物散落在周圍,他撿起滿是褶皺的襯衫披上,自下而上將紐扣一顆一顆系緊。
胸口的風光收入衣衫,項明章的視線也隨之遊移到楚識琛的臉上,惺忪退去,竭力維持著鎮定,可依舊透出羞恥與驚慌。
項明章說:“我有一件備用的外套,可能不太合身。”
楚識琛開口拒絕,那麼沙啞:“不用了。”
他默默穿上衣服,慶幸今天是周日沒人上班,倘若這副難堪的樣子被第三人撞破,他不知道該如何承受。
項明章朝床頭走近一步,楚識琛猶如驚弓之鳥,猛地抬起頭:“別過來。”
項明章頓住,心頭一沉。
楚識琛穿好長褲下床,來不及穿鞋子,赤足踩著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他盡量站得筆挺,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
默了漫長的十幾秒,楚識琛說:“項先生,昨晚的一切是場意外,就當沒發生過。”
陳述的語調聽起來無比篤定,項明章重復了一遍:“沒發生過?”
“是,我認為這樣對彼此都好。”楚識琛強打著精神,“昨夜都喝醉了酒,喪失理智,天亮就應該忘記。”
項明章沒有表情,因此喜怒難分,半晌,他道:“想必你以前就是這樣一夜風流。”
楚識琛對二世祖的行徑嗤之以鼻,現在自己也不遑多讓了,他索性全部承認下來,自嘲地說:“沒錯,錢樺不是說了嗎。我本性如此,早就不是第一次跟別人結露水之緣。”
項明章道:“別給自己貼金,一次互慰消遣罷了,我跟你還算不上露水夫妻。”
楚識琛雙頰微燙,壓下羞愧:“那誰也不欠誰,更不必介懷了。”
“當然。”項明章說,“就算真的上了床,我也未必會放在心上。”
楚識琛無意計較:“我不會自作多情,你的取向我也不會跟任何人透露,你盡管放心。”
項明章的腮骨緊繃了一瞬,滿不在乎地說:“那樣最好,酒後一時衝動,睡醒就全部結束了。”
楚識琛最後穿上鞋,從房間離開了,門在背後閉合,他頹唐地撸了一把頭發。
項明章立在床邊久久未動,枕褥雜亂,皆是親密過的痕跡。
昨晚他在辦公桌上與楚識琛尋歡,除了最後一步全都做盡了。
辦公室不方便,缺東少西,關鍵是楚識琛實在太生疏,太緊張,根本不像浸淫過風月場的浪子。
可那份偽裝不出的矜持,更讓項明章失控。
最後關頭,楚識琛連指間的瑪瑙戒指都咬不住了,努力克制,唯有眼紅,啞著嗓子說:“項明章,我痛。”
項明章停下,用了十成的耐力,他撿起零落的衣服把楚識琛層層包裹住,打橫抱上來休息。
現在人去樓空,餘溫一點點散盡。
二十分鍾後,司機敲門進來,一早接到電話連忙辦好,說:“項先生,按您吩咐帶了一身套裝,還有一份燕窩粥。”
項明章冷淡地說:“不用了,扔了吧。”
一夜縱情而已,是酒意上頭發生的動物行為,根本不值得認真。
失憶了又怎樣,骨子裡本性難移,他就當排遣、解悶、打牙祭了。
楚識琛回到家,幸好家裡人去露營了,不會發現他一夜未歸。
上樓時四肢酸疼,楚識琛進浴室放了滿滿一池溫水,衣服皺巴巴的,他脫下來,卻不敢在鏡子前細看自己的身體。
可越回避,記得越清楚,昨夜種種依次浮現,從那個吻開始,到抽離的手指結束……楚識琛捧一把水潑在臉上,感覺要瘋了。
他的大腿格外疼,內側紅腫一片像擦破了皮,他陡然想起錢樺說的刺青,項明章會懷疑嗎?
罷了,這麼隱私的事無從查證,矢口否認就好。
楚識琛頭痛地想,他居然跟項明章做了這種越界的事情,除了上司和下屬這層身份,他甚至不確定他們算不算朋友。
算的話,昨夜的行為更加荒唐,不算的話,那以後也做不成朋友了。
亦思的情況剛好轉,他卻昏了頭,實在是糊塗。
況且,他是冒牌的楚識琛,是來自上一個世紀的人,假如用這個身份與項明章產生糾葛,萬一被發現該如何自處?
他會被當成騙子,還是瘋子?
所以昨夜隻能是一場意外,借著那瓶伏特加,項明章對“楚識琛”的過去心存芥蒂,但一時情迷,矛盾中拋棄了理智。而他酒醉悸動,久抑崩潰,困頓中城門失守。
不該作數,也不能作數。
一池溫水早已變冷,楚識琛打了個寒噤,他抹把臉,碰到紅腫的嘴唇,原來與人接吻是那般感覺,能叫人軟了骨頭,卸了防備,當真沒了一點出息。
楚識琛帶著水跡裹上睡袍,鑽進被子裡,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楚識琛是被痛醒的。
頭痛,喉嚨痛,哪裡都痛,然後迷迷糊糊聽見楚太太的聲音。
他醒過來,四朵金花露營回來了,一字排開守在床邊,楚識繪的遮陽帽還戴在頭上。
楚太太擔心地問:“小琛,你怎麼還在睡覺,是不是生病了呀?”
耳畔“嘀”的一聲,唐姨拿著測溫儀,驚嚇道:“快燒到三十九度了,老天爺,好不容易變聰明,燒回原來的智商要出事的。”
楚識繪曾經在病床邊說“回光返照”,現在可憐巴巴的:“哥,你別死啊。”
“呸呸呸!”楚太太說,“你哥被遊艇炸過都沒死,福大命大!”
楚識琛被吵得腦殼嗡鳴,疲倦地問:“幾點鍾了?”
秀姐回答:“快十一點了,星期一。”
楚識琛揉了揉眉心,他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四肢無力,他實在不想去醫院,楚太太便跑去給他找退燒藥。
手機沒電了,楚識琛插上充電器,開機後打開微信,他對著聊天列表凝滯了一會兒,頂端正是“項明章”三個字。
心虛似的,他把項明章取消了置頂。
吃完退燒藥,楚識琛喝了小半碗白粥,身體舒服一些,他不困了,靠著枕頭發呆。
楚太太拿來幾張露營的拍立得,守著他講這兩天的趣事,說:“下次等你放假,我們全家人一起去。”
楚識琛答應:“好。”
楚太太眼波一轉:“工作這麼辛苦,適當消遣一下是應該的,勞逸結合嘛,但是不能過度,事後生病要受罪的。”
楚識琛聽懂了,掩飾道:“我沒有。”
“別蒙我。”楚太太抬手一指,“脖子上紅紅的一片呢。”
楚識琛捂住,捏緊衣領。
楚太太道:“小琛,你失憶了,我不想讓你知道曾經你有多過分,因為都過去了,你變得很乖。”
楚識琛倍感慚愧。
“成年人有需求是正常的,你這麼年輕。”楚太太說,“但你答應媽媽,不要亂來,找一個固定的男朋友對精神和身體都好。”
楚識琛愣住,比在酒吧還震驚,楚太太居然知道,並且這樣心平氣和地與他談論?
他實在難以置信,怕會錯意,忍不住試探:“媽,公司裡有個男同事和我一樣。”